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才剛剛過,右相府的門前,已經掛起了白綾。


    阮老太太是病逝的,雖然消息突然了一些,但好像一切又都如此當然。


    阮嫣身子不好,還在病中,因此三日的守靈時間她隻出現了一個時辰便不再出現了,這任務自然就留到了阮姝和阮弗的身上。


    阮姝表現得很安分,也很傷心,當初阮弗剛回來的時候,她曾經還考慮過,若是阮老太太過世了,就讓阮弗來守靈,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她反倒是阮家的三個女兒中,神情最悲傷的那一個了。


    阮老太太生前,其實是很疼愛她的。


    阮弗一身麻衣,麵上既沒有任何難過的表情,也沒有任何或可稱為快意的表情,五六年前的阮弗,或許對阮老太太有許多不滿,即便是後來的她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後也不喜這個老太太,然而,此時此刻,人死如燈滅,她看著那一方靈柩,心中卻是平靜非常。


    但是,即便是如此,阮弗的心中,還是有一些怪異的感覺。


    阮老太太去世的時候,阮嵩還在上朝,是府中的人專門派人去皇宮門口等待他下朝然後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而阮弗記得很清楚,那一日阮嵩回來之後,看到已經永遠沉睡在床榻上了的阮老太太,麵上完全沒有任何因為母親去世了的稱之為悲傷或者動容的情緒。


    那樣的感覺,就好像,那個已經去世的人,不是自己的母親一般。


    那時候,阮弗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隻是,如今看著跪在靈柩前,背對著自己的阮嵩的身影,那一日的記憶,卻非常清晰了。


    她垂了垂眼眸,回想起回到阮府之後,阮嵩與阮老太太之間的一切,阮老太太看重的是阮弗的前程,可阮嵩,與阮老太太之間,更多的是一種贍養的責任,而並非母子之間的親情。


    靈堂裏靜悄悄的,一股紙錢燃燒的味道彌漫開來,隻有燭火燃燒引起的時不時響起的劈啪的聲音,阮弗的視線轉向靈堂,不再多想。


    期間,因為與阮嫣訂婚的原因,楚王也親自來到右相府上給阮老太太上香了,雖然那時候知道阮嫣正在生病,不過楚王並沒有去阮嫣的院中拜訪,隻是上過一炷香之後便又離開。


    三日之後,阮老太太下葬。


    那一日,阮嫣倒是出席了,她看起來氣色也好了許多,隻是,看向阮弗的神情,卻多了一些深意。


    然而,今年注定不是風平浪靜的一年,從正月十五年節一過,阮老太太去世開始,似乎就意味這接下來的日子,不會風平浪靜一般。


    正月二十,在府中修養了半個多月的大學士文良哲,終於身子好轉,而身子好轉的第一件事,就還是聯合朝中門下的許多文臣儒士,形成以江太尉、禦史台的羅大人和大學時士的文良哲及其門生為首的三股勢力,齊齊向元昌帝施壓,而施壓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禁止阮弗入朝為官。


    不過阮弗並不參與早朝,因此,對於皇宮大殿中的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


    看著跪在大殿中的三方人馬,元昌帝的臉色有些陰沉,“幾位愛卿,這是作何?”


    文良哲已經在過年的那段時間恢複了過來,“陛下,中原正統,曆來恪守禮製,阮弗外出五年,不曾在祖母跟前守孝,如今恰祖母過世,按照禮製,阮弗當去職,回鄉為祖母丁憂三年,不得入朝為官。”


    說來說去,其實還是不想讓那個阮弗入朝,文良哲的話一出來,大殿中再次發出了一陣陣議論的聲音,阮嵩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文良哲這話說出來,若是連阮弗都要為祖母守孝三年,不能入朝了,那麽,他這個做兒子的,自然也必須要離朝三年,可是這等時候,能離開朝堂麽?


