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氣息壓抑又沉重。


    在她說到想要解脫的時候,本來吃得正高興的元寶覺得嘴裏的肉骨頭都不香了,它將嘴筒子擱在骨頭上,生無可戀地趴成了長條。


    直麵徐青竹的死意,讓元寶的心情變得格外沉重,已經開始思考狗生的意義為何。


    等到它眼皮底下出現個小紙板和筆的時候,元寶驚得跳起,心道:“我都要死了,還得讀書寫字嗎?”


    阮玉知道這會兒徐青竹的幹擾太強大,骨頭和球都不起作用,索性放出絕招,“先寫字,字寫完了再想別的。”我看你一天就是太閑了,才會東想西想。


    逢歲晚眼皮直跳。


    他或多或少也受了點兒影響,這會兒心裏頭悶悶的,哪怕捏著她的手,元神也會時不時被那些死意給鑽了空子。


    他活得太長。


    歲月長河裏,好似很多事情都變得刻板又無趣。


    身邊的人能讓他歡喜,可她若知道真相,會不會討厭執道?與其讓她厭惡,倒不如早些結束……


    且她的喜歡遲早會褪色,她一開始說喜歡,僅僅隻是因為他這身皮囊,容顏終究會被歲月腐蝕,他們的年齡相差了三千多歲,或許他壽元將近之時,她還風華正茂。


    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出現,逢歲晚明知想法不對,卻仍控製不住去想,越想,心思越浮躁。


    正心神不寧時,牽著他的那隻手鬆開,將一塊玉簡塞到他手心裏。


    阮玉飛快說:“好好看。學會了告訴我。”


    逢歲晚心道:“這天下還有我不會的修行玉簡?”


    這方法對元寶適用,對他,可能效果不大。但這是阮玉的一番好意,哪怕知道沒有效果,他依舊會去看。


    剛低頭看一眼,逢歲晚臉唰地一下變紅,他哪裏能想到,阮玉塞給他的根本不是什麽修行玉簡,而是秘戲圖?


    關鍵夢域裏她掏出來的東西,都是靠她想象出來的。


    所以……


    逢歲晚一言難盡地看著阮玉。


    你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東西,這麽短的時間,就憑記憶弄出了一本秘戲圖,真是……


    很好,我的死意已經完全消失了。


    徐青竹意念消沉,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她說到最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說:“執道聖君,我別無所求,隻求一死。”


    想死的念頭在她活著時盤橫了無數年。


    如今,哪怕遇到了更強者,她所思所想,依舊繞不開那道執念。


    她跪下刹那,屋外出現了碾碎東西時發出的聲音。


    幾聲慘叫傳來,尖利得好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月亮樓原本散發著銀輝,是潔白雪亮的。


    但此時此刻,它已被黑暗籠罩。


    好似濃墨從天空潑灑,倒在了玉雕的月亮閣樓上,將原本晶瑩剔透的月亮飛快吞沒,滑膩粘稠的液體漫漫滲透進窗棱,一點點的擠進屋子。


    徐青竹看到窗縫裏的黑色,麵若金紙,身體抖若篩糠,正想說什麽,阮玉便將她從地上一把拉起,還把一個碟子塞到她手裏:“來,豌豆黃,我看你喜歡吃這個,我這裏還有。”


    見徐青竹端著盤子依舊戰戰兢兢地看窗外,阮玉漫不經心地道:“你這裏的下人怎麽回事,連窗戶都擦不幹淨的麽?”


    “我們仙雲宮的機關傀儡人可好用了。”阮玉繼續道:“主人下的命令從不違背,聽話、乖巧、一絲不苟的執行命令!”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她還恨恨磨牙,顯然對機關人天天拿鞭子督促她修行頗為不滿。


    “我認識一個人,也跟你一樣,看到哪裏有一點兒髒汙,眉頭都能擰出個結。”


    逢歲晚:……


    阮玉抬起手,手指在空中優雅的挽了個花印,輕輕轉動手指時,有微微清風凝聚指尖,她輕喝一聲,“去!”清風便撫過窗棱,將那一點兒黑氣給清掃幹淨。


    阮玉繼續說道:“哪裏髒了,一個除塵訣就好。”


    她微笑著看向徐青竹,“有些人的心髒了,哪怕他藏得再深,也會露出蛛絲馬跡,我們這次來,本就是查到了他與女魔頭勾結,早已心魔聚形,如今還缺一個關鍵的證人,你願不願意站出來,當著全天下的人戳穿他偽善的麵具呢?”


    徐青竹呐呐道:“我的話沒人信。”


    元寶汪汪叫,“我信!”阮玉卻沒這般回答,而是道:“你一個凡人他們當然不願意信,就算有那麽一兩個懷疑的,也不願意因此而得罪一個高高在上的仙君。”


    她一臉驕傲,“現在有了仙雲宮,有了執道聖君做依靠,你的話,誰敢不信?”不給徐青竹反應時間,阮玉又說:“還是說,你其實內心並不願意揭穿他?”


    她瞪大眼睛,“徐姐姐你該不會像許多話本子裏寫的那樣,心裏其實對他已經又愛又恨了吧。”


    “所以寧可自己默默死去,也不想揭穿真相?”


