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良有些煩躁地來回踱著步,忍不住再次催促侍從:“你再去問問太尉大人,我們究竟幾時入城?!”


    侍從領命去了,不一會兒麵帶難色地回來稟道:“太尉大人正與康城知府相談甚歡,小的見不到太尉大人。太尉大人身邊的衛士請大人稍等片刻。”


    “還等?我都等了足足一個時辰了!”顧文良心中怒火難消,“既然說好了隻是在此地略作歇息,康城知府又送了馬車來,還要留在這裏做什麽?!眼看天就要黑了,此時再不進城,晚上怎麽辦?!”


    侍從低頭不敢言語,顧文良見狀,隻得盡量冷靜下來,親自往鄭太尉下蹋的主屋方向走。


    他們借用的是本地兩處民居,彼此相鄰,大一些、整齊一些的那處用來安置鄭王妃與世子,門外重重圍了兩圈兵馬,除了後院牆下是深達丈餘的河溝,沒有安排守衛之外,任何人進出這座院子都不可能逃過官兵的眼睛;而另一座略小些的院子,隻用土牆圍起,有三間房,外帶一個草棚,鄭太尉本人進駐主屋,他的親衛隊占了另外兩間房,顧文良雖是蘇東縣令,卻隻能屈居草棚,早積了一肚子的氣。


    他還未走到主屋,便叫鄭太尉的衛士攔了下來,隻說鄭太尉有要緊公事與康城知府商議,暫時不見別人,但他卻分明聽見屋中笑語聲聲,康城知府巴結討好的話都快傳到外麵來了。顧文良沉了臉,皮笑肉不笑地道:“雖然太尉大人有要緊公事,但還請替我稟報太尉大人一聲。天色將晚,若再不進城,王妃與世子晚上要安置在何處?這時候也該著手準備了。”


    衛士皺皺眉,轉身進了屋,屋裏的笑聲不一會兒便停了下來,不久。衛士回轉,對顧文良道:“太尉大人早有準備,顧縣令就不必操心了。此地已是康城境內,按約定,顧縣令可以立即將事務與康城知府交接,返回蘇東。後麵的事太尉大人會做主的。”


    顧文良心下大怒。好不容易才忍住氣:“既如此,就請康城知府出來與我辦交接吧!隻是天色已晚。我不可能現在回蘇東,隻能進城借宿。”


    衛士滿不在乎地笑笑:“其實顧縣令早在蘇東便已經將人交給太尉大人了,實在用不著多此一舉。康城知府那邊,太尉大人會跟他說的。顧縣令若要走,隨時都行,太尉大人說了,他向來不看重這些虛禮。”


    顧文良深吸一口氣,冷笑道:“既如此,就請轉告太尉大人。下官告辭了!”說罷轉身甩袖而去。衛士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蔑地笑了笑,便回身與同伴們繼續小聲說笑,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顧文良來到牛棚找自己的馬車,沒想到卻剛好看見侍從跟一名軍士理論。後者執意要將牛棚的所有草料帶走喂軍馬,但侍從卻說。那是他剛剛從外頭找回來喂馬的,怎能說給就給?隻可惜他身形單薄,沒兩下就被軍士推倒在地,草料也被搶走了。


    顧文良陰沉著臉上前道:“別理他!咱們進城去!”


    侍從忙爬起來問:“二少爺,咱們可以進城麽?太尉大人那邊似乎打算留在這裏過夜。”


    顧文良冷哼:“他說這裏用不著我了,急著打發我走呢!以為別人不知道麽?鄭王就在城內停靈,他遲遲不肯進城。就是要王妃答應他的條件呢!真是老糊塗了!在這種時候耍心眼,他也不怕被人秋後算賬!”


    說罷他也不多加理會了,直接叫侍從收拾了行李,便上車走人。隻是馬車走得有些慢,他心裏正窩火,便沒好氣地道:“怎麽回事?馬沒力氣了麽?!”侍從苦著臉道:“二少爺,咱們的馬一天沒吃草了,本來剛才想喂它一些的,又叫人搶走了,實在是沒辦法。”顧文良重重地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馬車慢悠悠地走了足足兩刻半鍾才到達城門處,守門的士兵已經把門關了一半,顧文良拿出蘇東縣令的身份,好說歹說,才讓他們將城門重新打開,讓他的馬車進去。


