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炸持續了一晚上, 一片又一片地炸開,整個江城明亮如白晝,虞潭秋死死地扣住林奇的肩膀, 順著人潮擠入了租界的區域, 租界完全沒有防備, 虞潭秋與林奇趁亂進入租界之後, 不一會兒哨聲就呼嘯著傳遍租界,巡捕們舉著警棍出來了。


    初冬的夜晚寒意濃厚, 逃難的人群慌忙從午夜裏醒來,大多都穿得很單薄,挨挨擠擠地站在商店閃爍的燈牌下,壓抑的哭聲在人群中蔓延。


    林奇好歹還披了件大衣,虞潭秋就隻穿著單衣短褲, 赤著腳神色凝重,林奇張開了大衣,抖著手將虞潭秋攔入懷中,虞潭秋回抱過去,兩人冰冷的肉-體相依偎才有了一絲暖意。


    “潭秋……”林奇一張嘴就是一連串的白氣,虞潭秋攬著他道:“先坐下,你受傷了。”


    跑得太著急,兩人的腳都劃傷磨破了, 林奇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隻是很冷, 虞潭秋將林奇的腳捧起,塞在自己的小腿中間,用體溫為他取暖,目光凝重地望向遠方。


    巡捕們正連成一條線揮舞著警棍製止更多的人湧向租界, 人群與衛兵們發生衝撞,尖銳的哨聲與慘叫咒罵聲此起彼伏,虞潭秋皺了眉,低頭對林奇道:“還走得了嗎?”


    林奇點點頭。


    “不能待在這兒,”虞潭秋拉起林奇,“走。”


    兩人站起身剛往前一步,立刻就有人補了上來縮在空位裏。


    虞潭秋與林奇互相攙扶著,腳下踩在冰冷的地麵上飛快地往租界的巡捕房去。


    正在兩人奔波的路上,巡捕房的車出來了,深入的兩人立即被跳下的巡捕用槍頂住了頭臉,“幹什麽的!”


    虞潭秋擋在林奇身前,很沉穩道:“我找陸督察長。”


    “陸督察長?你是誰,你找督察長?”


    虞潭秋對林奇道:“你別動。”迎著槍口上前說了幾句,巡捕的臉色立即變了,因為虞潭秋高挑的個子和陰沉的氣度,完全沒有看出虞潭秋的年齡,放下槍恭敬道:“虞先生,您怎麽也跟著那群人跑來跑去的,這有車,我們送您過去。”


    虞潭秋點了頭,回頭對林奇伸了手,“過來。”


    林奇恍惚地看了虞潭秋一眼,輕輕伸出手將自己的手放在虞潭秋的掌心,虞潭秋微一用力,將人拉入懷中推上了車。


    車裏的巡捕都跳了下來,隻留下一個開車的,虞潭秋坐到了車裏,才覺得一顆砰亂的心稍安定了些,俯下身彎腰用衣袖子替林奇抹腳底上的塵土和碎屑。


    林奇也沒問虞潭秋怎麽能命令得動這些巡捕,隻是抬手將肩膀上的大衣輕輕蓋在虞潭秋肩頭。


    虞潭秋摘下大衣,重新披在林奇身上,自己雛鳥般勾住林奇薄薄的腰,強行將高大的身影躲入林奇的懷中。


    “潭秋,”林奇靠在虞潭秋耳邊,瞟了一眼前頭開車的巡捕,細聲道,“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別擔心,”虞潭秋在他腰間用力攥了下,“你還有我。”


    林奇攏了攏包住兩人的大衣,與虞潭秋靠得很緊。


    車到了巡捕房,然而很不湊巧,陸選青不在,巡捕房的人幾乎傾巢而出,對虞潭秋也談不上什麽招待,倒了兩杯熱水而已。


    虞潭秋與林奇坐在長椅上,手上端著熱水,麵色擰巴地回想上輩子,發覺轟炸似乎提前了。


    他應該不會記錯時間,難道就因為他重活了一次,就會發生這樣大的變化?他一個什麽都沒做的小人物能引起時局的變化?


    一直到了天蒙蒙亮,巡捕們終於如禿鷲返回老巢般紛紛回來,身上都帶著濃鬱的血腥味。


    虞潭秋麵色陰冷地摟著林奇,將林奇的臉埋在心口,坦然地接受著巡捕們來回的視線。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從路過巡捕們罵罵咧咧的隻言片語中,虞潭秋也大概聽明白了昨晚發生的事。


    人太多了,巡捕們用警棍打不走,隻能開槍,逼著人退回租界外的轟炸區,場麵極為混亂,巡捕裏的人也掛了不少彩,是個兩敗俱傷的場麵。


    陸陸續續的也有其他人來到了巡捕房,與虞潭秋和林奇一樣,衣衫單薄麵色發青,顯然也是某些人的‘家眷、親屬’,或者有什麽關係,才能勉強到這裏來尋求一點暫時的庇護。


    長椅逐漸也坐不下了,開始有人站或蹲著,天亮了,轟炸也停了,在安定下來之後,饑餓與寒冷就顯得格外讓人難以忍受。


    虞潭秋摟著林奇紙片一般的腰身,輕聲道:“餓嗎?”


