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女子回到庭院,麥克已經在那扇木門前等他了。


    看到狄寺卿身邊引路的侍女,海都商人眼睛一亮,熟練的扶正禮帽,衝對方眨了眨眼。


    侍女也報以微笑,朝他低頭行禮後,才轉身離開。


    “嘖嘖,不愧是傳說中的鬼市。”麥克忍不住感歎。


    “怎麽?”


    “這裏的女子不光有長安人,還有海都人和雲中人,各個都稱得上貌美不凡,簡直讓人眼睛都顧不過來啊……狄大人,難道你都沒有注意到嗎?”


    狄仁傑都懶得接話,直接越過他推開了木門。


    “等、等下我——”麥克連忙收起回味的神情,緊跟著走進門內。和來時不同,這次通道隻有一條,也不再昏暗無光。沒走多遠,他們便看到了出口。


    邁出通道,兩人齊齊一愣。


    映入眼前的是一個全新的空間,牆上沒了銅門,腳下也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深淵。對麵的牆體離這邊差不多有二十丈遠,而連接兩端的是一座一丈寬的石橋——整座橋隻有一根孤零零的橋柱,正立於中央部位。盡管實際尺寸不小,可由於下方太過深邃,使得橋柱看上去宛如一根細長的筷子,隨時有可能折斷一般。


    房間上部則垂落下許多石筍來,密密麻麻的壓在距橋麵數人高的位置,這景象在溶洞裏十分常見,但出現在此處就顯得格外蹊蹺了。


    麥克感到渾身冒起了一層疙瘩,他舔了舔嘴唇才低聲說道,“經脈……發生了變化?”


    “恐怕也隻有這個原因了。”狄仁傑點點頭,心裏同樣起伏不已,這裏簡直就像是被人隨意塗抹的畫卷般,前一刻還是空蕩蕩的房間,現在卻變成了一座立於深淵之上的石橋。問題是它們都是實實在在的建築,而非孩子手中揉捏的泥巴,哪能說變就變的?


    春香娘那句話還真沒說錯。


    經脈不是一般的通道。


    它穿行在現實與幻境的邊緣上。


    想到這裏,狄仁傑腦海中忍不住冒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這些通道連接著現實與幻境,那萬象天工內部又是何種奇景?


    “守門人和陰隱客都不見了,這是讓我們自己回去的意思麽?”麥克抱怨道,“作為享譽盛名的店家,這麽對待客人未免太不負責了吧。”


    “既然九柱之主沒有單獨交代,應該直接走到對麵就行。”狄仁傑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心中的提防卻已拉到了頂點。他一隻手捏住藏於袖間的令牌,率先走上橋麵。


    “也隻能這樣了。”麥克望著腳下看不見底的空洞歎了口氣,“如果摔下去的話,怕是神祇都難救吧?還好這路麵不算窄,不然我都懷疑這群人是在故意坑害我們了。等下——”他忽然一怔,“你剛才說九柱之主?”


    “至少他是這麽稱呼自己的。”狄仁傑不以為意道,“而且全程都未露臉,顯然是不想讓人見到自己的真麵目。”


    “但那也是九柱之主,鬼市最難見到的主辦人!天哪,這待遇區別也太大了吧!”麥克小聲嘟囔道,“因為你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而我隻是地下名不見經傳的一名商人嗎?”


    “這有什麽好比較的,所為之事都不過是交易罷了。”


    “你是大人物,自然不會在乎這點。我就不同了,若把此事宣揚出去,保管百器堂的知名度能再上漲二十個百分點!可惜……”麥克歎氣道。


    “你也不是什麽小人物吧?”狄仁傑回頭瞥了他一眼,“能因為想長見識這種理由拜訪鬼市,還拿得出它們看得上的籌碼,光這一點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話說回來,既然交易成立,你的索求也應該得到了滿足,我很好奇,你對鬼市提出的東西到底是什麽。當然,你不想說也無妨。”


    “其實……是一個人的下落。”


    “誰?”


