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族老,華氏一門近來禍事連連,想來大家對妾身也是諸多意見的。妾身在此說一句,清者自清,就不再糾纏此事了。今日請各位過來,是因府中事多,需要賣出鎮上的綢緞鋪子,專門請各位來做個見證。”


    沈金玉坐在加厚毯子上,身上圍了個冬日才穿的厚鬥篷,緩緩說道。


    因她久病,還不曾痊愈,聲音便有些輕飄飄的,一聽便是血氣不足。


    “華家大房可有人在此?”外頭傳來一老者的聲音。


    沈金玉聽了,忙示意華恬答話。


    華恬在明麵上,一般不與沈金玉作對的,答道,“這位爺爺,六娘給您見禮了。還有外頭的諸位爺爺、叔叔伯伯,六娘代表華府,感謝各位撥冗來到華府。”


    她這話一出,無疑是給了沈金玉一巴掌。


    沈金玉一個當家主母,不曾說這些,倒讓府中最小的華恬來說,真夠諷刺的。


    對沈金玉難看的臉色,華恬仿佛看不到一般。


    她知道沈金玉因鎮上人都說她不好,心中生了怨怒,兼且此刻病中心情不虞,兩者相加,便不由自主地在話中加上了不客氣的態度。


    “華六小姐有禮了!”外頭傳來老頭子稀稀落落的應答聲。


    一人又問,“華大郎、華二郎可在否?”


    “大哥、二哥到書院去讀書了。”華恬答道。


    “大郎、二郎不在,六小姐年幼,隻怕不好處理。”一道略有些年輕的聲音說道。


    沈金玉臉色更沉,這明顯是暗示自己在大房兩個男丁不在的時候處理事情,不夠公正。


    可是她也知道,若是自己再度氣急攻心,隻怕神仙也難救,便深深呼吸著,忍了滿腔憤怒。


    “大哥、二哥說家中的事,六娘都管得,他們相信六娘。”華恬奶聲奶氣地說道。


    “華六小姐年紀雖小,但是處事不俗,前陣子上她亦處理過華府之事,相信諸位都看過。”外頭又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


    華恬在屏風後麵暗自點頭,這些人她聽著聲音雖然認不出是誰,但是說的話卻是極動聽的。


    旁邊的華楚雅、華楚丹、華楚宜、華楚芳幾人聽了,都神色不虞地看向華恬,眸中帶著嫉妒。


    隻有華楚枝,看了華恬一眼,便又低頭去。


    華恬心中奇怪,這華楚枝似乎在躲人一般,便將頭往自己右邊一看,見是閉著眼睛的沈金玉。


    難不成,華楚枝在躲沈金玉?


    “是極,華六小姐雖年幼,處事倒也妥帖。且我們都在此處看著,有什麽幫襯一二便是。”有一人說道。


    雖然沒看,但是華恬也感覺得到左右兩邊那股子怨氣了。


    “府中的財產,大房、二房都有份,大房有大郎、二郎,更應該多得幾份。”沈金玉雙手交握,輕聲說道。


    聽了這話,華恬看了沈金玉一眼。


    這個人慣常會做人,說出這些話倒也合乎情理。隻是如今她的名聲不比過往,隻怕不會有人與她客氣。


    “府中財產,華大郎作為嫡長子,理應繼承一半,餘的部分,二郎再占一半,剩的由二房與華六娘分。”外頭一個老得顫巍巍的聲音緩緩說道,印證了華恬的猜測。


    不過華恬心中仍是驚愕不已,想不到女子竟然身份低到如此地步,分到的家產隻這麽些!


    華恒是她嫡親兄長,自然會養著她的,因此她倒也不擔心。隻是不知沈金玉等人是什麽表情。


    想到這裏,華恬偷偷看向沈金玉,見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雙目緊閉,而桂媽媽在她身後輕輕而又快速地拍著。


    二房五金花呢,又是什麽想法?


    華恬接著又看去自己的左邊。


    按照她對華楚丹的了解,華楚丹此時理應跳起來惡罵才對。


    這一看,華恬突然想笑起來。


    隻見華楚丹被沈金玉的貼身丫鬟青兒捂著嘴巴,根本說不出話來。她雙目圓瞪,就差氣爆了。


    華楚雅、華楚宜、華楚芳臉上都是不忿,可是隻是捏緊了帕子,並不曾說話。


    看到華恬注視著自己,華楚雅一愣,忙衝著華恬眨眨眼。


    華恬故作不解,隻是直愣愣地看著華楚雅。氣得華楚雅差點暴起,一雙美目更是幾乎要抽筋。


    “若是分家,確是如此分的。隻是如今並未分家,我們隻是打算賣掉一家鋪子。”沈金玉輕聲說道。


    她心中氣得幾乎要吐血,原本說那財產大房男丁多占,也隻是客氣說法。哪裏知道,來了個老不死,竟然打蛇隨棍上!