    阮玉歎了口氣,“若你不願就算了,反正沒有證人也有其他辦法。”


    她眼睛一彎,“畢竟,我們可是天下第一。”


    逢歲晚在旁邊補充道:“區區聚形期心魔,彈指可滅,拖到現在,無非是想讓真相大白於天下,給那些無辜枉死之人一個交待。”


    徐青竹猛地抬頭,一雙杏眸裏好似有熊熊火光,她激動地說:“我願意!”


    阮玉輕笑,“我就知道,徐姐姐從來都不是真正軟弱的人啊。”


    哪怕一直在受暮雲輝情緒影響,她依舊會時不時流露出一絲絲本性。她並不虛弱,一腳能踹開路邊的大石頭。


    她並不怕狗,嘴上說著害怕,眼神卻一直往元寶身上瞟,想要摸它的毛。


    在她的故事裏,她那位真正的夫君是個小將軍,兩人在馬場上相識,一起騎馬圍獵。這樣的女子,本該是個英姿颯爽的女俠,大約是剛剛嫁過去的那段時間在相公家裏嬌羞了幾天,就讓暮雲輝以為她是個溫柔軟弱的性子。


    實際上,她不是,以前不是,被暮雲輝精神折磨了這麽多年,現在,仍不是。


    有了夢主徐青竹的壓製,接下來的暮雲輝就好對付多了。


    逢歲晚握住阮玉的手,施展出漫天的劍氣,青光如雨,將天上密密麻麻的眼睛斬得四分五裂,大部分的直接消失,少量墜落下來的被元寶當球咬,阮玉攔都攔不住!


    算了,眼球也算球吧?


    就是出去之後,她這幾天是不想跟元寶玩了。


    就在空中巨眼被劍氣削至拳頭大小之時,暮雲輝竟然恢複了人形,他左臉表情猙獰扭曲,皮膚上黑氣縈繞,猶如布滿樹根,嘴角咧到耳根,詭異至極,右臉卻白皙如玉,鼻梁高挺,唇角紅潤,目光裏透出淡淡的悲憫。


    左右兩邊以鼻梁為分界線,將他好似割裂成了兩個人。


    這讓阮玉想起莫問初見時的樣子,他那一身衣服,以腰為界,黑白分明。


    暮雲輝微微側頭,用袖遮掩了左邊臉,他輕聲道:“青竹,對不起。”那半張臉,跟他大哥幾乎一模一樣。


    “我做了很多錯事,也讓你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眼眸中含著柔情,也懷著眷戀和悔恨,他一臉苦澀地道:“他說我與傅紫衣勾結,倒也不假,其實,早在我七歲那年,我就見過女魔頭傅紫衣。”


    他的視線稍稍一偏,快速掃過逢歲晚後又回落在了徐青竹身上,“當時,她說,我與她是一類人。想來,也就是那時候,她在我身上種下了惡的種子。”


    “你相信我,我隻是無法控製自己,我不想故意害大哥他們的。”


    “若非如此,又怎會因此而產生心魔。”


    逢歲晚麵無表情,手稍稍捏緊。


    傅紫衣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逢歲晚確定,當時的傅紫衣並沒有在他體內留下任何東西。


    他怎麽可能跟他們是一類人?可是,他真的不藐視生命嗎?逢歲晚內心深處隱約有個念頭,其實,他對周圍的一切也漠不關心。在夢魘妖魔出現,他可以毫不猶豫地逼迫夢魘遠離修真城池,而絲毫沒有顧及到阮玉所在的小鳳村。


    做選擇時沒有猶豫,麵對全村毀滅的結果,他也沒有過愧疚和後悔。


    正想得入神,腰側的肉被擰了一下,轉頭一看,就見阮玉皺著眉頭道:“大老爺們別整天胡思亂想,我看你就是太閑了,給你的玉簡看完了嗎?”


    逢歲晚:……


    他老實回答:“還沒。”就看了一頁,臉都燒紅了,壓根兒沒繼續往下翻。神念合修的秘術他倒是看過,像那種純粹的秘戲圖,以前連翻的興趣都沒有,更別說看了。


    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一看就會臉紅。


    兩人交頭接耳,對暮雲輝的真情流露都不是很感興趣,而那邊,暮雲輝道了歉,又說:“我快要壓製不住體內的魔性了。”


    原本白皙的右臉也開始泛起了青黑,他神情痛苦地祈求道:“阿姐,殺了我。”


    阮玉笑嘻嘻地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徐青竹聽得這話,轉頭看向阮玉,難道說,他真的隻是被女魔頭給迷惑了心神,才走上了這條路?


    當年那個少年,最初是什麽模樣?


    徐青竹拚命去回憶,卻始終想不起他原本的樣子。


    事實上,她連自己相公的臉都記不住了,她隻隱約記得,相公跟暮雲輝容貌有七八分相似,而後來,因為害怕暮雲輝,她都很少去看他的臉。


    阮玉:“既然是他臨死前的心願,我們當然要滿足他啦。”說罷,手中一道劍氣揮出,阮玉道:“看他掙紮得那麽辛苦,不如給他一個痛快!”


    元寶一聽狂點頭,也跟著撲上去咬人。


    暮雲輝一臉錯愕!


    你們都不考慮一下,居然直接就動手!心地善良不受魘氣汙染的女修,純潔幹淨的靈犬,難道不該因此而動搖,產生憐憫之心?


    真是,萬萬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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