    此時此刻,由不得他不站在阮弗這一邊。


    阮嵩眯了眯眼,與玉無央那邊對視了一眼,卻也沒有站出來說什麽。


    倒是玉無央開口了,“文老大人,此事是否小題大做了。”


    文良哲回頭,嚴肅地看了一眼玉無央,“肅王殿下此言差矣,百善孝為先,為人子女,當以此為重。”


    “按照文大人的意思,若是阮同知回鄉為母守孝,不得入朝,是否,右相也應當如此,不然,這獨獨針對阮大小姐,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啊。”


    文良哲皺了皺眉,“自當如此,若是阮弗離朝,右相自然沒有不離開朝堂的理由。”


    玉無凡唇角勾了勾,“右相是如今朝中的右相,位置非同一般,若是沒有了右相,隻怕許多事情都不好開展,丁憂雖是禮製,但所謂居皮之禮,頭襯創則冰,身有病則治,有疾則飲酒食肉,疚止複初,家禮服從國事,孝子可出來為國效力。”


    大殿之中一陣小小的沉默,而後,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玉無央繼續開口道,“父皇,文老大人所言固然很有道理,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丞相在朝中的地位非常,縱觀曆史,曆朝曆代,朝中重臣丁憂之時奪情的現象不勝枚舉,兒臣認為,此時正是春耕即將開始的時候,各地各戶,各州各府,丈收稅務的時候,丞相作為百官之首萬萬不可離朝堂。”


    元昌帝嚴肅黑沉的臉,似乎緩了一緩,“嗯。”而後他的視線又轉向文良哲,文良哲道,“丞相或可為朝中大事而奪情,但阮大小姐,卻不能。”


    玉無央好像也深明大義,並不再繼續反駁文良哲的話,玉無凡笑了笑,”文老大人此言差矣,阮大小姐如今是禦書房同知,朝物繁忙之時,禦書房的事務,隻會更忙,還是文大人覺得,臣子,不該為父皇分憂麽?“


    文良哲早就見識過了玉無凡的嘴皮子,這時候,已經不會輕易動怒了,“濟王殿下誤會了,老臣絕非是這個意思。”


    玉無衍也開口道,“六哥,文老大人是朝中的名臣儒士,對於禮法,推崇備至,這一番,也是出於對禮製的恪守,六哥怎的如此反駁文老大人的話。


    玉無凡的性子中,其實也是一個懶得饒彎子的人,因此笑道,“文老大人,今日的目的,還是若當日一般,與其說是想要讓阮大小姐回鄉為祖母守孝,不如說,是在尋找方法,讓阮大小姐,不能入朝罷了,文大人,本王說得可對。”


    文良哲也不掩飾自己的初衷,他從一開始提出這個話題的時候,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沒錯,老臣正是此意,阮弗此人,絕對不可入朝為官。”


    玉無凡的唇角升起一抹笑意,看了一眼自打大殿中反對阮弗入朝的聲音響起來之後,便默默不語的玉無玦,淡定地繼續做他的濟王殿下。


    文良哲這話落下之火,跪在旁邊的禦史台羅大人也開口道,“陛下,臣要彈劾禦書房同知。”


    元昌帝來了意思興趣,“哦,羅愛卿要彈劾禦書房同知何事?”


    “臣彈劾禦書房同知阮弗斬除異己,手段狠絕,沒有人臣之風。”


    江太尉也在這個時候開口,“陛下,臣同樣彈劾阮弗。”


    “你又是為何?”


    “阮弗借助陛下賜予的權利,子安朝中興風作浪斬除異己,破壞朝綱。”


    “斬除異己?”元昌帝頗為玩味地呢喃了一番這四個字,眼睛瞟向玉無玦,卻是看著大殿之中的諸位臣子,“眾位愛卿,你們可有與羅愛卿與江愛卿一般的看法?”


    這話一問出來,便紛紛站出了幾個人,齊齊跪在大殿中,“請陛下收回成命,免除阮弗禦書房同知一職,並永不錄用。”


    元昌帝笑了笑,微微笑著看大殿中跪了一地的臣子,不明情緒地沉默了良久之後,“右相,阮弗你是的女兒,諸位愛卿如此彈劾,你心中可有什麽想法?”


