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軍團既然已經構成完畢,那麽許多事情也全部擺在了東軍的眼前――除去那批沒有辦法查明真相的新晉武士外,在這樣子的決戰戰場上是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的。誰在什麽地方帶領多少軍隊,這種事情魔王並沒有打算進行隱瞞。畢竟也壓根不存在任何隱瞞的可能性,就像是萌虎,山縣,服部,蜂須賀,鬆永久秀等人的部署都一清二楚的情況下,唯獨隻有一個人始終沒有辦法確定,這一點的話,是東軍眼裏最大的疑點,而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這場戰爭的最終秘密。


    作為當代傑出的女性來說,明智光秀既沒有遠超於常人武力,也沒有傑出的號召力,就連智謀來說,也沒有到了當代最強的那種地步――但是正因為沒有特別屬於最強的地方,所以她才被認為是真正的全才。充當奉行官也好,充當軍團長也好,還是隻是當妻子來說,這家夥全部都能夠很好的勝任。照理來說,此刻西軍的總管任務交給廣繡是最為合適的,即使是挑選了相對來說有經驗的萌虎,但是明智光秀的布置依舊是東軍心裏的一根刺。


    雖然很清楚根本就沒有多少勝利的可能性,但是東軍也隻有作戰這一條路可以選擇了。對於龐大集結的西軍來說,魔王絕對會發揮物盡其用的精神讓他們用幹最後一點的利用價值,所以,即使是現在打道回府也不過是把戰場放到關東而已,所以與其那樣,倒不如背水一戰。因此,想必東軍的情報部門正在費盡心裏的想要找到明智光秀的位置吧。


    魔王的本陣並不會設在關原,雖然說關原的位置還算是不錯,是比起東海道更加能夠展開部隊的地方,但是在擁有了四十萬炮灰以及二十萬作戰部隊的前提下,這裏就顯得太小了,所以比起東軍的全部上陣來說。西軍的總帥就隻要在岐阜城坐鎮就可以了,然而現在的岐阜,早已經不是那個曾經能被稱為家的地方了。


    家的定義,並不是一個能夠安居樂業的地方,更加不是房子,硬要說的話,家的含義應該是家人才對――隻要有家人。哪裏不能夠成為家呢?而現在的話,陪在自己身邊的,也隻有光秀了。


    “夫君,你聽到了外麵的哀歎了麽?今天的話,又處死了多少人呢?”


    被稱為岐阜城女王的人,其本身就是岐阜城的代名詞。原先那種端莊的大家閨秀以及美貌婦人的感覺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就和岐阜城本身一樣,這個女人也散發出了相當程度的負麵氣息――穿著一身的和服,永遠都是整整齊齊的桌案上難得的散亂起來,手中拿著的再也不是茶具而是酒,就這種情況來說,恐怕是沒有人能夠想到的吧。


    不過本來。這個世道會進行到這種樣子,也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幾千吧,民心在東軍,這種情況也算是意料當中。”


    扶起了自己的妻子,然後整理起了桌案――平時的話,應該是反過來的情況吧。


    “僅僅隻是這種程度的問題,並不是關鍵,關鍵的話還是在那件事上。指望那些農民是不可能贏的。”


    “是麽?夫君啊,還記得這座城是怎麽來的?”


    “那種事情我還記得,當時火攻稻葉山燒平了金華山的山頂,然後建立起來了這座城,擴建到了現在,山腹當中的藏兵堡還有金庫都已經是日本第一的了,隻不過最近為了援兵的問題。支出也很……”


    “我也記得,但是夫君啊,你還記得當時你發起火攻之後,天下震動的樣子麽?”


    晃了晃酒杯。然後一副宿醉的樣子――光秀的年紀也不小了,一直以來都是作為將來會母儀天下的形象而出現的,而眼前的這幅樣子,毫無疑問是景嗣的問題。


    “以前呢,為了減少傷亡,燒死了幾千人,結果就天下震動,然後呢,所做的事情還真是越來越衝動,造成的傷亡也一次比一次大。對於一向宗的剿滅,對於天皇皇室的毀滅,一次又一次的報複,一次又一次的殺戮,但是呢,為什麽都找不回當初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了?”


    繼續喝著酒,感歎著時光帶走了的東西。


    “明明當初還以為在這裏選擇站在你這邊,就已經和天下為敵了,但是越到後來,大家就像是習慣了這些事情一樣,就像現在,你明明是毀滅了整個近畿的家夥,可……沒有人對於這個結果感到疑惑,每個人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啊,實在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麽。”


    誠然……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魔王做出什麽事情都已經不足以讓人覺得震驚了,若是一開始的事情還能夠讓人覺得這家夥是不是做過火了,太過於殘暴了,而現在的話,人們卻覺得這是很自然的選擇。


    一直以來……作為所有大名爭奪的對象,守護對象的近畿就這樣子被毀掉了,也變得理所當然,就好像是那句“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人就是一個統計數字”真的變成了現實一樣。對於動員毀滅了近畿,並且讓超過百萬人流離失所即將死去這一點,根本沒有多少人有實感。


    對於哀哭,鮮血,嚎叫,還有一切,人們都開始了淡漠。


    “明明啊……你這家夥還是很溫柔的,但是為什麽,會走到這種地步呢?”


