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三道區域後,狄仁傑注意到周邊的坊樓明顯多了起來,即使熄滅火把,周圍的燈籠與篝火也足以照亮腳下的道路。


    多的不光是房屋,行人數量也明顯翻了幾番——在六道區域,營地外幾乎就是荒地,走上小半個時辰也不一定能遇上一個人,從四道開始,他們便仿佛由郊外來到了城鎮,並且大家穿著的衣服也從厚實的皮襖變成了清爽的寬袖長袍。


    “這裏……確實變熱了。”李元芳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道。


    “因為我們正在靠近石柱。地下沒有四季的變化,隻有冷熱不斷交替,夏天時更熱,冬天時更冷。”蔡飛燕一邊脫下外套一邊介紹道,“所以營地裏的人一般僅需準備一套衣服即可。”


    “不應該是冷一套,熱一套,加起來兩套衣服嗎?”李元芳不解的問。


    女孩笑了笑,“一套共兩件,熱的時候脫掉厚的,冷了再穿回來——就像我這樣,如此一來能剩下更多銀子。”


    一套衣服又能值多少,李元芳剛想這麽說,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因為他注意到對方的貼身單衣上打滿了補丁,顯然好些年未曾換新過了。


    “有一個問題我忍耐好久了,”麥克好奇道,“你和蔡夫人是什麽關係?母女嗎?”


    “養女。”蔡飛燕大大方方道,“聽蔡夫人說,我是被她從天上墜落的廢坊裏找到的。”


    “墜落下來的……廢坊?”狄仁傑皺起眉頭。


    “是,那時候我還隻是個繈褓中的嬰孩。從百尺高空墜下,怎麽看也不像是能幸存的樣子,但我偏偏活了下來。蔡夫人說我一定會飛,才能保住性命,因此給我取了個名字叫飛燕。”


    換而言之,她是被雙親故意丟棄在廢坊中的。至於選擇廢坊的理由,無非是想利用坊室的塌落來抹消證據。


    “抱歉……”麥克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該詢問這個。”


    “無妨,其實隻要你對外圈營地了解得多了,自然就會明白,在營地的環境下不可能有孩子誕生。”蔡飛燕的語氣倒十分輕鬆,“每個人光是照顧自己就筋疲力盡了,哪可能養上無法幹活的妻女好幾個月。幾乎所有的家庭,都建立在領養基礎上。隻有生活在三四道的人,才擁有生育的權力。”


    這句話讓同行的四人一時有些緘默。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麽百器堂的老板也要跟著我們來查案?”李元芳大概是想緩解現場氣氛,換了個話題道,“大理寺和虞衡司總不是你的目標客戶吧?”


    “咳咳……那當時是各位需要我。你們對地下世界不熟,若有一個向導更方便行事,而我——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麥克連忙說道。


    “但我們現在已經有蔡姑娘做向導了啊。”


    “她隻是帶著你們去見鬼市的陰隱客,不等於接下來幾天也會一直跟著你們。我就不同了,店子有方掌櫃看著,時間充裕得很。”


    蔡飛燕微不可查的掃了李元芳一眼,“其實,我多當幾天向導……也問題不大。畢竟狄大人和元芳閣下都是六道營地的恩人,我理應優先滿足二位所需。”


    “你聽到了嗎?”李元芳攤開手,“所以麥老板,你可以回四柱了。”


    “請不要如此絕情好不好?”麥克露出尷尬的笑容,“我之前好歹也幫過兩位解決了營地危機,怎麽說都算是同一條戰線上的人吧?”


    元芳不依不饒,“那你說說跟著我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不說清楚那隻能抱歉了。”


    “咳咳……在下主要是想和各位交個朋友,以後萬一店鋪開到地上去,還望各位多多照拂。”


    “說得這麽含蓄幹嘛?不就是想和大理寺、虞衡司拉關係嗎?”蔡飛燕冷哼道,“我看你們現在就可以趕他走了。”


    “確實如此。”狄仁傑掃了麥克一眼,“別忘了你是一名走私犯,等到此案了結,我自會來查你的事情,不要以為能逃過律法的審判。至於拉關係更是想都別想……”


    “那我隻是同行的路人總可以了吧?”麥克隻得無奈的聳肩道,“作為一名地下商人,也應該有拜訪鬼市的權力。蔡小姐,這你總不會拒絕我了吧?”


