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蕙出嫁之後,父皇也為我定了樁親事,是巡鹽禦史蘇如釗的女兒,這個姑娘說來還和我有些親,噢,是和皇室有親,她的母親是瑤光縣主,外祖母是欣榮大長公主,原先我還姓蕭時,要喊這姑娘一聲表妹。


    瑤光縣主和蘇如釗都是罕見的好相貌好才情,他們的女兒想必是不差的,我幼時大概見過,沒什麽印象了,我肩負著傳承許家香火的重任,父皇不會許我孤身一生,左右都是要成親的,既不是蕙蕙,誰都一樣。


    我平靜地接受了這樁親事,在京裏呆了半年,因為急著回北疆,親事流程走的很快,大婚之日掀開紅蓋頭,見到了一張芙蓉麵。新婚妻子生的很美,比蕙蕙還漂亮些,婚後相處我也發現她才情性子都極好,不誇張的說,她的資質做皇後都綽綽有餘,即便我心中有人,也對妻子挑不出錯來。


    婚後陪著妻子三朝回門後我便要動身去北疆,妻子是江南長大的如水女子,要去那北疆風沙之地,很有些不適應,在路上便病了,我因為軍務繁忙,先帶著親衛騎馬走了,讓她慢慢來,後來想想,這時她大概是很委屈的,我真是個混蛋。


    到了北疆後,我直奔軍營,時至深冬,瓦剌又來犯了,帶頭的又是那個叫採蓮的小子,早就看他不爽了,讓我逮到了定然要痛打他一頓,剝了他的衣裳掛在城門口讓眾人圍觀!


    與軍中部將們商量過後,我們在城內埋伏了陷阱,假裝不敵讓他們破門而入,來了個甕中捉鱉。那小子見勢不妙跑的倒快,大梁的騎兵是比不過瓦剌的騎兵的,但我們早布置好了一切,在隔壁的龍城調了兵來,來個窮巷打狗,將那小子堵在了在城外的黃沙地裏寸步難行。


    那小子倒是個精怪的,見勢不妙打起了感情牌,喊我表哥,說他少不更事,求我放他一馬。


    不都說瓦剌的漢子流血不流淚嗎?這小子怎麽這樣沒骨氣,難道是學了他的母親?呸,我們大梁皇室可沒這樣的軟骨頭。


    採蓮再怎麽演苦肉計,我也不為所動,那小子先禮後兵,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說我是瓦剌王子,你是大梁皇子,以少勝多算什麽英雄,咱們來比一場,若我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若我贏了,你們便放我走。


    明知他使的激將法,但我就是願意上當,作為三軍統帥,我不應該意氣用事,作為許家子弟,我更不應該和敵人講什麽條件,但作為大梁皇子,我有自己的傲氣。


    我對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自信我能打的那小子爹媽都不認識,與他酣戰了一場,結果卻是不分勝負,我深感挫敗,那小子比我小三歲,竟能與我平分秋色?我白學了三年的武藝!


    既我輸了,答應放採蓮走便要說到做到,部將和士兵們都不同意,道這是放虎歸山,我道我親手放走的敵人,有朝一日我會親自捉回來,陛下怪罪自有我擔著。


    採蓮深看了我一眼,駕馬疾馳而去,在馬蹄淹沒在黃沙處回頭看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地對我笑了一下,我認為那是嘲笑,多年後想起來,卻讀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我放走了瓦剌王子,軍報傳到朝堂,遭到了滿朝文武的口誅筆伐,父皇都保不住我,大概父皇也不想保,我確實讓他失望了,連帶著母妃都受了斥責。


    父皇撤了我許家軍首將的職位,讓泰寧候世子接管了我的職位,而我成了泰寧候世子手下的一員,要聽他差遣。


    我倒沒什麽不忿,如今我已無暇去學習如何統帥三軍,我要精修武藝,下回再見麵,我定要活捉了採蓮,洗清當日恥辱。


    因為我受了斥責,妻子也為我擔憂,懷著身孕也不安心,她倒是明白我,道我和採蓮是英雄相見惺惺相惜,若非我們立場敵對,說不定會成為一對摯友。


    我輕笑一聲,我才不會憐惜那小子,下回見麵定然要將那小子斬於馬下。


    果然我們很快就見麵了,來年冬天那小子又來了,跟走親戚似的,每年冬天都來一次,大梁子民對瓦剌軍隊是深惡痛絕,我去年技不如人放了他一次,今年再見麵,定然不會再輸給他。


    時隔一年,那小子又長高長壯了一些,瞧著武藝也精進了一些,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輕狂氣盛,帶了幾個人就敢來燒我們的糧草,我帶人追擊,將他堵到了一處民巷裏,揮退了兵將,我們拔刀相向,一個是鬥誌昂揚,一個是誓雪前恥。


    我這一年的功夫不是白練的,採蓮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以為我不會對他下殺手,卻在我淩厲的攻勢下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最終或許是我占了年齡的優勢,或許是戰術的優勢,總之採蓮差了我一招,被我挑落馬下。


    他又想故伎重施,裝可憐讓我放他走,我想到書房裏壓著的摺子,上頭有父皇言辭鋒利的斥責,這一年父皇都沒有與我傳過隻言片語,想必是對我失望透頂。我要給父皇一個交代,也要給軍中同袍一個交代,別過眼去不再看他,讓人將他綁起來,帶回軍營去,上書給父皇請問如何發落。


    採蓮有他的傲氣,直言士可殺不可辱,他寧死也不做戰俘,讓我給他個痛快。


    對上他堅毅明亮的眼神,我想到了家裏溫柔如水的妻子,繈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兒子,大梁有多少這樣的家庭,他們或永遠也等不到丈夫父親歸家,都是因為萬惡的瓦剌賊子燒殺搶掠發動戰爭,眼前這個人,是瓦剌賊子的頭目,最是萬惡不赦的,我有什麽理由放過他!


    許多念頭就在一瞬之間,採蓮或許沒想到我會真的下殺手,那麽傲氣的坐在地上盯著我,等來的卻是當胸一槍,我看到採蓮一雙瞳孔猛然放大,眼裏盡是不敢置信,我回過神後也是不敢置信的,怎麽就殺了他呢?他是那麽鮮活伶俐的少年。


    可我就是動手了,回過神來手竟在顫抖,渾渾噩噩地回了家裏,看到燈下做針線的妻子,帶著一身血腥過去抱住了她。


    她以為我受了傷,嚇得要喊大夫來,我製止了她,在她頸窩處埋了半晌,哽咽著說我殺了採蓮。她的身子僵了片刻,而後輕輕撫著我的後腦勺給我捋發,此時無聲勝有聲,素日裏溫柔體貼的她,竟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安慰我。


    採蓮死後,軍中說要割了他的頭顱掛在城門口震懾瓦剌,我竭力反對,人都死了,給他留點尊嚴吧,給瓦剌傳了書信去,將採蓮的遺體放在城外,讓瓦剌的人來領走。


    後來,瓦剌有幾年沒有來犯,聽說瓦剌可敦痛失愛子投河自盡,瓦剌可汗失了愛妻愛子心神俱傷,瓦剌其他王子爭奪汗位你死我活,瓦剌內亂,哪裏還有心思來掠奪大梁。


    我作為北疆守將,職責便是保衛這片土地的安寧,他們不來才最好,隻是偶爾站在城牆上看長河落日黃沙萬裏,會想到那個桀驁張揚的少年縱馬回頭笑容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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