    進了城,顧文良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他雖不曾來過文怡在康城的住所,卻早在信件裏聽說過地址,便命侍從將馬車往那個方向駛,自己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誰知才沒過多久,拉車的馬不知怎麽了,忽然前腿一跪,帶動整輛馬車歪倒在路邊,他被顛得幾乎拋出車外,嚇了一大跳:“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侍從早就跌到街邊,右邊小腿被壓在馬下,神情痛苦不已,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顧文良狼狽地爬下車來查看,發現馬前腿折了,侍從的傷勢也不輕,忙喚了幾個行人來幫忙,將馬搬開,救了侍從出來。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華燈初上,顧文良看了看自己所處的地點,不由得歎一聲倒黴,又有幾分慶幸。他們正在一處繁華的街口,來往的人極多,附近還有商鋪,其中就有車馬行。他身邊隻帶了一個仆人,還受了傷,自然不可能走路去文怡家了,忙到車馬行裏雇了輛車,載著他們主仆二人離開。至於那輛壞掉的馬車與馬,便交由車馬行的人看管修理,他過後再命人來取。


    他們前腳剛走,車馬行的夥計後腳便出動去扶那馬車,其中一人轉到馬車後麵想要將車板抬起來,眼前一花,便出現了個人影,嚇了一跳,正想再看清楚些,那人卻不見了,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奇怪?”他在心裏嘀咕,“剛才明明有人在的,是從哪兒鑽出來的呢?”


    顧文良哪裏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這件怪事?他很快就帶著侍從來到文怡家,舒平見有人受傷,忙不迭派人請大夫去了,又親自扶了傷者去歇息不提。內院的文怡與蔣氏等人收到消息,連忙迎出門來,不過文慧卻沒有動作。她與二房向來不算親近,況且她是未出閣的女兒,便是不來相迎。也沒什麽要緊。


    顧文良先向蔣氏請安問了好,又問起文怡夫妻的近況,得知柳東行還未回家,便歎道:“我本來還有件事要跟他商量的,沒想到他還沒回來,最近他一直這麽忙麽?”


    文怡道:“前些時候忙一點。最近已經好多了,今晚應該會回來吃晚飯的。若二哥實在著急。我這就叫人找他去。”


    顧文良也不客氣:“那就請九妹妹派人去吧,我這件事真真要緊!”


    文怡心中有些詫異,吩咐人去後,便試探地問:“究竟是什麽事?我聽說二哥是隨鄭太尉一道押送鄭王妃與世子回青州的,怎的二哥獨自進城了呢?”


    顧文良重重地歎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才急著找九妹夫的。有人犯了糊塗,又不肯聽人言,我真擔心日後會受了連累!”


    蔣氏不解:“良哥兒。究竟出什麽事了?你給我們說說吧?”


    顧文良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起了文慧:“我聽說六妹妹在康城住很長時間了,這是怎麽回事?大伯母再寵女兒,也不該過於縱容。六妹妹的名聲本就有虧,您再長期放縱她在外頭住著,叫外人怎麽想?六妹妹還不曾許人家呢。再這樣下去還要不要嫁人了?!”


    他原本在族裏隻能算是個比較出挑的子弟,但隨著二房接任族長,他又做了官,身上威儀日重,說話也有了底氣,猛地提出這樣的質問,蔣氏身為長輩。居然一時間無言以對,半晌才道:“她在顧莊日子也不好過,九丫頭請她來散心,她便來了,什麽大事兒?”


    顧文良卻道:“此言差矣。九妹妹已是嫁了人的,又是妹妹,身邊更是沒有長輩在,六妹妹於情於理都不該過來,哪怕是為了避嫌,也不該過來!長此以往,連九妹妹都要被帶累了!”


    蔣氏臉上隱現怒色,但旋即聽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不由得大驚失色。文慧在文怡家中借住,固然是探親,但文怡夫妻都還年輕,這個嫌是要避的,若日後有人說文慧與柳東行的閑話,文慧便真的前途盡毀了!


    文怡卻有些不以為然:“二哥多慮了。相公與我本來不是住在這裏了,隻不過因為過年了,駐軍所閉衙,我們才進城住著,但相公因為公事煩忙,常常不回家,六姐姐與其說是來探訪我們夫妻,倒不如說是來給我做伴的。況且祖母很快就要過來了,到時候我們夫妻就要回康城去,別人能說什麽閑話?”