    麥克露出略有些悵然的神色,“我那不辭而別的老爹。”


    一個海都人,卻來長安尋覓父親的下落?狄仁傑意外的挑起眉頭,正待多問兩句時,忽然看到對方的瞳孔猛地縮成了一個點!


    接著他向前一步,拉著狄仁傑朝一旁撲開——


    也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從前方襲來,以極快的速度掠過兩人原本站立的位置,停在十餘步之外。


    “反應還不錯。”


    突襲者轉過身來,目光掃過兩人,最後落在了大理寺卿身上,“看來你就是狄大人了。我叫青子,初次見麵,還請多加關照。”


    重新站起的同時,狄仁傑也在打量著這名不速之客。


    隻見她穿著一件束腰窄袖短袍,雙手被皮手套包裹得嚴嚴實實,幾乎從指間一直延伸到肘部。腳下則套有一雙貼身軟皮靴,顯得極為幹練。這套裝束不似長安居民的穿戴風格,倒有些像外來冒險者的打扮。


    女子的容貌看上去青春可人,聲音也頗為悅耳,恰如其名字一般,擺出的姿態更是彬彬有禮。如果不是手背上那柄閃爍著寒芒的袖劍,這景象倒是像極了一名鄰家女孩正在向前輩問好。


    從五官來看,對方無疑是長安人,隻是那頭蔚藍色的長發過於醒目,不太像是在本地長大的人——除開那些喜歡把機關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富家子弟外,鮮有長安人會給自己染上這麽一頭惹眼的顏色。


    “謀害姚亮、嶽慶等人的就是你們了?”狄仁傑麵無表情的問道,“……為了複仇而來的楊氏時代機關師們。”


    雖說對方年齡有點對不上,但被流放者眾多,這麽多年過去了,結下後代再正常不過。父債子償這種事情,大理寺卿已見過許多次。


    “看來狄大人查到的東西真不少。”青子輕笑一聲,“不過請不要把我們跟楊氏機關師扯上關係,因為他們同樣也是仇人。”


    同是……仇人?


    “為何這麽說,你們不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嗎?”狄仁傑故意裝出不解的模樣問道,手中的令牌已換成了金色的「追魂律令」。隻要被這道暗藏機關的令牌擊中,目標便會因為麻藥而瞬間陷入動彈不得的境地。在追擊凶犯時,這往往是最有效的製服手段。


    說話間,他微微移動腳步,利用麥克的身軀遮掩自己的手部動作,尋找著最佳的出手時機。


    “這個問題說來話長……”青子歪過頭,“不過你馬上就要死了,還是省省力氣吧。”


    就在這瞬間,狄仁傑從對方臉上捕捉到了一絲冷笑。


    她也在尋找著機會!


    而且——比自己更快一步!


    幾乎是下意識的,大理寺卿朝頭頂望去。


    一根石筍不知何時已經斷裂,直朝他們倆墜來,在石筍之上,還趴著一個灰衣人的身影!


    潛入進經脈的敵人不止一個。


    “注意上麵!”


    “呃,啥?”麥克第一反應卻是抬頭張望。


    狄仁傑隻能先抓住對方,再向後急退——


    下一息,石筍便轟然砸在橋麵上,令下方的橋體節節寸斷。大量碎石和半截橋麵翻滾著墜下深淵,直至完全隱沒於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狄仁傑將令牌擲向灰衣人,一道金光閃光,追魂令準確命中目標,眨眼間便沒入了他的胸口。


    但令人意外的是,對方的動作壓根沒有一絲遲滯,揮起雙拳便砸向兩人!由於橋寬隻有一丈,兩人被逼得手忙腳亂,用了三四招才協力將灰衣人擊退。


    而這時青子也已跳過斷裂處,舉起袖劍朝他們刺來。


    “當心,那家夥又過來了!”麥克喊道。


    “用不著你提醒,注意好你自己就行!”


    “喂,太過分了吧,剛才我不是救了你一命嗎?”


