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目標,一行人便立刻行動起來,展示出了驚人的行動力。


    西施先從‘藏先生’那裏借來了一大堆資料,以及與長夜山相關的地形地圖。


    而蒙犽則從自己的師兄之處找來了之前所提過的飛天鼯鼠,而且還不知通過什麽手段,拿到了幾張通行證。


    這讓曜有些大喜過望,畢竟要是沒這些通行證的話,他們要連夜離開學院,進入長夜山之中,還要頗費一番工夫。


    同時還要冒著極大的風險,潛過從長夜山到學院之間的邊境線嗎,一個不小心,就會為巡查的人的所發現。


    可有了這些通行證,事情便簡單了許多,他隻需要準備好進山的用具,並估算一行人可能要在山中停留的時間,攜帶食物口糧與食水就行了。


    而這個時節的長夜山並不是什麽易與之地,畢竟從許多年之前開始,武道院便將長夜山之中幾處特定的所在,作為考驗學子的曆練之所。


    他們管那個曆練叫做‘長夜祭’。


    在某個冬日的夜晚,武道學子們便從觀星台出發,登上長夜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並在那寒冷徹骨的山頂之上,燃起一處篝火,並坐而論道。


    長夜山乃是整個稷下的頂點。


    那座孤峰山高於雲,四周斷崖懸壁,直垂萬仞,絕跡於飛鳥。


    而在孤峰之下,同樣也是崇山峻嶺,綿延千裏,刀刃一樣的山峰又與稷下另一處絕景——先哲閣遙遙相望。


    或者說,先哲閣本就在長夜山之側,兩者之間的區域,構成了稷下學院北方最大的一片人煙罕至的絕境。而同時,這裏也是學院內高年級學子最佳的曆練之所。


    不過對於曜、西施與蒙犽這樣的低年級學生來說,這裏絕對算得上是學院內的禁區之一,早些年因為誤入這片禁區而喪身於其中的新生,也不在少數。


    那些險惡的故事,早已成為了學院之內的傳說,而傳說又漸漸化為了口口相傳的告誡。


    若非必要,低年級學生絕不可輕易踏足於這片崇山之中。


    不過此時此刻,這些告誡早已為曜等人拋諸腦後,幾人心中此刻一心隻有那個名叫小安的男孩,那小家夥正是因為他們才卷入這危險之中。


    他們無論如何,也得將對方完完整整地從那些亡命之徒手上解救出來。


    不過一進入山中,還沒遇上別的什麽危險,山林之間彌漫的寒意,已足以讓常人止步。四個人雖早作準備,身上穿著厚厚的禦寒衣物,可一片雪白的霧氣從林間降下,好像吐氣之間也要撲簌簌落下一層霜來,令幾人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西施凍得臉有些發白,看著四周影影憧憧的林間怪影,皺著眉頭道:“怎麽這麽冷,我是聽說過一些關於長夜山的傳聞,可這裏也不是山口,怎麽會比學院之中氣溫低這麽多?”


    “大概是因為海拔的關係,”孫臏答道:“長夜山山高如雲,我們這一路上都在向上走,而且午夜的山林之中,氣溫本來就要比外麵低上許多。”


    少女點了點頭。


    她一邊又以手搭簷,看著不遠處。


    隻見那裏的草叢簌簌一陣響動,然後一隻似鼠非鼠的小家夥從草叢之中一躍而出,對方倒也沒感受到四周的寒意的樣子,隻徑自順著一旁蒙犽的褲腿一下子竄了上來。


    蒙犽從口袋裏拿出一粒幹果,在手上喂那小家夥,然後才抬起頭來,向著眾人搖了搖頭:“鼯鼠沒感受到什麽特別的氣味,他們應該沒走過這裏。”


    曜看著對方手上的小家夥,心中焦慮,問道:“這小東西真靠得住嗎?”


    “飛天鼯鼠對氣味很敏感,而且這隻鼯鼠是我師兄親自訓練過的,”蒙犽答道:“他教給我了訓練之法,如果僅僅隻是搜索氣味的話,應該八九不離十。”


    曜這才閉上嘴巴,隻皺著眉頭看向遠處。


    寒夜並無月光,隻有微弱的星芒映著遠處起伏的山影,如同怪影一般矗立於天邊。


    四周寂靜無聲,隻遠遠地偶有寒鴉長鳴,一聲緊接著一聲,那孤寂的怪叫,一時間竟讓人有些寒毛直立的感覺。


    曜跺了跺腳,驅散了寒意,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圖,長夜山的地形圖曆來複雜無比,不過西施已經事先貼心地在上麵標注出了幾條顯眼的路線。


    他揚起頭,指向一個方向道:“從這個方向進入長夜山也隻有幾條路線,幾條路線在進山之後少有交匯,不過如果我們能翻過前麵那座山,至少會經過其中兩條路線。”