    一邊梳理著自己妻子的頭發,魔王也適時的沒有說話――天下之大,也唯獨隻有這兩人的關係始終處於這樣子微妙的狀態。要說是和其他女孩子的羈絆始終陷於“知己”或者“戀愛”的狀態的話,那麽唯獨隻有和光秀的關係是真正的家人。


    真正不管何時何地,都不會互相背叛,始終會在一起的關係。


    “我也不清楚現在是不是正確,至少我始終不是處於正義的那一邊,曾經有人跟我說,以錯誤的手段得到的結果一定不會好我沒有相信,但是現在的話,我才真正體會到了。但是錯了太多之後,就沒有重來的餘地了。”


    並不是什麽事情一句“我想做一個好人”就能夠解決的,走回正常的道路是需要代價的,而魔王想要從良的話,至少就首先要對得起死去的百萬條生命,而這種代價,是魔王所支付不起的――因此。錯誤的道路也隻有進行到底了。


    “所以,硬要說的話,就算現在我眾叛親離也沒有什麽好意外的,我啊,想做一個好人,但是又總是做錯事情。所以到了現在的話,我還是給了一些人選擇餘地的……盡管,並不是太多。”


    的確,某種意義上,隻有有力量的人才會有選擇的餘地,就像是克裏斯丁娜一樣,盡管是異國人。盡管身為半藏的妻子,但是身為一個尋常人來說,她也是能夠做出正確判斷的――如今的魔王已經不是那種“借著惡行來達成善意”的人了,即使是有著善意,不過最終帶來的惡果一定會大於善的那邊,所以這個紅發的女人也算是把自己的意誌貫徹了到底。本來就是能夠從遙遠的英國來到日本建立家庭定居的女人,若是會受限於什麽忠義而違背自己的內心那根本不是她的風格。於是,在某天晚上。這家夥就從艦隊駐紮的大湊港並且炮擊了港口設施,帶著數艘僚艦開走了魔王的旗艦“天照”號。


    然而,若是沒有那種實力走出西軍控製的地盤的話,那麽這些人就會迅速的處決來昭示魔王的意誌――簡直就像是某個時代的脫北者群體所得到的結果一樣。


    處決還在進行當中,雖然接下來的大戰毫無疑問將會消耗大量軍備,不過在有著數個大倉的支持下,彈藥這種東西還是不會缺的。所以與其吝嗇,倒還不如讓許多沒有作戰經驗的士兵明白殺人的感覺是怎麽樣的――畢竟,大多數常備軍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情並非是直接麵對東軍的攻勢,而是作為督戰隊射殺逃兵。


    “我啊……一再的保證過。會有一天,會有一天讓大家都能夠笑得出來,讓這個故事會有一個好的結局,但是我做不到……可能是我太過於自信了,但是到了這種時候,我已經沒有選擇了。我所能做到的,隻有拒絕故事的結束了。”


    人心開始變得冷漠了起來,悲傷的種子從一開始就種了下來。


    “所以啊,光秀,趁著現在,趁著現在你可以選擇離開這個地方,和我們的孩子們一起,不管成敗的話,隻要逃開這裏就行了。如果說我贏了,那麽我們就會重複以前的故事……至於失敗,不太可能會失敗。”


    溫柔不屬於魔王,救贖不屬於壞人,這是常識。


    所以在翻船之前首先離開一艘必定會沉的船,這也是常識。


    不過……想必若是魔王的最後一個親人都選擇了離開的話,那麽這個喪心病狂的家夥也就應該會更加無所顧忌了吧。


    “說實話……我也想了很久,不管怎麽樣,我想我還是比較讚同對方那邊的想法,我覺得,故事總會有完結的一天的啊?即使是像我們這樣的阻止,又能夠阻止多久呢?所以,還是對麵的那邊的想法比較對吧。”


    “恩……是這樣。”


    果然……身為魔王就應該有這樣的覺悟,如果說不是眾叛親離的話,那麽大概是沒有辦法支付自己犯下的罪過吧,不過即使是這樣,這個男人還是久違的有一種落寞的感覺。


    不管是什麽時候,不管是任何場合,光秀都在支持著自己,一直一直都站在自己這一邊――自己在前線,那麽她就會坐鎮後方總督糧草,自己在家中,那麽她就會照顧著這個並不算太和睦的家庭。


    而自己呢?如果說是對於光秀的注意應該更多一些的話,那麽自己就早就應該選擇光秀所說的道路,放棄眼前的一切,放棄所有關於夢想的一切,早早的逃到一個誰也不會發現的地方去,過著一家四口和睦的日子就足夠了。但是,自己的生命當中卻始終不停的出現著更多的女人,所以說,自己對於光秀的虧欠實在是多到了不敢想象的地步。


    “那麽……我會派人護送你去……畢竟接下來的話,為了確保勝利,我也會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比如……”


    “但是啊,即使是我讚成的是那邊,我啊,也會支持你。”


    醉醺醺的,沒有往日的端莊,不過或許這樣子才是脫離了表象之後更加真實的光秀夫人呢?