    “你指的是那記撲倒?根本多此一舉!”狄仁傑一邊躲避青子的攻擊一邊抽空回道。他不光要注意正麵刺來的利刃,還得盯防後方逼近的拳頭,加上活動區域僅有十步左右,情況一時間險象環生。


    而那名灰衣人也在廝殺中露出了真身,鬥篷之下竟全是金屬外殼、活塞與螺杆!盡管裝扮成海都人的模樣,但它完全是由機關術拚接而成的產物,亦是一具武裝到牙齒的殺人機器。


    追魂律完全失效的原因,正是源於此點。


    哪怕注入再多的麻藥,也不可能讓一個機關人停止活動。


    考慮到對方在戰鬥中會配合青子行動,具有明顯的自我感知,狄仁傑意識到驅動這具機關人身上恐怕不單單是藍烴引擎——混合核心的力量在它身上得到了完美體現。


    又一次艱難的避開青子與機關人的夾擊後,大理寺卿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過去的搭檔一直是李元芳,經過多年共事,雙方已經構建出了深厚的默契。像這樣的戰鬥壓根不必去顧忌自己的背後,無論是進攻還是閃避,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圖。


    但換了一個人後,這樣的默契便不複存在,兩人共同作戰不僅發揮不了全力,反倒掣肘縛腳,破綻頻出。


    連著擲出數道令牌逼退青子後,狄仁傑深吸一口氣,“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換個打法。”


    “什麽打法?”


    “你我一人對付一個,即便不敵,也要拖住對方的行動,如何?”


    “好主意,我也是這麽想的。”麥克用匕首格開機關人的手刀斬擊後,猛地半蹲下身來,雙手交疊在一起,“趁現在!”


    狄仁傑前後各甩出一道紅色的「天雷律令」,急促的爆炸與煙霧頓時迫使敵人連退數步!接著他踩上麥克的掌心,後者用力掀起,將他高高拋起。狄仁傑空中倒轉,蹬踏石筍,利用反衝力越過青子頭頂,重新回到橋麵。


    另一邊,麥克利用這次爆炸前衝滑鏟,從機關人側麵穿了過去。局麵乍看上去仍然是二對二,但情況已然發生了改變——這一次,兩名敵人成了背靠背之勢,而大理寺卿與海都商人則一人各占據橋麵一端。


    沒了來自背麵的後顧之憂,狄仁傑立刻展開了反擊。他接連打出十二道藍色令牌,將青子的進退之路全部封死,畢竟石橋隻有那麽寬,她若想避開這次攻擊,要麽高高跳起,要麽就得將射向正麵的令牌擋下至少一半!


    而選擇跳起來,則會令她成為下一道追魂律令的靶子。


    顯然青子也意識到了這點,她不退反進,用袖劍朝著急速飛來的令牌斬去,兩把劍刃上下飛舞,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風的劍牆!


    經過幾番交手,雙方都對彼此的擅長之處有了一定認識——例如大理寺卿善於遠距離攻擊,而青子慣用袖劍,強在近身格鬥。因此交戰距離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之前狄仁傑被限製在石橋中央,出手處處受限,現在好不容易拉開身位,旋即就有了施展空間,絕大多數人遇到青子這種情況,所想的必定是步步緊逼,斷不可讓對手騰出手腳來,獲得喘息之機。


    隻要不停的給予壓力,對手便遲早會露出致命的破綻!


    青子的前衝正是如此——向前躍進既能避開一部分令牌,也能減少需要擋下令牌的數量,可謂一舉兩得之法,至少遠比站在原地強!