    顧文良歎了口氣:“九妹妹,你固然是好意,但任由六妹妹流落在外,實在不是好法子。老家的消息我也聽說過些,但這是長房的內務,我們二房還可以說兩句話,你們六房卻是不好插手的。”


    他這麽一說,文怡也隻得閉嘴了,蔣氏卻紅了眼圈:“良哥兒啊,你既知道我們母女的難處,好歹替我們想想主意。你現在已經做了官,又成了親,是大人了,身份不比從前,你在族裏替我們慧兒說說好話吧!”


    顧文良無奈地道:“大伯母,侄兒就算為六妹妹說再多的好話又有什麽用?族裏也不願意有個名聲不佳的女兒啊!說實話,六妹妹年紀不小了,大伯母若有心,便為她尋個差不多的人家,安靜些把她嫁出去得了。隻要她嫁了人,日子過得安安穩穩的,過幾年別人哪裏還記得什麽事?!”


    蔣氏吸吸鼻子:“我也替她看過不少人家,你好幾位嬸娘都給我說了不少人選,可是就沒幾個合適的……”


    “嬸娘們熱心自然是好意。”顧文良淡淡地道,“但六妹妹的親事非比尋常,大伯母也該有自己的想法。坦白說,六妹妹說親,最好不要選門第太高的人家,隻要是家世清白、品性正直的讀書人家子弟就行了,家裏若有人做官,也不要官位太高,名聲也不能太顯。一句話,越是不好虛名的人家越好!”


    蔣氏有些吃驚,心裏也有幾分不以為然:“咱們顧家是什麽名頭,怎能隨便將女兒下嫁……”


    “大伯母此言差矣!”顧文良眉間隱有諷色,“門第太高了,就會嫌棄六妹妹,倒不如略次一等的人家,既不失體麵,也有所顧忌。事實上,六妹妹的情形,不但要尋門第低些的人家,最好還要是平陽本地人,若是外地的,那就一定得把六妹妹的事給人家說清楚了,哪怕是避重就輕地混過去,也不能隱瞞!”


    蔣氏大驚失色,以為顧文良是瘋魔了:“良哥兒,你糊塗了麽?那些事叫人知道了,誰還願意娶慧兒?!”


    “寧可事先告知,由得別人決定要不要娶,也強似嫁過去後叫人知道,再被人休回來!”顧文良斬釘截鐵地道,“因此我才說本地人最好,知根知底不說,也不必再將舊事跟人提起了,若是六妹妹在婆家受了委屈,我們娘家人離得近,也可為她撐腰。結親這種事,什麽體麵都是假的,最要緊的是六妹妹嫁過去後能過得好!即便是一時叫人說閑話,也沒什麽要緊,過兩年,等六妹妹有了兒女,在婆家便有了底氣,小時候的一點荒唐行徑就成了過眼雲煙,不用娘家人說,婆家人就會替她撐腰!”


    蔣氏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來。文怡倒覺得文良的話有理,便輕聲勸她:“大伯母,二哥的話實在是金玉良言,您好好考慮考慮,什麽門第身份都在其次,您最期盼的,不就是六姐姐能一生平安康泰麽?”


    蔣氏長長地歎了口氣,仍舊沒說話。這時外頭來人報說柳東行回來了,顧文良忙起身:“我去找他說話。九妹妹,我們可能會談得久些,勞你將晚飯送過來,打擾了你們夫妻吃飯,回頭我再來請罪。”


    文怡自然是笑著說不打緊的,連忙陪他一同出門迎柳東行去了。蔣氏留在屋中,神色變幻莫測,想了半日,忽然記起了一個人來。


    此時此刻,遠在兩個街口外的福西街尾內巷,申屠剛探出頭,遠遠地觀察著一座樹蔭籠罩下的宅院。他根據鄭王妃的描述,找了一圈,就隻有這座宅子最接近描述中的那一座,隻是他守了一陣子,也沒見有人進出,無法判斷世子是不是在裏麵。猶豫了一會兒,他決定半夜再潛入宅中查探。


    正要退開,一匹快馬疾馳而至,來到那宅子門前便停下了,騎手剛跳下馬,便衝向了大門,大力敲打門板:“開門!陳老四,你趕緊給我開門!”


    申屠剛雙瞳一縮,他認得這把聲音,這是祝家的一個心腹,當初他帶人潛入祝家,打斷祝繡雲之父雙腿時,這人就在場。莫非祝家也知道世子的下落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這也太快了!他能來得及嗎?


    ps:


    (我頭一次寫到四百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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