    “如果你不給我和狄大人添麻煩的話。對了……把你的店鋪也從內圈搬到六道來吧,這樣我可以勉為其難帶你去見老板娘。”


    在一陣互不相讓的鬥嘴之中,凝重的氣氛逐漸消散於無形,人群裏甚至泛起了淺淺笑聲,狄仁傑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不過他注意到,司馬章望著這一幕的表情竟有些走神,就好像勾起了什麽回憶一般——對於看重秩序,並不願與地下居民親近的人來說,略有些稀奇。不過很快他便收拾起心緒,回到了平日裏冷眼旁觀的模樣。


    蔡飛燕帶著大家登上一座坊樓,來到四層的一個拐角處,“我們到啦,這裏就是十裏香客棧了。”


    “呃……”李元芳咽下一口唾沫,右手按在了腰間的飛輪刃上,“你說這是間黑店,我也覺得沒什麽問題……”


    狹窄的過道上,好幾個蒙麵客倚靠在欄杆邊,正眯著眼打量著他們一行人。從對方布滿青筋的胳膊與半隱半現的麵紋便可知道,這幾個家夥絕不是什麽良善之輩。而十裏香客棧的招牌,就歪歪斜斜的掛在過道盡頭——天知道它多久沒被打理過,上麵已經鋪滿了一層細細的灰塵,仔細看的話,牌角邊還留著幾片幹涸的血跡。


    “放心吧,這家店子雖然不太出名,但老板娘不是個壞人,釀酒的手藝也相當精湛,這兩點我都可以保證。”蔡飛燕穿過虎視眈眈的蒙麵客,率先推門走入店內。


    “歡迎光臨十裏香,請問是住宿還是——喲,這不是飛燕姑娘嗎?”


    一位穿著露肩短衫與束腰群、年紀在二十七八左右的嫵媚女性放下手中的酒壺,朝蔡飛燕揮手招呼道,“今兒怎麽有空過來了?”


    這位應該就是蔡夫人所說的客棧老板春香娘了,狄仁傑心中暗道。跟過去的同時,他也將整個店鋪快速打量了一遍——讓人有些意外的是,店內的裝潢要比外麵精致得多,占地雖然不大,但到處都透露著一股用心之感,比如櫃台後方用了整整一麵牆來做酒水的展示櫃,各種年份的酒和價格都標明得一清二楚。又例如所有桌椅皆被擦拭得幹幹淨淨,桌上的花瓶裏還插著一簇鮮活的白花。


    如果隻是從外麵打量客棧的模樣,決計想不到它的內部風格差異竟會如此之大。


    蔡飛燕指了指身後四人,“我給你帶來了幾位客人。”


    “哦?那感情好!我這空房多得很,想住幾天都成。”春香娘撫掌道。


    “他們不住店。”蔡飛燕伸出一根手指,在台麵上來回比劃,“這些人……為此而來。”


    狄仁傑微微挑眉,那是某種暗語麽?


    “你確定?”春香娘深深看了她一眼。


    “蔡夫人讓我送人過來的。”蔡飛燕攤手道。


    “我明白了。”春香娘拿起一個銅鈴,左右搖晃起來,“各位不好意思,本店的營業到此為止,無論是酒水飯菜,這頓都免了。住店的客官請趕緊回房,若隻是用餐的客官,請立刻離開客棧!”


    屋子裏的客人也就三桌而已,其中兩桌快速散去,唯獨剩下的那桌無動於衷。


    “客人,不好意思,本店今天已經打烊了,還請速速離去。”她又重複了一遍。


    “憑什麽啊?老子飯都沒吃完呢!”


    圍坐於此桌的四名男子有些不悅了,其中一人站起身來,將筷子扔在地上,“又不是不給錢,有你這麽催的嗎?”


    “這一頓費用全免,所以——”


    “老子偏不。這酒不喝盡興,休想叫老子離開!”


    “老板娘,你這麽急著趕人走,是不是因為新來的這幾位雛兒啊?”


    “哼,一個個長得倒挺俊俏,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


    狄仁傑微微蹙眉,向前一步,卻被蔡飛燕攔了下來。


    「不必。」


    她用嘴型說道。


    還未將疑問道出口,一個身影已如流光般從狄仁傑麵前閃過,同時帶起的還有一縷薄荷香。


    隻見春香娘旋轉半身,高抬右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在站立男子的頸脖間,僅僅一個照麵就讓後者一聲不吭的倒了下去。


    “你這娘們,好膽子!”


    其餘三人噌的站起,拔刀的拔刀,拿劍的拿劍——在地下世界,隨身攜帶刀兵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任何時候隻要爭鬥一起,就意味著見血或者是殞命!


