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續文件很齊全, 一張張疊在文件夾裏清楚分明,像郎彥這樣的孤兒,他的‘所有權’竟是掌握在他居住地的管轄長官手內,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郎彥已經歸淩雪風私人所有。


    林奇看完之後和郎彥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從彼此的目光裏都看到了滑稽,這果然是個魔幻的世界。


    又是上輩子沒有的劇情,郎彥雙手抱臂,靜默地站在林奇身後, 一副任人宰割沒有異議的模樣。


    林奇合上文件, 對來人道:“我買回來。”


    來人為難道:“這需要淩先生的同意, 您不能強買強賣。”


    林奇:“……”如果這都不算強買強賣!


    “我會直接和淩先生聯係, ”林奇揮了揮手, “你們可以離開了。”


    “抱歉林先生, 您要麽現在就和淩先生聯係?我們今天是有任務的, 不好空手回去,請您理解。”來人臉上露出抱歉的笑容, 態度溫和又不失強硬。


    這就有點為難林奇了,作為淩雪風的絕對反對者,林奇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淩雪風,倒是淩雪風三番兩次地邀請他赴宴, 林奇出於貴族的禮貌, 三次裏也會赴一次約, 也是到場露麵就走。


    至於淩雪風的聯係方式,當然也是沒有。


    林奇道:“電話你們打, 話由我來說, 總不會叫你們難做的。”


    來人表示他們品級太低了, 都不配擁有淩雪風的電話,跟淩雪風一向也都是麵談。


    林奇笑了,“意思是我如果想見他,就必須自己走一趟了。”


    “全憑林先生您的個人意願,”來人望向一旁默默無言的郎彥,“淩先生隻交待我們回收財產,沒讓我們做別的。”


    淩雪風這個人心眼真是小得讓林奇都快被氣笑了,他似笑非笑道:“如果我不放人呢?”


    “林先生,您應該知道的,侵占私人財產,尤其是淩先生的私人財產,將會麵臨法律上的指控。”


    林奇看了郎彥一眼,“私人財產,你意下如何?”


    郎彥淡然道:“我同意。”


    郎彥對林奇眨了了下眼睛,“既然淩先生已經將我買下來了,我當然要跟著走了,林先生你如果舍不得,可以把我要回去。”


    林奇被做一個‘淩先生’,右一個‘林先生’說的糊塗得想笑,見郎彥的臉色隱約地是個使壞的意思,心裏倒一直是很放心,那種滑稽的怒意也漸漸淡了,點頭應承了下來。


    來人也早聽聞鷹群的這一位林先生雖然個性也很高傲,但總體性情溫和,不比他們伺候的那位,這一趟差事辦得意料之中的順利,賓主盡歡地告別,對林奇說淩先生會補償他的損失。


    林奇‘哦?’了一聲,“替我轉告他,不需要。”


    來人無意也沒有資格給兩位祖人中的領袖斷官司,既然完成了任務,就把郎彥客氣地請上了車。


    林奇一路送著郎彥上車,隔著車窗對郎彥笑,藏在廊簷下的貓頭鷹忽然醒了,一個醒了,連綿不斷的眼睛全都亮了,如聚光燈般打在一輛小小的車上,司機眨一眨眼,懷疑車都快融化了,他也是祖人,照理不該害怕那些動物。


    祖人是最高貴的物種,既有動物所沒有的理性,又有原人所不具備的能力,司機默默念著長久以來被灌輸的聖經,勉強鎮定了精神。


    “嘭——”一隻漆黑的貓頭鷹砸在了車頂,司機嚇了一跳,猛按了下喇叭,這一出聲不要緊,數百隻鷹密密麻麻地從天而降,將兩輛車圍了個水泄不通,碧色的、金色的、黑色的毫無感情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車內的人。


    車內的人車窗都不敢搖下,隻在車內大喊:“林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林奇隻是微微笑了,“它們在跟客人道別。”


    滿坑滿穀的全是鷹,大小不一,收束著翅膀,眼珠像打了拍子地轉動著,司機咽了口唾沫,手掌發麻,心跳得很厲害,他身上流有一半蛇的血統,看到鷹,真是看到天敵一樣地恐懼,這種恐懼刻在他的血液裏,聖經拿出來也沒用。


    車與鷹僵持起來,後麵的人催促著司機開車,司機手握著方向盤,咋然又對上了林奇的目光,鷹中之王的目光讓他麵上的鱗片翻了出來,幾乎快現了原形。


    座位上的郎彥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似乎是在嘲諷他們的懦弱。


    車後座的人心一橫,對司機大聲嗬斥道:“開車!馬上開車!”


    司機的腳都麻了,軟綿綿的哪還能踩得動油門,後座的人實在忍不住了,化出了原形,原來是一隻靈巧的鬣狗,跳到前坐,將司機踹了下去,司機團成了細細長長的一圈,瑟瑟發抖地縮在座椅下。


    油門還是踩了下去,漫天的鷹全都飛了起來遮天蔽日,在大白天的愣是營造出一股陰森森的感覺,疏落有致地落在林奇身後,那人心想這可真不是位好對付的主。


    郎彥隔著玻璃望著負手站立的林奇,他麵上幹幹淨淨的,不僅是肌膚白,一雙暗色的眼睛也是幹淨,瞳孔凝練著散發著溫暖又平和的味道,仿佛不屬於這個世間的人,郎彥微微笑了一下,栽在這個人手上,他不冤枉。


