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正式轉涼之後, 虞潭秋迎來了他的十六歲生日,在持續不斷地貼秋膘與鍛煉之下,虞潭秋總算變得結實了一點。


    他的身體一直瘋狂地往上抽著個子, 終於到了一定的高度後偃旗息鼓, 身上的營養與能量儲存下來, 轉換為肌肉。


    虞潭秋的成長不隻表現在此, 他的公鴨嗓漸漸消失了,穩定在一個低沉磁性的區間, 因為靈魂的老舊,外表的少年氣也隱隱被壓製住,一夕之間,虞潭秋就好像長大了。


    林奇給虞潭秋下了一碗長壽麵,很正宗的長壽麵, 一根麵條不打斷,用雞湯火腿打的底,上麵加了顆溏心蛋,又漂亮又香。


    虞潭秋很不領情,一筷子戳破了溏心蛋,然後又從中間夾斷了麵條,“窮講究什麽,吃一碗長壽麵就能長命百歲, 外頭的醫院全部都得關門。”


    林奇不敢反駁, 弱聲道:“隻是討個好彩頭。”


    虞潭秋譏諷地一笑, 放下筷子轉身走人。


    林奇坐在原位,局促不安了一會兒,猶豫地站起身。


    虞潭秋已經回來了,手裏拿著空碗和一雙筷子, 把空碗滴溜溜地放在林奇麵前,用筷子從麵碗裏不多不少地挑了一半給林奇,冷漠道:“喏,你的好彩頭,吃,吃不完我找你算賬。”


    林奇道:“這是你的長壽麵……”


    虞潭秋不耐地一揮手,“別吵了,不信這個。”


    林奇歎了口氣,慢慢地拿起筷子夾了碗裏的麵,“心誠則靈。”


    虞潭秋隻是吃自己那剩下的半碗麵,心中搜索了一下諸天神佛的職責,最終選擇了閻羅王,內心很客氣地發出了聲音:我要將自己的元壽分一半給林奇,想了想,又補充了林奇的生辰八字,請閻羅王千萬別搞錯了對象。


    兩人分食了一碗長壽麵,結果就是都沒吃飽。


    這麽好的日子,林奇手上又寬裕,所以提議帶虞潭秋出去吃頓西餐。


    虞潭秋對西餐沒有好感,拉拉雜雜的湯湯水水和麵包肉塊,與本土美食是天與地的距離,他道:“好吧。”


    街上很熱鬧,這個街特指那條與租界相連的街道,商店門口都掛上了鈴鐺與花環,餐廳門口擺了塊板子,寫著——聖誕節快樂。


    西餐廳內的壁爐燒得很暖和,林奇邊脫外套邊對虞潭秋道:“這些裝飾真好看。”


    虞潭秋冷笑了一聲,“什麽洋節,門口擺花圈。”


    “潭秋!”林奇緊張道,“你小點聲。”


    虞潭秋不以為然,外頭‘嘭嘭嘭’地不知是誰在放煙花,過年一樣的熱鬧,西餐廳門口有小姑娘在賣糖果,大概是因為冷,所以一直在跺腳,兩隻羊角辮活潑地晃動著。


    林奇要了個小小的奶油蛋糕,給虞潭秋點了支蠟燭,說洋人過壽就這麽過。


    虞潭秋邊嗤之以鼻,邊在心裏懶散地對洋人菩薩也做了一樣的祈禱,因為懷疑雙方語言不通,所以態度非常不恭敬,也分了一半的奶油蛋糕給林奇。


    奶油蛋糕很甜,甜得有點發膩,虞潭秋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與洋人的菩薩徹底鬧翻,推到一邊不再吃。


    林奇這具身體挺愛吃甜食,挖一勺奶油小心翼翼地含在嘴裏,臉上帶了一點夢幻的笑容,“潭秋,我們在一塊兒,真好。”


    虞潭秋抬頭看了他一眼,昏黃的燈光下,林奇那張蒼白的臉也仿佛多了一點血色,眼珠裏反射出溫柔的光輝,虞潭秋的手有點癢,他想拉一下林奇的手。


    虞潭秋的目光處心積慮地落在林奇拿著勺子的手上,林奇剛剛一口吞下一塊奶油,勺子上還殘留一點奶白的痕跡,虞潭秋很不要臉,同時又很蠻橫地從林奇手裏搶過勺子,他是先攥著林奇的手,再去奪勺子,自言自語道:“你的那塊是不是比我的甜?”從林奇的那半塊蛋糕上挖了很淺的奶油含入自己的嘴裏,咋了兩下,又不屑道:“一般般。”心裏為自己的機敏大笑特笑了一番。


    林奇撐著下巴微笑著看虞潭秋,目光平和慈愛,活生生地把虞潭秋襯成了個小孩子。


    虞潭秋也發覺了這一點,將勺子插在蛋糕裏,又冷了臉色,他隻能板著臉,為自己找回一點成熟的風韻。


    而林奇溫柔地笑著,囈語般道:“潭秋,你長胡子了。”


    虞潭秋內心猛地一跳,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起了情裕,下身硬得毫無征兆。


    “別說廢話,趕緊吃,再不吃就涼了。”虞潭秋低頭用勺子胡亂地攪和了一下麵前的一碗湯。


    林奇笑了一聲,拔了蛋糕裏的勺子,繼續吃他那半塊蛋糕。


    洋人的湯非常不符合虞潭秋的口味,虞潭秋在膩膩的奶油甜香裏四大皆空,慢慢又軟了下來,深吸了口氣抬頭,差點沒冒火——林奇吃完了最後一口奶油蛋糕,正在投入地舔勺子,淡粉色的舌尖從勺子的圓弧麵慢慢地滑過,在嘴唇裏輕輕咋一下,唇角露出一點滿足的笑意,酒窩若隱若現。