    阮嵩站了出來,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小女聰明伶俐,乃是經曆所致,但臣認為,總是年輕氣盛,曆練不足,朝中曆來沒有以如此年少年紀便擔當要職,出於老臣私心也好,不願小女受朝臣所指,出於臣的愛女私心也罷,臣懇請陛下,考慮再三。”


    “原來如此,看來眾位愛卿,都不願意阮弗入朝為官了,朕的決定,竟至於如此人神共憤。”元昌帝歎了一聲,甚至語氣裏還有一絲笑意。


    這一句人神共憤,有有些人有些動搖,“陛下恕罪。”


    但該堅持的人依舊在堅持,固執地跪在地上。


    元昌帝麵上的笑意終於不再,冷哼了一聲。


    如此立刻便有支援阮弗的聲音出來了,卻是神武將軍靳雲,“陛下,臣有異議。”


    元昌帝臉色雖是不好,可語氣與先前好似並沒有太多區別,“哦,神武將軍也反對麽?”


    靳雲往前一站,“啟稟陛下,臣並不反對,臣認為,阮大小姐文采斐然,智謀無雙,正是治國良才,能與阮大小姐同朝,是臣之榮幸。”


    “瞧瞧,這麽多年,朕還是第一次聽到靳雲說出這樣的話來呢。”元昌帝指了指靳雲,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意味。


    有了一個靳雲開頭,接著便有不同的人出來支持阮弗。


    自然也有許多人還保持中立。


    如此大殿中便分成了幾個派係,有人支持有人反對。


    但是不管情況如何,今日這一出,必定會引起一場浩大的議論的了。


    文良哲繼續道,“陛下,老臣認為此人不管是阮弗還是孟長清,不論其人才華如何,都是不能大用之人。”


    羅禦史也道,“文老大人此言正是天下讀書人之心聲,還望陛下深重考慮,不可傷了天下人的心啊。”


    “陛下,阮弗才剛剛入朝,便以非常手段斬除異己,此人日後在朝中,必定會引起超綱動亂,萬萬不可留用。”


    文良哲幾乎聲淚俱下,“陛下,孟長清不可用啊!”


    說著,文良哲的頭顱已經重重擱在大殿的泥土上,當即額頭上已經沁出了血絲。


    他身後的不少文臣見此,紛紛出言相勸,“文大人!”


    元昌帝皺了皺眉,而大殿中的幾位皇子,包括當初力頂文良哲的玉無臨,都沒有開口說話,因為他們都明白,這個時候不說話,或許才是最好的。


    “本王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文大人。”玉無玦的聲音,不輕不重地想起。


    一直沒有開口的玉無玦,才是讓文良哲最為戒備了,他抬起頭,有些警惕,“晉王殿下,有何疑問?”


    “敢問文大人,阮弗,是做了何等十惡不赦的事情讓你反對至此?”


    “老臣一心所為辰國,絕無私心,今日一番言論,從未出自個人私心,乃是以辰國為重。”


    玉無玦點了點頭,“那麽,羅禦史,與江太尉,試問阮弗以何種手段斬除異己。”


    羅禦史與江太尉對視一眼,“下官掌管朝中諫言之事,阮弗入朝,下官自認不合理,自然是要上奏,然阮弗以禦書房同知的權利,得知被朝臣彈劾之後,上門恐嚇。”


    “所以諸位大人的意思是,阮弗恐嚇了你們,導致諸位懷恨在心,結黨營私,共同在今日的大殿上,向陛下施壓,一定要阻止阮弗入朝?”玉無玦的視線在幾個人身上掃過,問道。


    “晉王殿下,這是顛倒是非黑白。”但若是承認了自己受到阮弗的威脅,豈非顏麵盡失,但不承認,又推翻了此前的言論。


    文良哲道,“晉王殿下所言,無非是維護阮弗,然則,中原立朝,文官清正,從來出身分明,阮弗身份多重,隱秘莫測,便是如今隻怕不知還有多少不軌心思,更何況日後,辰國百年基業,方有今日成就,老臣認為,用這樣的人,於國不利!”


    “所以,文大人乃是因為阮弗是孟長清,覺得不可用?”


    “是,老臣正是此意。”


    “文大人認為,孟長清入朝對辰國有害,所以極力反對?”


    “是。”


    “文大人認為孟長清過去為辰國殫精竭慮,不比你多?”