    少年回過頭,在黑暗之中用明亮的目光看著其他人:“對方進山也沒多久,還沒落下我們多少,隻要我們沿著這幾路線走下去,總有找到對方的時候。”


    其他人皆不說話,但沉默本身已表達了意見。


    夜色之下的山路絕不好走,隻能借著依稀的星光辨認道路,山林之間根蔓叢生,蒙犽與曜一左一右揮舞著獵刀在前麵開道。


    不多時,兩人手上,臉上便已經為叢生的灌木枝丫,荊棘刮得滿是血淋淋的口子。但兩人一言不發,隻仿佛未感覺到痛覺一般,隻默默一路向前。


    蒙犽偶爾會停下來,並放下手中的鼯鼠,讓對方去辨認一下氣味,不過大多一無所獲。


    他們也並不是林間唯一的過客,泥濘的地麵上偶爾會留下來自於其他生物的足跡,西施正一一辨認出那些大小小的爪印,而有時候同樣會露出肅然的神情。


    那些細小的爪印大概來自於一些林間的小型齧齒動物,還有鹿或者是野山羊的蹄印,但還有一些較大型的爪印,則來自於某些不善的不速之客。


    他們在前進的道路上辨認出一頭長尾岩熊留下的足跡,以及其排泄物,那是長夜山之中罕見的巨型掠食者,是異獸的一類。


    就算是老練的獵手,遇上這類異獸也多半凶多吉少。而他們這些不過才入學兩年的新生,要是不幸撞上對方,下場不會太好過。


    寒冷的山林之中固然潛藏著各式各樣的危險。


    而異獸也不過隻是其中的一類——


    遠遠地傳來的狼嗥之聲,也提醒著一行人這片山林之間的另一位‘主人’。長夜山在長夜祭之後封山,多半也是因為這些饑餓的獸群的緣故。


    在冬夜遇上狼群,幾乎無人可以幸免。


    何況在古老的傳說之中,還流傳著那些可怕的冬之精靈的傳言——它們是冬狼,嚴寒的主人。在幾十年之前,還有人信誓旦旦在長夜山之中目睹過那些危險的生靈。


    不過在那之後,傳聞逐漸化為了一個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因為從此之後再無人見過它們,隻有那些失蹤於寒冷的山林之中的人,才為這些傳說留下了一個個注腳而已。


    作為學院的一員,曜與其他人自然也聽說過那些荒誕的故事。學院的怪談經過口耳相傳,而今關於長夜山之中的種種,早已成為了一種傳統。


    並代代流傳。


    四人在徹骨的寒意之中走了好幾裏山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看不到月亮升上山坳,隻感覺前麵蔓枝叢生的道路仿佛無窮無盡的漫長。


    有時走得精疲力盡了,曜才會停下來休息片刻。


    而四周一但寂靜下來,那些荒誕不經的流言,便從人心底升起,勾勒出一幅幅似真似幻的可怖想象。


    他嗬著氣,注視著四周的黑暗。


    林間宛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側耳傾聽之時,才在寂寥的冬夜留下稀疏的蟲鳴之音。它們細細地,低沉地,宛若幽靈的步伐一般,久經而不散。


    他不由想起獵人之間的一句老話:


    你若注視森林,便能也感到這片幽深之地也正寂然地注視著你——


    那宛若無處不在的目光,緩慢地掠過你的後背,細細咀嚼著你的神經;那從久遠的年月之中流傳下來的黑暗故事,在這片古老的山林之中從來也未斷絕過。


    曜看了看一旁的其他人,尤其是孫臏,仿佛也受到這片山林感染一般,顯得有些不安。


    他決定講一個笑話,活躍一下大家的氣氛。


    可並沒有太多人響應,蒙犽與西施皆心不在焉,他隻得一個人幹笑兩聲。


    休息片刻,又得上路,他們要在約定的時間翻過前麵的山埡,所幸後麵的路還算好走,當他們踏上那道山脊之時,竟有一刹月光從厚厚的雲層背後露出一牙,將一片銀白色灑在岩石之上。


    驚鴻一現的月華映亮了遠遠近近的山林,曜站在山埡之上四下遠眺,濃密的森林沿著起伏的山穀一直延伸至的視野的盡頭。四下寂靜如初,隻有山風拂過一片片林冠之時,驅散了山澗之下的薄霧,森林法出低沉的沙沙聲。


    遠處的林地之中似有某種鳥類,發出咕咕的聲音。西施說那是鶇鳥,但蒙犽卻認為那是山林之間灰鹿的聲音,灰鹿會引來狼群,這讓前路似乎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曜將地圖鋪在岩石上,分辨出了穿過山林之中的另一條路來。他們沿著山脊滑下,大約走了一個多鍾頭,才穿過那條小徑。


    一夜相安無事。


    接近淩晨之時,蒙犽手中的鼯鼠總算有了反應,它停在一塊布滿青苔的灰岩之上,立起尾巴,四下看了看,然後向著一個方向‘吱吱’叫了起來。


    蒙犽趕忙招手將這小東西召了回來,而西施、曜與孫臏已經聞聲湊了過來,曜問道:“怎麽了,它發現什麽了麽?”


