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躺在一張破爛的、露出絮子的床墊上,床墊是扔在牆角地上的,病人就像一具幹屍般陷在裏麵,枯瘦如柴,身上清晰地能夠看見骨骼的輪廓,那鋒利的肩胛骨感覺都快要把薄薄的皮膚都戳破了。


    她的皮膚也是潰爛的,粘稠的膿水流在床墊上,床墊大多數地方都被染了色。


    這樣一個像僵屍的病人,發現我們進來,虛弱的眼皮之中有一道微芒滑過,嚇了吳八一一跳。


    小胖拉著我的手肘,驚慌地說:“我去,她……她還活著!?”


    我此時心情沉重,沒回答他。


    病人身上打著點滴,似乎是靠這東西維持著生命,那點滴瓶是我見過最大號的,活脫脫一個大水桶,就吊在裸露的房梁上,這點滴裏麵應該隻是普通的葡萄糖,或許有一些鎮痛成分,西醫我也不是太懂。


    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點滴中的藥液進入她皮膚下麵之後,血管的湧動,這場麵非常觸目驚心。


    這時,我懷中傳來嗚嗚的哀哭聲——阮籍的聲音很細微隻有我能聽見,“她比之前更慘了……為何會這樣,她母親不管她了嗎?”


    我小聲問:“阮先生,她還有母親?”


    阮籍回答:“上次我來的時候,她說是她母親找的醫生,給她打一種叫激素針的東西維持生命。”


    激素療法隻是強行讓虛弱的器官亢奮起來,屬於透支生命活力,她居然靠這個硬撐了這麽久?有點不可思議……難道這女孩是天生命硬麽?


    我觀察了一會兒病人的情況,吳八一悄聲問我:“不號脈嗎?”


    我搖搖頭,難過地說:“沒必要了,你看看她的樣子,醫藥已經沒有效力。她現在反而最需要是安樂死,讓她不再受這種折磨……”


    我環顧四周,“看看這兒的環境有多麽惡劣,這個病人被家人遺棄了,像畜牲一樣地對待,他們隻是希望她安靜地死去,不要‘打擾’到任何人!”


    我半跪下來,這個已經看不出人樣的女孩用眼縫中的光瞥向我,證明她還有微弱的意識。


    我輕聲說:“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是來幫你的。”


    她的神態是很漠然的,也許對她來說,世上的任何東西都無法傷害到她了,死亡反而是種解脫。


    我作為大夫,承受力還可以,阮籍卻實在受不了了,嗚嗚地又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為了幫助她,我甚至去求了花萼老祖,可是人家不想理我。”


    “啊?”我一陣驚訝,“你跑去找徐庶?”


    花萼老祖就是成了仙的徐庶,據說他辭官之後在一個叫花萼山的地方為百姓采藥治病,後來得道成仙,此事有縣誌和道家典籍記載,並且還有對應的廟宇,可信度極高。


    老實說,我挺佩服徐庶的,年輕的時候是街溜子,後來好好學習當了幾天謀士,然後入了曹營默默地過完一生,又默默地修成了仙,是那種悄悄努力驚豔所有人的典範。


    阮籍不甘地說:“明明生前我比花萼老祖的地位要高……唉,結果現在人家根本不搭理我!我也想過去找關二爺,但肯定是求不動,我這個神仙,卻要低三下四地求別的神仙,實在是一言難盡!”


    我聽著,心想他這神仙當得真是又卑微又可憐,這“仙生”太磕磣了,但旁人也不好說啥。


    我從懷中掏出一塊振靈香點燃,縷縷香氣驅散了這屋內混濁的惡氣,感覺稍微舒服了些,女孩的眼角閃爍起一絲淚光。


    她的氣息真的和死人差不多,體內器官已經完全衰竭,可能睡覺翻個身壓到心髒人就去了。


    我知道我已經無力回天,便輕聲地問:“小姑娘,你有什麽心願嗎?”


    她張張嘴,發不出聲音,我令道:“應聲蟲!”


    應聲蟲跳出來,落到她頭上,替她發聲,慢吞吞地說:“我想聽周節能的歌……”


    “哦……沒問題。”


    我看看吳八一,“你的手機!”


    吳八一趕忙掏出手機,找了找,播了一首比較抒情的,女孩借著應聲蟲開口,“我想聽新專輯……”


    “不是,這家夥這幾年壓根也沒出新專輯呀!”吳八一為難地說,“那啥,你先聽這首吧!”


    吳八一想了想,播放了一首《本草綱目》,音樂聲在屋內響起,大夥都靜靜地聽著,女孩的嘴角露出笑容,一瞬間我仿佛看見她健康時可愛的容貌。


    這時,忽然有人走進來,大聲喝斥我們:“你們是誰,為什麽闖進別人家?”


    吳八一嚇得一激靈,趕忙把手機關了,隻見一名珠光寶氣的微胖中年婦女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兩名男護士,中年婦女橫眉冷對地看著我們,“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對我女兒做什麽!?”


    吳八一反應還是很快的,立馬賠笑說:“大姐,你誤會了,我們是一個社會公益組織,聽說您女兒臥病多年,特意來幫忙的。”


    “幫忙?”中年婦女狐疑的視線掃過我和吳八一,然後冷冷道:“謝謝,你們可以走了,別在這兒添亂!”


    我走上前,“請問,她得了什麽病?”


    “你誰呀?大夫呀?”


    “對,我就是大夫,還有一家診所。”


    中年婦女略顯尷尬,邊上的一名護士代為回答:“她的病挺複雜的,多器官衰竭加上激素紊亂,免疫係統幾乎失靈。”


    “啊?”吳八一大驚,“免疫係統失靈,難道是那啥……”


    護士搖頭,“不是的,不是傳染病,就是一種奇怪的器質性衰弱病。”


    我問:“有家族病史嗎?”


    “行了!”中年婦女蹙起眉頭,“不用你們在這假慈悲!你們又治不好她,都給我出去!我女兒的病自有我這個當媽的操心,你們不許隨便進來了!”


    其實我看著這個婦女穿金戴銀、神采飛揚,皮膚也保養得極好就感覺十分違和,如果她的生活這麽富有,為什麽不給女兒換一個好點的環境?


    這樣肮髒的環境普通人躺幾天也會病的呀!


    “滾出去!滾出去!別在這兒礙事!不然我報警了!”婦女揮舞雙手,不耐煩地說道。


    “媽……不要趕他們走……他們是好人……”


    角落裏傳來女孩的聲音。


    中年婦女竟嚇得大驚失色,我也微微一驚,心想,應聲蟲還在她身上沒收回呢。


    中年婦女看起來很是訝異:“你……你怎麽開口說話了,你沒有對外人胡說些什麽吧!?”


    我一聽就警惕起來,這母親肯定有問題。


    “沒有,我沒有說媽媽的不好,一個字也沒有。”女孩借應聲蟲說道,聲音中卻透著絲絲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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