    文良哲正要繼續應聲,但很快明白玉無玦的話,極力否認道,“老臣一心為辰國,自認當得起殫精竭力四字,然孟長清何曾能當得起?”


    “很好!”玉無玦勾唇笑道。


    他的一句帶著笑意的很好,讓大殿中的氣氛好像有了一些變化,玉無臨等人麵麵相覷,正想因玉無玦的話借題發揮,將事情鬧大,此時此刻,見他不明的情緒,卻都閉口,選擇不說話。


    文良哲抿唇,沉聲道,“不知晉王還有何等疑問?”


    玉無玦唇角微勾,看著文良哲就像看一個笑話一般。


    “本朝二十年,交趾生亂,南華欲收服交趾,連帶南梁、西胡與吳國,而後興兵北上的時候,當時還在埋首故紙堆的文大人,可有相處任何良策?”


    文良哲臉色一沉,“老臣是翰林院學士,老臣……”


    “本朝二十一年,南方三國大戰在即,南華借此出兵,若是沒有孟長清從中周旋,文大人可能上陣殺敵?”


    文良哲呼吸不暢,“晉王殿下,老臣是文臣!”


    “本朝二十三年,南方交戰告急,若無孟長清暗中出謀劃策,文大人準備如何殫精竭退敵?”


    文良哲猛地喘氣,“殿下!”


    “同是本朝二十三年,若無孟長清從中對大周貴族施壓,文大人當時可做好了親自前往大周,勸服大周國君的準備?”一句一句,玉無玦的聲音,似乎帶了一些笑話的意味。


    文良哲臉色已經漲紅,“此乃使臣大事!”


    “本朝二十四年,水患發生,朝中無策之時,文大人可想出任何辦法解決誰換之憂?”


    文良哲想要張口,不過顯然玉無玦並不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唇角勾起一抹薄涼笑意,“文大人想說這是工部之事,不是你一個翰林院老學士該做的是,所以,你是老臣、文臣、儒士卻一事無成?”


    這話輕飄飄,聽起來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威壓,但是就是這樣不屑的感覺,讓人忍受不了,文良哲已經有些受不住,便是文良哲的在朝中的學生,此時此刻也為自己的老師感到不平,“晉王殿下如此侮辱,實在不是王者之風!”


    玉無臨與玉無衍對視一眼,眼中劃過一些意外的驚喜,玉無玦在朝堂中順風順水慣了,從來不曾被這樣質疑。


    反倒是一直沒有說話的玉無驚,雙眸有些幽深地看著玉無玦。


    這般質疑地話,玉無玦似乎並不在意,連看一眼發聲的人都沒有,他極少有在朝堂上如此多話的時候,如今這一句,每一問,句句都是針對文良哲,而這些問題,敢稱自己為辰國殫精竭慮的文良哲,當然不敢應下。那一句一事無成的定論,似乎已經讓他搖搖欲墜。


    文良哲愣了一會兒,然後跪著抬頭看元昌帝,“陛下,老臣忠心,日月可鑒啊!”


    元昌帝皺了皺眉頭,有意阻止玉無玦這般下去,可玉無玦顯然並沒有結束。


    慢悠悠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不說遠的,本王與諸位大人說說最近的。”他的視線終於掃向文良哲的門生,“北方告急的時候,諸位大人在做什麽?南華連續攻打,南方告急的失火,諸位在做什麽,如今連東楚都敢騷擾辰國的時候,諸位在做什麽?“


    “王爺……我,我們是文官?”不算整齊的聲音帶著一絲屈辱響起。


    “文官?”玉無玦似乎在咀嚼這兩個字,“本王從來不知道,原來在各位眼中,辰國文官如此好做,便是大事發生,無一人站出來,大事落定,全都出來討伐做事的人,”


    “既然說孟長清無益於辰國,今日,彈劾反對她的人,本王隻想問一句,誰能比她為辰國做得多,做得好?”