    坐在自己丈夫的懷裏,放下了酒杯。然後反手勾住了魔王的脖子――冰涼的觸感,那是鎧甲的冰冷,畢竟到了這種時候,想要去刺殺魔王來挽救一切的勇者大有人在,所以這種程度的防護是必須的東西。


    然而,這個女人卻依舊試圖讓冰冷的盔甲溫暖起來。


    “我是明智光秀。誌在天下,想要奪取天下,後來的話,也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夠奪取天下,成為一個比誰都要強大,一個偉大的人就是了。但是最後的話,是你這家夥。讓我意識到了,我不過也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女人而已啊。”


    “作為女人的話,隻要男人愛自己,過的好的話,那麽就沒有什麽可以抱怨了的,所以啊,不管我不怎麽想這種事情都不重要了……人呢,是不可能完完全全理解一個另外一個人的。畢竟誰都不是對方肚子裏的蛔蟲,這種事情的話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啊。所以啊,我不是什麽都能做到,我隻能做到我能夠做到的事情。”


    脫下了丈夫的麵具,然後不管那張臉已經成了什麽樣,送上了一個帶上酒氣的吻。


    “但是人啊,是可以完完全全信任另外一個人的。即使知道對方做的不對,即使知道這樣不好,可是人依舊可以支持啊,所謂的愛呢。就是不問對錯的東西,我啊,早就有那種覺悟了,從一開始,我就做好這種準備了,為了你呢,我什麽都能夠做,什麽樣子的事情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了。和天下為敵也好,所以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擔心啊,我啊,是不會離開你的,不管是多麽黑暗的未來,我都會和你一起攜手走過就是了。不管是現在還是怎麽樣,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是對是錯很重要麽?的確是很重要,但是有的事情是要遠遠比對錯更加重要的。比如說,親人,比如說,愛與家庭。


    即使是再怎麽黑暗的時間內,如果有親人互相支撐的話,那麽就會好過許多,就算是在如此絕望當道的時刻裏,有著那個已經不再端莊但是真實的妻子陪伴的話,那麽這個內心深處已經充滿絕望的男人也會有一點小小的溫暖存在吧。


    “即使是地獄的深處,你也會和我在一起麽?”


    “當然啊,混蛋,別小看一個女人的覺悟啊。放心好了,這次的外援,一定會及時的到來,絕對絕對,會改變整個戰場,不管你怎麽想的,總之,隻要支持你的話,那就對了吧。這是作為女人的矜持啊。”


    “恩……我啊,清楚了呢。”


    不知不覺的,留下了兩行眼淚――已經見識過了相當多殘酷的事情之後,魔王理當是不會流下眼淚的。所以,真正能夠摧毀一切,打倒魔王的東西並非是比其更加強大的力量,而是愛。


    “那麽……安心好了,我啊,會給你帶來你預想當中的援軍的,如果說無法和你一起擁有溫暖和希望的話,那麽就讓我們一起帶來絕望就好了……”


    於是,這個罪孽深重的男人,也隻有這種時候,才會覺得被救贖了吧。


    ……


    “我親愛的的孩子們:


    當你長大,能夠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和你的母親,應該已經離開你很久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離開你和你母親有多麽的痛苦,但是我覺得人生總是要迫使人做出一些艱難的抉擇――我恐怕你這些年你已經聽到了許多關於我不好的傳聞。人們都將我的行為看做是邪惡的我害怕我當初的決定會讓人們對你有所成見。


    在這裏,我並不想去辯解,我隻是想要讓你知道我為了愛所做的事情,有著想要守護的東西是讓我們之所以成為人的一個重要因素,孩子們,我們的一言一行或許可以對不起這個世界,但是,至少要能夠守護自己的重要的人。


    哪怕,是為了自己重要的人而背叛整個世界。


    我知道這很不容易,但是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夠理解。


    我想讓你知道我一直深深愛著你,我心裏一直在惦記著你。


    如果說你能夠讀懂這封信的時候,想必我也已經失敗了――時間會繼續向前,而你們兄妹所擁有的,會是一個嶄新的,和我完全無關的未來。


    你們的人生,你們的幸福將會是對我的救贖,孩子們,你們是我的驕傲和希望。做個好人,接著,做一個英雄而不是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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