    “是極,若是按此算,隻怕二房孤兒寡母,日子要過不去。如此分法,不妥,不妥!”外頭傳來一道年輕的應答聲。


    聽到這聲音,華恬與華楚枝均是一愣。


    這聲音,正是沈金玉的情夫,楚先生!


    竟然將這個人請來了麽!


    “不然二房作孽,左病一次,右病一次,隻怕華府家產敗光,令得華府僅有的兩個男丁也沒了活路!”那道顫巍巍的老者聲音哼道。


    華恬在裏頭聽得,差點要幫忙鼓掌了。


    她想不到,竟還有這麽一號人物在,竟然絲毫不給二房麵子,直接訓斥。


    “華二夫人是大郎、二郎的長輩,此番生病,難不成便由著她不得醫治而亡麽?隻怕並不是我等讀書人的做派!華大郎、華二郎都是讀書人,隻怕也不會同意。”楚先生繼續說道。


    他甫一說完,便有數人低聲附和起來。


    從道義上來說,楚先生這話也是有道理的。


    “此話有理,但是若是敗光華府所有積蓄,對大房未必公平。要知道,華氏一門,隻能靠著大郎、二郎傳去了,怎麽也得給他們留些家底。”


    又有人出聲道。


    “對極,就是這個道理。不若將華家身家分為兩份,大房一份,二房一份罷。如此一來,大房、二房都有緩和之地。”又有人提議。


    華恬坐在屏風後麵,隻是聽著,自己並不答話。


    雖然說她要做好人,先前曾狠著心說要給沈金玉治病,但是此刻難得有外人幫忙,她自然不會自掘墳墓的。


    華恒、華恪擁有大部分的財產,這在世人眼中,她也無權置喙的。


    “感謝各位為妾身說話。”沈金玉輕聲說道,“可是先夫臨去時,曾握著妾身的手,告誡妾身,一則要養大幾個女兒,二則,等大伯的兒女歸來,不要分家。如今、如今若是分了,隻怕對不起先夫死前的要求。”


    “若是華二臨終之言,倒是不好違背。”一人沉吟道。


    外頭一時沉寂來,仿佛在想著對策。


    華恬仍舊沒有說話,她說了倒是不好,不說才是正理。


    沈金玉拿著帕子抹眼淚,似乎哀戚無限。


    忽聽外頭那顫巍巍的老者聲音又響了起來,


    “可以不分家,但是怎麽也得留些家底給大房的男丁。唔……便這麽著罷,明麵上不分家,但是華家如今有五家鋪子,分最好兩家給大房留著,剩的二房處置。但二房要管大房三兄妹吃穿用度。”


    “這個法子好。”不少人紛紛點頭讚揚。


    “可是這、這雖說不曾分家,但內裏卻是分了家的,隻怕、隻怕華二死不能瞑目……”楚先生說道。


    華恬聽在耳裏,心中有些好奇,楚先生口中說起二叔,心中會不會產生絲毫愧疚。


    作為讀書人,最先知道的便是禮義廉恥,這楚先生看著,似乎一樣都沒有。


    “華二死不瞑目老夫不知道,但若是華府的家底敗光,隻怕華家列祖列宗都要氣活過來!”顫巍巍聲音的老者再度說道。


    這話說得便有些重了,楚先生再不敢搭話。


    沈金玉在屏風裏聽得心中大恨,恨不得出去將那老者一棍子打死。她在華恒、華恪去書院的當口請人來見證賣掉一間鋪子,便是為了占便宜。


    不曾想,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要明白將府中財產從自己手中摳出去!這就是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叫她如何能忍?


    沈金玉捏緊了自己手中的帕子,覺得喉頭一陣陣發甜。


    這讓她心中大駭,姚大夫曾說過,若是她再度氣得吐血,便是神仙難治的。


    一條命總比財產金貴,且將來還可再度圖謀,想到這裏,沈金玉忙深呼吸幾,控製著讓自己放鬆。


    而華恬聽到這裏,覺得輪到自己登場了,便道,


    “如今嬸嬸病了,要花銀子,二姐姐臉上毀容,醫治亦要三千兩,隻怕剩三家鋪子,並不夠嬸嬸用。雖然——雖然,雖然嬸嬸也說了,大哥、二哥是男丁,理應多得幾分。可是如今看來,即便大哥二哥少拿些,也是不夠的。不如、不如……”


    說到這裏,華恬故意遲疑了一些,等著別人接話。


    她說得這麽明顯,專門點出沈金玉原說要多分幾分給大房、但如今連一半都沒給大房,卻還希望多要家產的嘴臉。


    果然,那顫巍巍聲音的老者又說話了,“華六娘年幼,宅心仁厚,這是好的品德。但是一個家族要傳承,有時候不免又得果斷一些!”


    華恬聽到這裏,馬上用醍醐灌頂的語氣答應道,“謝謝老爺爺,您這一番教誨,六娘真是茅塞頓開,往後定會堅定立場的!”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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