    “王爺,孟長清是女子,女子不得入朝為官。”又有聲音出來反對,問題終於繞到了這個點上。


    文良哲閉了閉眼睛,“既然如此,老臣無法抹掉孟長清為辰國所做的一切,但是,女子入朝,有違禮法,決不可容忍,否則,今後,天下女子,紛紛棄紅妝,出閨閣,入朝堂,豈非大亂,與女子同朝,日後,讓天下文人學子如何自處,今日阮弗開了一個先例,日後便會源源不斷,還請陛下三思。”


    終於將問題轉變成為女子不可入朝了麽?


    站在玉無玦身後的玉無凡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今日,玉無玦是要徹底斷掉了所有反對阮弗的聲音,讓阮弗從此,再無後顧之憂。


    始終不開口說話的玉無寒,也在這個時候開口了,“文大人成見如此之深,然而,此話也並非是天下文人的想法,隻不過是文大人一家之言罷了。”


    “淸王殿下此言差矣,天下學子,莫不遵從先聖禮製,女子入朝,乃是千古禮製不容,男不言內,女不言外,非祭非喪,不相授器。”


    “此乃古法,文大人欲要在本朝恢複古禮?”玉無寒的聲音微沉。


    元昌帝的神色也不好看,文良哲趕緊道,“老臣並非要恢複古禮,今日,若無能代表天下文人之聲的人出言,同意阮弗雖是女子之身亦可入朝,老臣便仍舊反對,所謂文死諫,武死戰,老臣便是死諫大殿,也絕不允許阮弗入朝。”


    玉無寒眸中劃過寒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卻是不再多言了。


    玉無玦似乎在問題轉化之後,便不再開口。


    大殿中的氣氛卻有些微妙的變化,對於朝臣而言,這世上,能有幾人代表得了天下文人的聲音,若非是當世大儒,便是門生遍布朝野的名望之士。


    因此,在文良哲此話出口之後,大殿中死一般的沉靜,隻是維持了一會兒,便有人開口,“文大人豈非是雞蛋裏挑骨頭,敢問文大人,這能代表天下文人聲音的人,又是誰,難道是文大人不成?”


    開口的是一個武官,武官性子向來直爽,最討厭這等一套一套的事情,好比他們家中的女兒因為是武官女子出身,走在外邊有時候還有被那些清高文官的女子看不起,此時此刻,群臣討伐阮弗,最看不過去的反倒是武官了。或許孟長清與阮弗的名字剛剛出現的時候,有些人還一時接受不了,但是,經過辰國傾覆東楚,並且在水戰方麵獲得了如此成就之後,偏見已經漸漸消失。


    所謂強者敬強者,不管對方是男是女,隻有有本事,就可以獲得尊敬,那些繁文縟節,卻是沒有那麽重要。


    “老夫自然不敢妄稱能代表天下文人的聲音,這頂高帽,老夫戴不起。”


    “文大人是否太過固執己見,依照我看,如今不管是朝中還是永嘉城內,文人學子,對阮大小姐也更多推崇,而不是文大人口中的反對。說一句公道的話,我認為,凡事能者居之,這世上,能出幾個孟長清,自然不是每個女子都能入朝。”吏部尚書唐大人開口道。


    “說起能代表天下文人聲音的人,本王倒是想起了一個人。”玉無凡突然插話道。


    那邊,久不開口的玉無央聽此,“六弟說的,莫非是宜遠書院的尚鴻先生。”


    玉無凡點點頭,“不知文大人覺得是否夠格?”


    文良哲沉默了一瞬,“尚鴻兄固然是當世大儒,桃李遍布天下,自然當得起代表文人的聲音,不過,尚鴻兄早已遠離朝堂,豈會因為這等俗世再出山。”


    玉無央也開口道,“說得也是,尚鴻先生高風亮節,一直以來也是尊崇禮法之人,如今大殿之中,不知多少人皆受過尚鴻先生的教誨,若是能得尚鴻先生一句話,想來,大家也是認可的,隻是……可惜了。”


    “那倒未必吧。”玉無凡幽幽道。


    “父皇,兒臣願意即刻前往尚鴻書院,請尚鴻先生入宮。”玉無寒突然開口道。


    眾所周知,淸王玉無寒極少在朝堂上有過這等時候,此時此刻,不免讓他人多了一些詫異。


    玉無寒聲音無波,“孟長清有才,辰國能用,乃是幸事一件,當年南華正也因為多了一個孟氏嫡女才有那般盛況,如今,辰國得一個孟長清卻在用於不用的問題上糾結不清,既然各位大人認為尚鴻先生能代表文人之聲,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情尚鴻先生入宮,發表看法。”


    元昌帝點了點頭,“嗯,你說得對。”


    元昌帝原本還要說些什麽,外邊卻是已經有宮人來報,“稟陛下,宜遠書院尚鴻先生在宮門求見。”


    元昌帝眼中閃過一抹訝異,“尚鴻先生怎麽來了?”