    林奇舔了舔嘴唇,一大杯熱水已經喝完了,巡捕房裏人來人往,他們也不顯得特別了,他強忍著肚子裏的饑意,“還好。”


    虞潭秋快心疼死了,同時內心暴怒了起來。


    他本來就是個無時無刻不在生氣的人,因為想通了一些事,勉強壓製住了自己的怒氣,此刻看到林奇挨餓,怒氣簡直無法忍耐。


    怒到了極點,虞潭秋反而平靜了,他拍了拍林奇的腰,“等著。”


    虞潭秋起身,林奇忙抓了他的手,虞潭秋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同時警告地望向一邊想要坐在他位置上的男人,虞潭秋的目光如果他想,那是真的可以用來殺人的,男人膽戰心驚地將快沾到座位上的屁股又抬了起來。


    巡捕房的人正在對昨夜的暴-亂評頭論足,排著隊要去洗一洗,虞潭秋在隊伍的末尾拍了一個人的肩膀,那人回頭道:“幹什麽?”


    虞潭秋語氣平靜道:“我餓了,這裏有吃的嗎?”


    巡捕房裏烏泱泱的一大堆人,巡捕們也懶得去追問這是誰的姨太,那又是誰的管家,橫豎都是從外麵逃來的,沒幾個有真本事的,於是不客氣道:“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吃什麽吃,要吃滾家裏吃去。”


    家?還哪來的家,恐怕都被炸了粉碎。


    虞潭秋忽地抬起了手,那人眉毛一挑,提高聲音道:“怎麽,還想動手!”排在前頭的巡捕們也回了頭。


    虞潭秋解了手上的表,“這一塊表,換一口飯。”


    那人不客氣地從虞潭秋手裏拽了表,看了一眼表盤上的英文字母,知道是塊好表,微笑了一下,忙了一晚上累得要命,總算有些小外快入賬,他收了表,語氣也還是不客氣,“等著吧。”


    虞潭秋一點頭,轉身回去了。


    長椅上,又有其他人坐了上來靠在林奇身邊,林奇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一臉緊張,看到虞潭秋回來了,才驚喜又放鬆道:“潭秋!”


    虞潭秋上前直接拎了林奇身邊人的衣領往外一拽,那人頭在地上磕了一下,‘哎喲’一聲也不敢說話,大家都挨擠著站在一塊,沒有投來目光,各自焦頭爛額六神無主。


    虞潭秋重新坐下,林奇從口袋裏抽出手,直接攥了虞潭秋的手心,帶著體溫的圓滑硬邦邦的物體如小石子般咯在了他的掌心,虞潭秋望向林奇,林奇對他微笑了一下,眼神裏有些狡黠,垂下臉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買的,剛才發現全在口袋裏呢。”


    虞潭秋回攥了他的手,水果硬糖在兩人的掌心被用力固定住了,虞潭秋想:他買給他的還在,林奇買給他的卻沒了。


    林奇催促道:“你吃,躲在我懷裏吃。”抬手摟住高大的虞潭秋,用大衣遮住他的臉,與虞潭秋貼住的手掌悄悄剝開了硬糖,很快地將手心裏的硬糖塞到虞潭秋嘴裏,全程一氣嗬成,比子彈上膛還要快。


    香精的甜味在口腔裏彌漫,虞潭秋眼睛一熱,麵目猙獰地悲傷難過起來,這種難過比起林奇死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比看著心愛的人死在懷裏更痛苦的是他還活著,卻跟著他受罪。


    林奇也餓了,沒等他和虞潭秋交換位置,有巡捕來叫人了。


    林奇和虞潭秋拉著手一起站了起來,巡捕帶他們到了一間開放的審訊室,手一揮,“進去吧。”


    林奇緊張道:“長官……”


    “別挑,”巡捕誤以為他要討價還價,手不耐煩地一揮,他一動作,林奇就看到了他腕上的手表,“有口飯就不錯了,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虞潭秋拉住林奇,沉默地拉著他進了審訊室。


    審訊室桌上擺著一碗米飯——僅此而已。


    對於餓了一天一夜的虞潭秋與林奇,那也是非常珍貴的了。


    虞潭秋讓林奇先吃,他吐了吐舌頭,並非裝可愛,而是展示舌尖上粘著的橘子硬糖,“我吃完了糖再吃。”


    沒有筷子,林奇想去洗手,虞潭秋卻道:“別節外生枝,就這樣湊合吧,乖。”


    林奇被他哄孩子一樣的語氣說得臉紅,“我沒有那個矯情的意思。”


    人餓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別提隻是用不幹淨的手抓飯了。


    林奇吃了幾口,將手指上的米粒舔幹淨後就不吃了,“潭秋,你吃吧,我夠了。”


    虞潭秋嘴裏含著硬糖,心裏冒起無窮的野火,同時又很心酸,他沒保護好林奇,讓林奇跟著他連一口飯都吃不上。


    虞潭秋伸手用力抱住了林奇,喉嚨幹澀道:“我……”


    “喲,這是演的哪一出?”


    門口傳來調侃的聲音,林奇回頭,麵色一怔,“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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