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阜眉頭一皺。


    開口道:


    “幾近水火不容,爭鬥甚烈。”


    秦落衡眼睛一亮。


    又道:“既如此,那可否征百越人入伍?他們對嶺南很熟悉,也適應嶺南的環境,對嶺南的實際情況也極為了解,若是他們肯為秦效力,豈非能極大提升戰力,以及減少損傷?”


    華阜遲疑片刻,搖了搖頭。


    沉聲道:


    “這恐是不行。”


    “百越的確跟越人勢如水火,但各地的百越人其實十分鬆散,想凝聚起來並不容易,而且上次征伐嶺南,大軍斬殺了不少百越人,這幾年融合也並不輕鬆,想讓百越人為秦所用,非是易事。”


    “若是百越心存叛逆,到時恐會在軍中引起大亂,這對大秦無疑會造成極大的傷害,十公子之心思,我卻是了解,但我並不建議這麽做,而且老秦人經過上次失利,對嶺南的情況早已有了深刻了解,這次定不會重蹈覆轍。”


    華阜口氣很堅定。


    他並不認為百越人可用。


    秦落衡道:


    “右庶長此言差矣。”


    “天下已經一統,不再有新舊、老新之分,百越人既已歸秦,自然也是秦人,自當符合征召的標準,嶺南氣候炎熱,非久居之人,難以適應,大秦豈能將關中根本折耗在這種上麵?”


    “此外。”


    “右庶長也說了。”


    “百越人其實是當年越人南下,他們跟嶺南的本地越人,並非同根同源,甚至是互為敵視,百越人到嶺南的時間遠比秦人要長,他們跟越人之間的爭鬥也更久,互相間的仇恨也更深。”


    “或許這句話並不準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何況百越人已歸服大秦,而且他們本就出於華夏文明,一脈相承,一致對外,其實未嚐不可,也未必不可。”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大秦一統了天下,的確應履行護衛邊疆的職責,但若隻是一味的去犧牲秦人精銳,以護衛邊陲,短時尚可,但這局定然沒有持續,久而久之,便成了自損根本,以利旁他,等到有朝一日秦軍式微,到時邊陲百越人生出異心,朝廷又將如何應對?”


    “百越既選擇歸秦,便要給歸秦的態度!”


    “不然何以讓大秦安心?”


    “又如何告慰萬千埋骨嶺南的將士?”


    “而且大秦要的是真正的一統,並不是所謂名義上的臣服,這樣的臣服對大秦有何意義?如果不能讓百越人自認為秦人,現在大秦的所為就跟以身飼虎一般,完全就是損人不利己。”


    “大秦何以至此?”


    “當年楚國沒在南海之地設官立治,或許是認為嶺南貧瘠,不願耗費太多精力和心思,因而存著讓越人自治,同時挑唆百越跟越人之間的衝突,用以製衡,但大秦並不是楚國。”


    “楚所求不過偏安。”


    “而大秦想要的是整個天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無論是趙人、楚人、百越人,最終都將成為大秦的子民,遵守大秦的律令,在大秦的秩序下安居樂業,再也沒有所謂國界的劃分,更不會再有所謂‘人種’的區別。”


    “而戰爭便是最好的催化劑!!!”


    秦落衡麵色肅然。


    華阜眉頭一挑,依舊有些不願。


    秦落衡所說的確很美好,但戰爭是很殘酷的,戰爭是會死人的,戰爭也是經不起試探的,若是一旦失敗,那對秦人的打擊隻會更大,不然朝廷上下也不會過度倚重老秦人。


    因為老秦人最可靠!


    也最信得過!


    華阜道:


    “十公子的抱負,我十分敬佩。”


    “但戰爭不同於尋常。”


    “戰事之要,不戰則已,戰則須挾全力;不動則已,動則須操勝算。”


    “縱然越人已危如累卵,隨時都可被大軍掃滅,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大秦在嶺南已損失過一次,無論是為振奮秦軍聲勢,亦或者洗刷屈辱,亦或者為實現南疆一戰而定,都是全力出擊的理由。”


    “公子所想朝堂不會同意的。”


    “望公子三思!”


    華阜微微躬身,想勸秦落衡回頭。


    秦落衡看著華阜,卻也沒有再言,他知道,華阜的想法跟他並不同,華阜對百越人充滿了懷疑和忌憚,並沒有信任的想法,跟華阜同樣心思的,朝中大臣恐是不少。


    他的想法或許的確不能成。


    秦落衡道:


    “或許是我多想了。”


    “實是多謝右庶長解惑,我官署尚有事要處理,便不在華府多逗留了,我先告辭了。”


    說完。


    秦落衡欠身一禮,而後離開了華府。


    華阜望著秦落衡背影,沉重的歎息一聲,眼中閃過一抹不安。


    他大抵還是清楚秦落衡的性格,相對有些執拗,這其實是跟始皇一脈相傳,但嶺南這一戰,關中氏族實則謀劃數載,豈會如此輕易便拱手讓人?