    便是大殿中的人,麵上的表情也是各自精彩,這才剛剛說到尚鴻先生,尚鴻先生就在宮門求見,似乎一切都按照某種既定的方向發展起來。


    玉無玦神色淡淡,他是唯一一個麵上沒有任何意外表情的人,而聽到消息的時候,玉無驚第一個把視線投在了玉無玦的身上。


    玉無修的意外隻是一閃而過,不過下一瞬,他好像就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一般,看著玉無玦也多了一絲意味深長。


    元昌帝瞥了一眼玉無玦,“即刻請尚鴻先生進來。”


    尚鴻先生今年已經過了七十高壽,眾人足足等待了一刻多鍾的時間,才見已經白發蒼蒼卻依舊精神矍鑠的尚鴻先生在大弟子的攙扶下往升朝的大殿而來。


    “草民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元昌帝趕緊道,“尚鴻先生遠道而來,辛苦了,賜座。”


    “多謝陛下。”


    文良哲麵上的意外還沒有消失,“尚鴻兄怎麽過來了?”


    尚鴻先生搖了搖頭,“文兄,別來無恙?”


    “尚鴻兄可是為了如今舉朝議論的孟長清之事出山?”


    尚鴻先生沒有回答文良哲的話,反倒是轉頭看向座上的元昌帝,“陛下,前些日子,老夫夜觀天象,文曲之星,正落辰國中心,與阮大小姐星位相互重合,乃是辰國大興之兆。”


    這話一出來,大殿之後總即刻想起紛紛議論的聲音。


    “怎麽可能?”文良哲失聲道。“尚鴻兄,我夜觀天象,分明是大凶之兆。”


    尚鴻先生搖了搖頭,“尚鴻兄,星位偏移,瞬息萬變,此乃數年不見的奇異形象,其中奧妙,隻怕你未曾完全窺探,隻看其表,便當真意,文曲之星,今日多方受殺,明滅難定,我觀天象,知其有厄,此劫必定牽連辰國格局乃至天下形勢,再結合阮大小姐之事,我心中已有定數。”


    “尚鴻兄已不問世事多年,如何還注意個人星位遷移?”


    “因為,天下必定有變,中天主位,文曲占位,老夫不得不來。”


    雖然尚鴻先生與文良哲說的星位之類的星係,朝堂中尤其是對這個方麵全然不涉獵的人聽不太明白,但是,卻是明白了一個道理,精通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學識豐厚的尚鴻先生,預測出阮弗星位於辰國的利害關係。


    “尚鴻先生,也就是說,阮大小姐,如今星位危急?”有朝臣提出了疑問。


    尚鴻先生點了點頭,“是。”


    聽得雲裏霧裏的武官似乎抓住了關鍵信息,“尚鴻先生的意思是說,阮同知乃是辰國大興之兆。”尚鴻先生在辰國名望極高,弟子清正務實,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官,都非常敬重。


    尚鴻先生聲音微沉,點頭。


    似乎得到了肯定了答案,有人便立刻道,“我就說嘛,如今這麽多人找這麽多借口來反對,怎麽可能安然無恙?”


    文良哲似乎已經不願去理會其餘的聲音,“尚鴻兄,孟長清乃阮弗,一個女子,如何主宰辰國?”


    “文兄,莫要被自己的偏激蒙蔽了心神和雙眼。”尚鴻先生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蒼遠之意,“禮製因人而定,上天要替辰國尋一條不尋常的路,又豈是你一人之力能夠撼動的,阮弗是女又如何,若是她永遠以孟長清的身份為生,甚至入朝,文兄又當如何,可還會如今時今刻一般偏激反對?何況,天地生人,父母生子,是男是女,不過軀殼之異,皮相之差,其心其性乃後天而來,其智其慧,後天所養,不論男女,有何差異,豈能因軀體之異而大加妄議?”