    管家受了重傷,在醫院裏一醒過來就要尋死,一條黃不溜丟的豺狼在病床上要拿尾巴勒死自己,他是真的沒臉活了,身為淩雪風的管家,他竟然殺不死打不過一個冒犯淩雪風的原人,不用淩雪風說,他就要自戕。


    淩雪風一句話喝住了他,“不要尋死覓活。”


    管家立刻不動了,蔫蔫地道:“先生,我給你丟臉了。”


    腦海裏那一幕景象曆曆在目,年輕的原人手臂似乎蘊含了無窮的力量,強硬地扼住他的脖子,讓他險些窒息,所有的人都看著,他真是丟盡了淩雪風的臉,長毛尾巴悄無聲息地遮在了一張狗臉上。


    淩雪風沉穩道:“你說說,是怎麽一回事。”


    郎彥冒犯了淩雪風,管家跟在淩雪風身邊也好幾十年了,當然了解淩雪風的性格,一個原人連跟淩雪風說話都不配,更不提給淩雪風臉色看了,淩雪風讓他帶人進去,管家很有心得地就要直接讓這原人消失了,沒想到一爪子下去卻是碰上了個硬茬子。


    淩雪風聽他說完,麵色冷凝,心裏慢慢有了計較,郎彥絕對不是個普通原人。


    不著急,馬上人就能帶回來了。


    淩雪風心裏下的是不著急,搖了鈴鐺,仆人進來,端上一杯剔透的綠色液體,管家立刻就不說話了,知道淩雪風此時已經是肝火旺盛,就不再讓淩雪風心煩。


    淩雪風將一杯綠色液體一飲而盡,對管家和藹道:“你好好養著,不要往心裏去。”


    管家嗚咽了一聲。


    淩雪風將杯子悄無聲息地在掌心碾成齏粉,拍了拍掌心出去洗手。


    鏡子裏照出他的臉。


    本體是雪獅,他的眼珠也泛著一絲絲的白,顏色很淺,看著就格外地瘮人恐怖,淩雪風微笑了一下,他一直在練習一個親切的微笑,然而一直失敗,無論怎麽笑,看著都是笑裏藏刀,沒有真正的王者風範。


    水流簌簌的,淩雪風想到了另一雙暗黃色的眼睛,比起任何一位祖人看上去都要冷靜理性的好眼睛,想到了眼睛之後,大腦自動地蔓延開來,一張臉孔畫卷般地在淩雪風的腦海裏展開。


    肌膚細膩濃白,是一張很好的底子,五官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地不喧賓奪主,嚴肅又高傲,耳朵是鷹群特有的小巧,耳朵往下是修長的脖子,脖子上抹了粉,遮住了紅痕。


    淩雪風一直將林奇視為自己建立新秩序的路上最難趟過的一條河,平靜的水麵下不知隱藏著怎樣險峻的暗礁。


    而淩雪風猛然一窺才發現那不是暗礁,是一朵潛藏的花。


    剛剛喝下去的那杯綠色液體讓淩雪風的身體足夠冷靜,思想和心靈也更清晰,他一直都用單線性地思維去思索怎麽才能夠征服林奇,讓林奇轉向支持他的那一麵,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種方式。


    淩雪風打了個冷戰,發現鏡子裏的自己白色的眼睛邊緣正在泛紅,內心很厭惡地打了住。


    要成為統治這個世界的王,建立起完美的新秩序,他絕不能為欲望所左右,理性,絕對的理性。


    郎彥被帶回了淩雪風古堡一樣的家裏。


    這座古堡的樣式非常複古,像是仿照從前的皇宮所建,獅子的形象到處可見,郎彥打量了一下,腦海裏開始瘋狂地走劇情,一路上都想好了怎麽速戰速決,他實在是沒心思應付這些無聊的事情,他墜入了愛河,對什麽都不關心了。


    古堡裏的原人不少,都是淩雪風的‘私有財產’,有一片專門的建築群供這些原人吃住,居住環境一流,還有傭人。


    郎彥的到來引起了一點小小的騷動,因為他看上去實在太像一個祖人了。


    短暫的交流過來,郎彥發現生活在這裏的原人每一個都算得上是精英,不同領域的精英,有畫家有舞蹈家有演奏家也有運動員,五花八門應有盡有。


    淩雪風簡直就像是有收集癖一樣。


    更讓郎彥哭笑不得的是,在這群原人中,淩雪風的風評竟然還很好,似乎淩雪風也並沒有虧待了他們,個個都對淩雪風讚不絕口。


    淩雪風在大廳接見了林奇,對他來說是正兒八經地接見,氣氛肅穆,禮儀周全,他的口氣也很溫文爾雅,“林先生……”


    “卑鄙,”林奇冷冷地打斷了淩雪風,淡黃色的眼睛射出一點懾人的光,從牙齒裏吐出剩下的兩個字,“無恥。”


    淩雪風喉結滾了滾,很突兀地端起了麵前的杯子,咕咚喝下一口,不夠,一口氣將杯子裏的液體一飲而盡,淩雪風才感覺到皮膚上的熱度下降了一些。


    “你要怎麽樣才肯把人還給我?”林奇翹起腿,後腰往後舒展,擺出了一副談判的架勢。


    淩雪風的目光從林奇的脖子上滑過,“我買下了就是我的人,不存在還給其他人。”


    ——“淩先生。”門外突兀地響起了聲音,守門的傭人很惶恐地望向淩雪風,他們擋不住也不敢擋這個能打贏管家的原人。


    林奇看到郎彥,站起了身,臉上露出一點笑容。


    淩雪風看著他,腦海中忽然滑過一個念頭:那朵花,就是為這個人開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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