暮雲輝並不是真心懺悔。


    因此,他並未坐以待斃。臉上的掙紮神情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瘋狂、殘暴、嗜血,哪怕此刻被壓著打,周圍的魘氣也都是他可以借助的力量,他越惡,魘氣越強!


    然而麵前的狗男女完全不受魘氣影響,他們兩人出劍的速度越來越快。


    不僅是他,連四周的魘氣也被雪亮的劍光給割裂,強光之下,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最後的意誌即將潰散之際,暮雲輝艱難地側過頭,凝視著不遠處的徐青竹。


    她冷靜的站在那裏,一雙眼睛裏沒有透露出半點兒不舍。


    暮雲輝:“青竹,我……”我們相依為命了這麽多年,我陪你這麽多年,給了你榮華富貴、長生不老,為何,你心裏始終隻裝著那個早就死了的大哥?


    殘留的意識劇烈波動,他隻剩下一個念頭,“就算我灰飛煙滅,徐青竹,你也得陪著我!”


    現在,徐青竹是夢主,而他已經被斬得失去了所有力量,想要衝過去殺死徐青竹已然不可能,於是暮雲輝發出最後的聲音,“你不是一心求死,想要解脫麽?”


    “徐青竹,這下你能如願了。”


    他還想說:“早點兒下去,沒準大哥還在等你。”哪曉得話沒出口,身上就一沉,仿佛巨山壓下,將他最後的意識也徹底湮滅,碾碎。


    逢歲晚一腳踩下去,還用鞋子碾了兩下,這才將暮雲輝最後那一縷意識都給碾碎了。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隻覺得解氣、舒服,等踩完,又有些不太高興,好似靴子上沾了髒東西,讓具有強迫症的逢歲晚腳指頭都不由自主地摳起來。


    好在夢魘之中,他的強迫症很輕微,此刻表現得十分正常,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徐青竹已經走了過來,她衝阮玉他們直接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再抬頭時,徐青竹已經淚流滿麵了。


    “其實我已經死了吧。”


    她輕輕擦拭著眼角的淚,又開始整理發髻,接著從手裏摸出一根玉簪,輕輕地插入自己梳好的發髻之中。


    “謝謝你們。”


    “我覺得這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曾經的她多絕望啊,覺得自己一個無法修煉的人,永遠都奈何不了暮雲輝了。哪怕她武藝再高,在修真者麵前仍是不值一提。


    “能夢到你們,讓我在夢裏得已解脫,是我一生之幸。”徐青竹又掏出麵鏡子,對鏡上妝。


    她臉色不好,便在頰上抹了胭脂,唇上也一點點抹上紅色,使得唇色鮮嫩飽滿,看起來多了幾分精神。


    “我的親人,愛人,都早已化作白骨。”


    “如今,也該輪到我了。”


    雖是解脫,卻依舊代表著死亡。


    最多,一個死得很痛苦。


    一個死得很安詳。


    現在的元寶就安安靜靜地趴著,腦子裏想的是,吃夠了,玩夠了,該睡夠吧?


    死掉了,不就能睡一輩子啦!


    阮玉:“……”


    她揪著狗耳朵問:“你不等你主人啦?”這也是元寶的執念,絲毫不弱於徐青竹,於是元寶又眯起眼睛,對哦,它還得等主人呢,而且,現在還有個主人在等它。


    想起進山之前,離雲眼眶發紅地叮囑它,“早點兒出來,到時候我給你準備好吃的好玩的,你上次要的彩色藤球我給你紮好,還剪一群紙狗給你當小弟。”


    它晃晃頭,對哦,我還沒活夠。


    阮玉又看身邊莫問,發現他沒受影響,這才誇了一句,“很好,沒有胡思亂想了。”明知道他們在夢域裏受限製很大,也容易被其他負麵影響,那些念頭本不屬於他們,阮玉仍想打趣他兩句,大概,這就是調情的樂趣吧?


    沒了束縛的徐青竹想到了當年生活的地方。


    周圍的環境隨之變化,成了陳國的京城,將軍府。


    將軍府外就有一條大河,收拾得漂漂亮亮地一步一步走入河心。她似乎看見,她的親人、愛人、友人,曾經擁有的那一切,都在河中等她。


    阮玉沒攔,也沒說話。


    不多時,就看徐青竹落湯雞一樣從河裏爬出來,又扯了根繩子,在大樹上上吊。


    吊了半天,還能跟他們眨眼聊天。


    總之,就是很尷尬。


    逢歲晚在她耳邊輕聲說:“她看著沒事,其實每一次自盡,都在消耗她那微弱的神魂力量。”他用手指了指地麵,“發現沒,地上的裂紋越來越多。”


    形成靈墟夢境的雲夢蛟珠和夢域形成了一個閉環,使得他們幾乎麵臨了一個無解的難題。


    要破除夢域,徐青竹的執念是解脫。


    也就是說,她這點兒殘留的意誌都需要徹底湮滅於天地。


    然而,現在能看出來,徐青竹跟雲夢蛟珠也是神識捆綁在一起的,也就是說,她徹底死了,雲夢蛟珠也會徹底碎裂。到那時,困在蛟珠裏的他們,自然無路可逃。


    阮玉似乎可以隨時離開夢境,她不會陷入夢裏,隨時都可以清醒過來,最多,起得晚一點兒。上次,他已經見識過了。


    阮玉能出去,他這個跟隨阮玉進來的自然也能出去。


    但元寶,夢域不破,它就出不去了。


    哦,還有個靈汐也困在夢域之中,差點兒把她給忘了。


    將心中憂慮解釋給阮玉聽後,阮玉道:“那就想辦法將徐青竹跟那個什麽雲夢蛟珠分開嘛。”


    她看著正嚐試往懸崖下跳的徐青竹道:“死亡的體驗夠了嗎?徐姐姐,你以前想死,是因為前路無光,如今渣男已滅,天下那麽大,不想去看看呐?”


    徐青竹回頭,幽怨地看她一眼,“你不用勸我,我心意已決。”


    阮玉:“我也不是勸你,你以前是不能修行,一直被困在牢籠裏,但是現在沒有誰鎖著你,天高海闊任你飛,你也可以修行,從一個會武功的凡間女俠,變成一個可以翻雲覆雨的女修!”


    她拍著胸脯說:“我可是仙雲宮的……大恩人,你要願意,隨時可以拜入仙雲宮,師父任你挑。”


    徐青竹眼神稍亮,隨後又黯淡下來,“我沒有靈根。”說道沒有靈根時,她周圍的環境又產生了變化,無法修行,也是她人生一大憾事。若有靈根,若能修行,她自信自己不會比暮雲輝差。


    她比誰都能吃苦,幼時練武,與同齡人比鬥,她從未輸過。


    可惜老天爺何其不公,給了暮雲輝絕佳的根骨,卻連一絲修行的希望都不給她。


    遺憾能生怨。


    怨氣能滋養魘氣。


    眼看天色陡然暗沉,逢歲晚直接念了一段靜心咒,徐青竹聽到那清冷的聲音,稍稍回神,剛靜下來,就聽阮玉道:“沒靈根也沒什麽嘛,你連身體都沒有啊。”


    徐青竹:……


    你確定你是在安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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