    蒼遠而平靜的聲音在大殿中清晰想起,尚鴻先生語氣平靜,但這樣的姿態,卻與在宜遠書院授課與為學子們講述道理的時候如出一轍。


    不管是他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當世大儒和智者的精神與心態,還是從他本人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氣度,都具有極大的說服力,大殿之中,竟無一人能夠反對。


    文良哲好像失去了最後一絲期望一般,“尚鴻兄,我實在沒有想到,你今日會說這麽一番話。”


    “文兄,世事於我而言,早已淡然,而你心中卻有過深執念,如今,你並非反對阮弗,而是害怕,害怕天下將會產生的變化。”


    大殿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可細微議論的聲音卻縈繞不去。


    良久之後,文良哲閉了閉眼睛,朝著位上的元昌帝重重磕了一個頭,“陛下,老臣無話可說!”


    “文大人……”玉無臨有些意外地看向一臉絕望,似乎瞬間便老了十多歲一般的尚鴻先生。


    跪在他身旁沒有起來的羅禦史和江太尉,也是有些不可置信,一直以來,文良哲的態度,都是他們最有利的支持。


    若是文良哲倒下了,他們還有什麽強大的支撐?


    文良哲重重的磕了一個頭之後,久久沒有起來,而後猛地仰頭道,“老夫守了一輩子的禮製,今日不管上天如何,絕不與女子同朝!”


    說罷,他猛地站起身來,就要往大殿中的柱子上撞過去。


    瞬間的變化引得一陣驚慌,“文大人!”


    可眾人想象中的死諫大殿地場景並沒有發生,文良哲沒有撞上大殿的柱子,在即將碰上的時候,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眾人再看玉無玦手中的動作,當即了然,懂得武學之道的人,已經明白,那是隔空點穴的功夫。


    大殿中,當即傳來一陣放鬆的輕呼之聲。


    可有些莫名的氣氛,卻是消散不去了。


    因為今日的議論,實在是太久,這一陣早朝結束之後,已經是午時即將要過去了,玉無玦將尚鴻先生送出了永嘉城外,“多謝尚鴻先生。”


    尚鴻先生搖了搖頭,“晉王殿下不必謝我,老夫此番入宮,並非是為了殿下,也並非了因殿下當日的請求。”


    玉無玦道,“本王知道,但仍舊感激尚鴻先生。”


    “此乃阮弗的宿命,老夫隻是撥開雲霧,讓迷失之人得見罷了,既是上天的宿命,老夫沒有任何阻攔的理由。”


    玉無玦笑了笑,“本王不相信宿命,本王所求,不過給她一個施展的天下罷了,她既是光芒萬丈的霞光,便不該被蒙塵,既是翱翔九天的飛鳳,也不該被拘束,本王要這天下,為她而生。”


    尚鴻先生眼中卻是劃過一抹震驚,“還望晉王殿下三思。”


    玉無玦並不在意,“今日本王敢在先生麵前說出這番話,便是讓先生知道本王的決心,既然先生也說她主位中天,又如何讓本王三思?”


    尚鴻先生眼中的驚愕並未消失,久久看著玉無玦,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玉無玦笑了笑,“今日便將先生送到城門口,城內諸事繁忙,煩擾先生這一日了。”


    玉無玦說罷,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尚鴻先生卻是叫住了他,“殿下留步。”


    玉無玦轉回頭,“先生若是相勸,本王想,不必了。”


    “殿下,一念生,一念滅,還望殿下以天下為重,勿要涉險。”


    玉無玦道,“未來定數如何,先生又怎能預知,天下之事,如星盤變化,瞬息萬變,星盤生局,但是局由人破,本王隻相信自己,也相信她。”


    說罷,他不再說什麽,轉身離去了。


    唯有尚鴻先生依舊站在馬車前,看著那個將來一定會走上天下人所仰望的位置的人,久久才呢喃出一句,“情深不壽啊,況國乎?”