    蒙犽點了點頭,向幾人指了一下那個方向。


    森林之中明顯有人踏過的樣子,在灌木之間留下一條枝丫折斷的小徑。


    曜一看到這一幕,心中明鏡一樣的。長夜祭之後,長夜山已封山有一個多月,這個時節幾乎不會有人進入這裏。他幾乎可以肯定,這著一定是那些人留下的痕跡。


    幾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各自眼底的激動。


    一夜的不安與彷徨之後,這個突如其來的發現給每個人都打了一劑強心針,他們所作的一切並不是無用功。方向是對的,目標已經近在眼前了。


    “太好了。”曜忍不住握了握拳,他自從出事以來心一直懸在半空之中,那是一種他少有體會的感受,仿佛仿徨不定,抓不住既定的目標。


    他一貫不缺乏自信,可那一刻到來之時心中卻少有地出現了害怕的情緒。他也怕自己無能為力,在既定的現實麵前顯得無助而又脆弱。


    但他克製住了這樣的情感,並未將之宣之於表麵。


    正如同他此刻握住的拳頭一樣,曜仿佛在某一個時刻意識到自己仍舊是星之隊的隊長,必須要給其他人帶來信心。


    就像是他無法察覺到那細微的改變一樣——


    這一刻乃是少年向著男孩子轉變的必由之路。那些他從未從阿姐的話語之中領會到的東西,以及仿佛繼承與父母身上的責任感,正在一點點滋生著。


    所有人皆重拾了信心,他們仿佛感受到了一種別樣的氣息,他們一路來到這個地方,而他們是對的。


    “分散開來,找找還有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曜發號施令道。


    其他人少有地沒有反駁,紛紛四下散開。


    不多時,他們便發現了更多的線索,包括有人露營過的痕跡。


    還有幾縷布片,以及一處隱藏於灌木之下令人興奮的發現。西施從那裏找到了一些熒熒發光的血塵,她用手一塗,便認出那正是他們所追蹤的目標所留下的痕跡。


    所有的線索皆指向一個方向,那些人應當是向著長夜山的深處去了。


    而負責追尋氣味的鼯鼠,也幾乎給出了一樣的判斷。


    眾人打起精神,沿著這條線索繼續追尋了下去,接下來一整個白天,他們幾乎都沒與對手縮短距離。


    但對此曜一點也不在意,他這會兒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仿佛是一個真正的隊長一般,在內心之中默默權衡著選擇。


    而他心知肚明,隻要對方還會停下來休整,那麽他們總有一刻會追上對方。


    他已經打定主意,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一定要抓住那些家夥。


    冬日的白晝短暫地逝去了。


    太陽如同流焰一般沉入山埡之下,天空再一次暗了下去。


    一整個白天,曜一行人隻在正午之後休息了片刻。他們采取輪流小憩的方式,停下來休整了半個鍾頭,並很快再一次上路。


    而高強度的追蹤,終於在日暮時分令眾人有了收獲,鼯鼠沿著一路留下的氣味逐漸將他們引上了正確的方向,而前方那些人留下的痕跡也越來越新。


    在最新的一處痕跡處,草木的折口還相當新鮮,而根據曜自己的判斷,那行人離開這裏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於是一行人逐漸放慢了速度。


    畢竟眼下並不是向對方發起突擊的最佳時刻,在茂密的山林之中他們有的是機會,最好是等到入夜之後,再尋求一擊製敵的機會。


    何況他們還有優勢,對方應該猜不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會有人追上來,因此會放鬆警惕。他們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爭分奪秒地追回時間,而這一刻終於有了回報。


    眾人在一處山埡口停了下來。


    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前,蒙犽進行了一次偵查,大致確定了對方可能落腳的位置。


    那些獵人選擇在一處背風的山坳之內宿營,那地方易守難攻,是一個紮營的好地方。令曜也不得不佩服這些人的老練,不愧於長期行走於荒野之間的老手。


    但這也符合對方的人設,否則他倒要懷疑一下那是不是一個陷阱。


    等待夜幕降臨的時間,漫長得近乎無聊。


    曜少有地沉靜下來,隻叉著一雙手,默默注視著前方,並蹙著眉頭,那雙眉毛之下沉穩的目光顯得有些飄忽不定,心中思考著這一行以來的前因與後果。


    他並不是看不到這之間的疑點,從活板走廊以來,那道影子便如影隨形。從暗市,一直到這個地方,對方留下那張紙條,將他們引來此地,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也感到有些奇怪,”西施也在一旁小聲開口道:“總覺得這一切有些太過巧合,或許現實不那麽講求邏輯,可是我們這麽跟著對方留下的線索一路追尋過來,是不是太過被動了一些?”


    曜問道:“那麽你能猜出其中的緣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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