    嶺南可是現今少有能立軍功的地方了。


    而且。


    越人羸弱,無論是器械、人數,亦或者裝備,都遠不如秦人,而今靈渠已修築完成,又有直通嶺南的直道,糧草運輸暢行無阻,嶺南已近乎是一塊放在砧板上的肉,誰又不想去吃上兩口呢?


    華阜轉悠了一陣。


    最終搖頭道:“我給十公子已說的很清楚了,十公子應不至於逆勢而為,不過聽十公子之言,嶺南這一戰,被拖延了這麽久之後,終於又要重新開始了。”


    “我卻是該給其他人提個醒。”


    想罷。


    華阜提筆寫了幾份書函,隨後差人送去了其他家宅。


    回到尚書司。


    秦落衡並沒再去找其他人。


    也沒有必要。


    從華阜那邊,他已得知了朝廷當年的態度,若是不出意外,當年恐也定下了安定南疆的策略,便是如曆史上那般,遷移關中人口入南海,生發文明,融合族群,凝聚共識根基。…


    但


    此舉最終徹底傷了老秦人之心。


    以至於趙佗稍一鼓動,老秦人便競相生事,而後趙佗還直接以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為由,直接割據了南海。


    而這豈是秦落衡想看到的?


    他縱然可以阻止趙佗為將,但老秦人跟朝廷離心離德,即便沒有趙佗,保不齊還有李佗、周佗,大秦又如何能一一防範?


    將領尚是其次。


    老秦人對朝廷失去信心才更為致命。


    如若不然,劉邦進入關中,也斷不至‘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但他又該如何破局呢?


    秦落衡坐在席上,皺眉冥思著。


    天色漸昏。


    秦落衡依舊沒什麽頭緒。


    他在屋中來回踱步,眼下百越之事,並未發酵,他尚有時間去思索,如若不然,便隻能自己去向始皇建議了,但無理無據,就算始皇同意,又當如何說服百官?


    他不知道。


    秦落衡輕歎一聲,朝宮中走去。


    就在臨近宮門時,一道身影卻鬼鬼祟祟的出現了,見到秦落衡,此人連忙行禮,神色顯得有些緊張。


    秦落衡神色微異。


    不解道:“郭旦,你這是作何?”


    郭旦幹咳一聲,臉色略有些不自在,低聲道:“我近來聽聞尚書司有官吏惹得公子不滿,我思來想去,恐是這些新任官吏,並不通曉政事所至,我知公子誌向遠大,唯恐我那侄兒愚笨,讓公子失望,便想另尋一有經驗之士人代為公子差遣。”


    “恰巧。”


    “趙地真有這麽的名士。”


    “於是我便冒昧攔截,想將此人引薦給公子。”


    “下吏莽撞,請公子恕罪。”


    聞言


    秦落衡卻是一愣。


    他深深的看了郭旦幾眼,朝中大臣皆鄙夷郭旦,但郭旦之精明恐超出很多人意料,他當時僅跟郭旦透露了少許,即自己並不想過度濫用關中氏族,想啟用一些六地一係官吏作為製衡,當時雖說的算是有些露骨,但當時隻是在為尚書司找人。


    然郭旦卻不滿足於此。


    他不僅舉薦了李晟,還另找了一位名士。


    郭旦心中忐忑。


    他這次其實也是橫了心。


    他其實猜到了秦落衡的想法,也知曉秦落衡的意圖,因而這段時日一直在趙地尋求名士,想借此謀得秦落衡更多好感,順便進一步向秦落衡示好。


    秦落衡收回目光。


    笑道:“郭上吏,卻是多慮了,大秦自來推崇賢士,若真有名士願意仕秦,我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怪罪?”


    “不知這位名士現身居何處?”


    聞言。


    郭旦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滿臉興奮道:


    “正在前方不遠的客舍中。”


    “我原本想讓其住進府邸,但士人清高,加上我的名聲不太好,所以最終選擇了住店,我實也不好勉強,公子若是願見,下吏這便去將他喚來。”


    說完。


    郭旦便想朝遠處客舍奔去。


    秦落衡製止道:


    “既是名士,我豈能失禮?”


    “我當親自相邀。”


    郭旦臉色一滯。


    開口道:


    “公子身份高貴,豈能如此屈尊?”


    秦落衡笑道:“若真得一良才,便好似如魚得水,我不過一尋常公子,又算的什麽高貴?你勿要多言,在前麵引路即可,若是因一時輕慢,而讓名士心生不快,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郭旦遲疑片刻,最終隻能稱諾。


    不多時。


    在郭旦引路下,秦落衡來到了一間客舍,秦落衡朝四周的便衣侍衛稍微抬手,示意他們就此止步,而後跟著郭旦進到了客舍。


    很快。


    兩人停在了一間客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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