    散落在春寒中的聲音,竟然帶了無盡的悲涼。


    玉無玦還沒有回到城內,便在道上遇見了玉無驚,他並不意外,“二皇兄。”


    “四弟,今日的事情,可是你所安排?”玉無驚開門見山地道,“文良哲的初衷,隻是阻止阮弗入宮,而四弟直接將問題化為女子是否該當入朝為官,細想這些日子,從阮弗回京開始,一切已經在四弟的策劃之中,直到形成如今這個局麵,成為再也無法改變的定局,四弟依舊這般善於算計人心,運籌帷幄!”


    玉無玦並不否認,“是又如何?”


    “你如此做,又可曾想過阮弗?”玉無驚道。


    玉無玦唇角依舊是溫煦的笑意,但眼中已然是一片冷漠,“皇兄,並無權幹涉,而你,也無權替她做任何感受。”


    玉無驚喉中一澀,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玉無玦不再多說什麽,走過玉無驚身邊的時候,他的腳步再次停了下來,“皇兄,護好自己的心,你已經做好選擇。”


    說罷,玉無玦已經跨步離開。


    唯有玉無驚一人,獨自留在冷肅的初春野外,蒼涼也無力。


    文良哲的府中。


    文良哲醒過來的時候,文家的子女都圍在文良哲的床榻邊,看著剛剛能夠出府的父親,竟然又被抬了回來,而從他的神色之中竟然看到了那一抹蒼涼與絕望,文家的大兒子,七尺男兒,竟然也留下了淚水,“父親,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文良哲卻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隻目光怔怔地看著上方,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外麵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少爺,晉王殿下過府探望老爺。”


    “什麽,晉王殿下來了?”文家大兒子驚道。


    而聽到晉王的聲音,文良哲似乎終於如夢初醒一般,“不見!”


    可是已然來不及,玉無玦已經走到了門口,“文老大人。”


    文家大兒子雖是知曉自己的父親不待見晉王,卻不敢當場將人轟出去,隻得上前行禮道,“見過晉王殿下。”


    玉無玦點了點頭,看著圍在文良哲身邊的一眾人,“文老大人傷勢如何?”


    “已經,已經不礙事,多謝晉王殿下出手相救。”


    文良哲依舊躺在床榻上,“老夫不過一條賤命,不必晉王相救。”


    ”父親”


    “老爺!”


    “你們出去!”文良哲聲音虛弱。


    原本還在屋中的人隻好退出去,房中瞬間隻剩下玉無玦與文良哲,文良哲道,“老夫不必晉王殿下憐憫,晉王果然智慧無雙,將朝堂人心算的死死的。”


    玉無玦並不在意,“隨你如何說,本王今日來,也並非是來看望你,文老大人既然如此明白,自然也明白,金殿上的一舉出手,不過是本王不想多生事端罷了。”


    “哈哈,沒想到,堂堂晉王,也會拜倒阮弗的妖女之下。”


    玉無玦眯了眯眼,“敗者之言,從來如此。”


    “如今殿下可滿意了,日後,阮弗便是縱橫朝堂,取締辰國,也再無人反對。”


    “隨你如何說,自然也隨你如何認為,本王不在意過程,隻要得到滿意的結果,文大人也不必以守護先聖禮製自居,你之所以害怕,不過是怕由阮弗而引動的朝堂格局變化罷了,文大人在朝多年,對於辰國弊製早已知曉,當會明白,阮弗的出現,意味如何。”


    文良哲瞪大了一雙眼睛,“老夫為的是辰國,辰國!”


    玉無玦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像看一個笑話一般,“明人不說暗話,你可以自欺欺人,但是,二十年前中斷的事情,如今,本王不會再讓辰國重蹈覆轍。”


    “晉王,辰國不止一個文良哲,沒有了一個文良哲,還有其他人!”文良哲隱忍著道。


    玉無玦隻是笑了一聲,薄涼盡顯,更多的還是不屑,他看著文良哲瞪大了眼睛卻行動艱難的模樣,不再多言,徑自離開了,隻剩下絕望的文良哲,口中依舊呢喃,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辰國。


    可再也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


    三日之後,文良哲上表辭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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