    虞潭秋又硬了,邊硬邊想:他真下流。


    兩人吃了晚餐從西餐廳出來,外頭有西洋樂隊經過,演奏著快樂的歌曲,路過的人都對他們抱以笑容,虞潭秋往後躲了一下,擰眉道:“奔喪呢。”


    林奇用胳膊輕推了下虞潭秋,虞潭秋被他推了一下,人都酥了半邊,低頭不認同地望向林奇,“你不要動手動腳。”


    林奇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虞潭秋抬手忽地摟住林奇的肩膀,嘴裏嘟囔道:“真冷。”


    虞潭秋半個人裹著林奇順著街道往前,賣糖果的小姑娘細聲細氣道:“先生,買糖嗎?”


    虞潭秋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她,對於其他人,他是沒有同情心的。


    林奇往邊上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臉凍得很紅,人靠在西餐廳的玻璃牆麵上,西餐廳裏衣香鬢影談笑風生,更顯得小姑娘的單薄狼狽,林奇腳步停住,“我想買點糖吃。”


    “你是小孩嗎?”虞潭秋道。


    林奇對他微笑了一下,“老小孩嘛。”


    虞潭秋道:“你老個屁。”利落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銀元扔到小姑娘的箱子裏,隨便抓了把糖塞進林奇的口袋裏,瀟灑道:“不用找了。”


    小姑娘急了,“先、先生,這不夠。”


    虞潭秋:“……”


    又補上了兩塊銀元,虞潭秋剝了顆糖,送到林奇嘴邊,憤恨道:“快吃,騙錢玩意兒,什麽外國貨,外國貨就值錢……”


    林奇嘴上像被強盜入侵般頂進了一顆硬糖,是橘子味的糖果,很普通的甜味,林奇含著硬糖道:“挺甜的,你也試試。”


    “嗬,我不吃,”虞潭秋嘲笑地看了他一眼,“一看就是低級貨色。”


    林奇低頭,小聲道:“也沒那麽差。”


    虞潭秋心想林奇這樣心軟的人活在世上實在太危險了,一定得有個人護著他才行,不然老是被人騙。


    哎,他到底怎麽才能把林奇騙到手呢?


    虞潭秋摟著林奇,外頭冷風陣陣,送來了林奇身上的冷香,虞潭秋因為冷,身體倒是沒有起什麽變化,隻有內心火熱得一塌糊塗。


    就在這時,天上下起了雪。


    不是真的雪,是漫天的白色紙張,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林奇一伸手抓了一張,還是勸降書,老措辭,新句子,加粗的四個大字——最後通牒。


    虞潭秋直接從他手裏揉爛了那張紙,“這種東西少看,過好自己的日子。”


    林奇將手插回口袋,輕聲‘嗯’了一下。


    兩人回到家中,因為冷,林奇燒了熱水讓兩人都泡個熱水澡洗一洗,虞潭秋坐在廚房裏與林奇坐在一起燒火烤手,林奇說洗澡的時候,虞潭秋內心默默地接道:寶貝兒,咱們一起洗。


    林奇哈了一下手,絮叨道:“你又長了一歲,我也不知道該送你什麽。”


    虞潭秋:也不用太麻煩,把你自己送給我就成。


    林奇道:“我給你買了支手表,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虞潭秋心裏下流話還沒冒出來,忽然想到上輩子他過生日的時候,林奇好像壓根就沒送過他禮物,隻是在他死的那一年,驟然來送了他一身新衣裳。


    虞潭秋心裏一想到往事,臉色就變得極為陰沉恐怖,又想到林奇這麽早就開始為他的生辰花心思了,是不是代表林奇比上輩子更在意自己了?


    虞潭秋臉色陰沉恐怖地美了一下。


    “你不喜歡?”林奇小心翼翼道。


    虞潭秋扭過臉,火光在他的瞳孔裏跳動,他陰沉道:“隨便。”哈哈哈,他簡直喜歡死了!


    心裏很美的虞潭秋當晚就鄭重地戴上了林奇送他的手表,給自己來了個手活,相對滿意地進入了夢鄉。


    睡到半夜時,虞潭秋被一聲巨響給震醒了,他猛地睜開眼睛,耳邊又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炸聲。


    “嘭!”


    像在西餐廳店裏聽到的煙花聲。


    不對——是轟炸!


    虞潭秋翻身而起,衝出房門,直往林奇的屋子跑,剛跑到門口,林奇就推開了門,他身上隻穿了內衫,披了件大衣,驚慌失措道:“潭秋——”


    虞潭秋來不及跟他說廢話,簡短道:“走!”


    飛機在空中慢悠悠地飛過,母雞下單一樣地嗖嗖落下一顆顆炸彈,眼看就要飛到這邊來,街上胡同都已經亂套了,到處是尖叫與哭聲,虞潭秋裹挾著林奇,用力地將人快揉入自己的身體,與人潮一齊擠向租界。


    人太多,隨時都有被衝散的危險,在人海的漩渦中,虞潭秋兩隻手都緊攥著林奇的肩膀,手指快嵌入他的皮肉,嘴唇貼在林奇的耳邊呼出沉重的熱氣,“抓住我,死都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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