    狄仁傑揚起嘴角。


    這正是他想看到的局麵。


    在這之前,他連續使用過金色、紅色和藍色三種令牌,除開金色效果不顯外,青子和機關人應該都注意到了紅色天雷令產生的爆炸效果,而藍色「迅影律令」則相當於一種普通暗器,速度最快,動靜最小,但隻要不被命中就沒有太多威脅。


    這樣便會給敵人留下一種暗示。


    藍色令牌可以輕易擋下,即便擋不住,也能用非要害部位來硬抗。


    而事實是,他的衣囊和袖袋裏有不少混色令牌,譬如內部是裝有引爆機關的天雷律,但外表仍舊塗成藍色或金色,除開他本人以外,沒人能知道這一輪出手的令牌裏,到底藏有幾枚“殺招”。


    為了將陷阱發揮到極致,狄仁傑故意放緩了其他迅影令的出手速度,營造出前後一致的效果,青子顯然沒能察覺到這一點。


    當她劈開一枚內部結構複雜的藍色令牌時,再想做出應對已然來不及了。


    爆炸的烈焰在青子麵前瞬間綻開,夾帶著滾滾熱浪將她吞沒其中!


    當煙霧稍稍散去,橋麵上已空無一人。


    這是被天雷律轟下了石橋?


    受限於令牌大小,其爆炸的威力不至於把人炸得四分五裂,但在慌亂中對方確實有踏空墜落的可能。


    狄仁傑探頭向橋下望去,而下方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


    房間視野毫無障礙,敵人既然不在橋上,應該再也無處可去了才對,除非——這裏也跟來時的螺旋樓梯一樣,上下左右可根據意識自由轉換!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青子的身影便已出現在大理寺卿眼角餘光之中。


    她竟從橋底翻出,踩著石橋側麵衝到了狄仁傑腳邊。


    兩人相互垂直,看向彼此都都宛如一個橫躺著的人。


    這家夥,竟不要命了麽!狄仁傑暗自驚訝,對方在爆炸的那一瞬間想的不是雙手護住要害,而是直接朝橋側麵翻倒,利用氣浪的衝擊順勢藏入橋底盲區內!


    此舉並非沒有代價,青子原本姣好的麵容此刻已是鮮血淋漓,藍色秀發燒焦一半,衣袍也被撕出了許多破口,但她的眼中不僅沒有絲毫退縮之意,反倒像有火焰在燃燒!


    由於距離拉得太近,狄仁傑已無法再故技重施,用令牌將其逼退,麵對重新躍上橋麵的青子,他隻能倉促的朝橋側邊踏去。


    來的時候春香娘便叮囑過,想要改變自身在經脈中的方向,意識必須優先於行動。換而言之,如果認為自己已經失足墜落,那麽直到摔死前都很難再將上下扭轉為左右。這種改變等於在用意識強行控製感知,唯有經過反複練習的陰隱客才能做到切換自如,對於光顧鬼市的客人來說,最穩妥的做法就是盡可能放慢步調,給自己留足想象的時間。


    然而如今的情況已容不得他慢來!


    青子的袖劍宛如一道蛇影,直刺進狄仁傑的肩頭——若非他回避得及時,這一擊原本洞穿的應該是他的胸膛。


    顧不上肩膀處傳來的刺痛,狄仁傑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踏出的那隻腳上。


    轉過來、轉過來!


    當另一隻腳也離開地麵,他感到身子已經完全浮空。一股熟悉的力量正拉扯著他墜向深淵,仿佛下一刻,他便會如石頭般跌落,再也沒有回轉的可能。


    即使如此,狄仁傑也始終沒有分神——


    這時候隻要萌生一點退卻之意,一切便成定局!


    刹那間,他視野中的天地倒轉過來,狹窄的石橋側麵成為了新的立足點,石筍與深淵都統統移到了左右兩側。墜落感瞬間消失,他晃動兩下才勉強站穩身體。


    青子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訝色。


    她本以為自己已將對方逼入絕境,沒想到此人的意誌力竟如此了得,在肩頭中劍的情況下還能完成方位轉換,這份能耐就連一些陰隱客都較之不及。


    她一開始不藏於橋底,正是不想讓對方過早察覺到這裏也屬於經脈通道的一部分,等到戰鬥中再突然施展出來,就能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相反對方若想在慌亂中利用此點逃生,失足墜落的概率明顯要大得多,一點點畏懼和猶豫都可能白送掉自己性命。


    而狄仁傑出人意料的表現讓青子這一計劃歸於泡影。


    她隻能跟著變換方位,重新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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