    春香娘顯然沒打算給他們這個機會,先是兩記擺手刺拳直中兩人麵門,令其鼻梁應聲寸斷,接著踩上桌麵高高躍起,從半空倒翻身體,單腳劃出一道完美弧線,劈落在最後一人肩頭,力道之大生生將他重新壓回椅子上,並將木椅坐了個粉碎!


    四人頓時失去了反抗能力,隻能在地上來回打滾呼痛。


    “徒兒們,幹活了!”春香娘拍拍手,朝門外喊道。


    “來了!”衝進屋裏的竟是那幾名蒙麵客。


    “把這幾個扔到街上去,順便把錢袋搜刮了,就當是給客棧的賠償費。”


    “是!”蒙麵客手腳利落的將四人扛起,眨眼便消失在門口,春香娘則望著散落一地的花瓣歎了口氣,似乎頗有些惋惜它們沒能逃過這場風波。


    “好、好厲害的身手……”李元芳咂舌道。


    “能在第三道區域內立足的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麥克小聲肯定道。


    “那麽……你們這是打算要去鬼市咯?”春香娘走回到櫃台前,目光依次掃過眾人——比起一開始看到的嫵媚神情,此刻她的眼中多了一份銳利。


    “正是。”狄仁傑先前一步道,“我是大理寺——”


    “停停,你們不需要告訴我身份,我也不打算知道。”春香娘從櫃台下方取出一疊黃紙,推到四人麵前,“把你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寫在上麵,然後疊好交給我。另外每張紙收費五百兩銀子,也請一並附上——可以是銀票、珠寶、或是其他等價物。”


    “五百兩?”麥克震驚了,“這個價格差不多能買一支最新型的阿爾卡納機械臂了!在你這兒就買巴掌大一塊黃紙?”


    “沒錯,你也可以不去鬼市,那樣一分錢都不用出。”春香娘打了個哈欠,“我做生意喜歡明碼標價,選擇權在你。”


    “但我聽說,能不能進入鬼市不在於陰隱客,而在於開辦鬼市的人。”狄仁傑平靜的說道,“既然如此,為何現在就要將交易物寫明出來?”


    “總算有個聰明的家夥了。”春香娘笑著看向狄仁傑,“像什麽價格太貴啦,憑什麽要為一張紙付錢啦,都是些蠢問題,那些人根本意識不到自己並不是為一張紙而付錢,他們所買的……是一個與鬼市溝通的機會。”


    “但你聽說的話裏同樣有謬誤之處,因為鬼市的客人分兩種,一種是期客,一種是臨客。你們屬於後一種,在提出索求之物前,沒人知道你們要什麽,鬼市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資源,因此需要先將你們的來意傳達上去,方能得知接下來的交易能不能達成。”


    “原來如此。”司馬章若有所思道,“如果我要的是一顆千年龍心,這五百兩銀子就等於扔進水裏了吧?”


    “怎麽會,是扔進了我的荷包裏。”春香娘掩嘴輕笑道,“不過你理解的方向倒沒問題,過於不切實際的索求不僅會浪費彼此的時間,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折損鬼市的信譽,因此與其讓客人白跑一趟,不如事先就確定好交易的內容。”


    “那期客呢?”狄仁傑問。


    “期客就簡單多了。他們大多擁有一件到數件珍稀異寶,這些寶物很難用金錢衡量,也不方便公開叫賣。鬼市這時候提供的便是一個可供秘密交易的場所——每隔一段時間便將期客邀請過來,讓他們相互洽談,以物易物,鬼市從中抽取一定的介紹費即可,很好理解對吧?”


    “而這些期客,則是由你們——也就是陰隱客來負責拓展與邀請。”狄仁傑瞬間明白了對方所指的「謬誤」在哪:陰隱客本身就是鬼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不單單隻是引路人而已。


    “正確,你果然很聰明。”春香娘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欣賞之意。


    狄仁傑寫下自己需要的東西後,將紙條折好交給對方,“所有的陰隱客,都像你這樣行事嗎?”


    “當然不是。事實上我也不清楚鬼市有多少陰隱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從未規定過什麽引路規則,想怎麽做全視我的心情來定。”春香娘收下紙條的同時,順帶在狄仁傑的手背上摸了一把,“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十分高興的話,免費傳達消息也不是不可以喔。”


    “咳咳……”李元芳清了清喉嚨擠上前來,“老板娘,我的目的跟狄大人一樣,可以不買黃紙嗎?”


    “不行,隻有購買者方可獲得進入鬼市的機會。”春香娘斷然回絕道,“既然目的一樣,又不舍得花錢,那去一個人不就行了嘛。”


    “誒……可是我哪來那麽多錢啊。”李元芳一臉沮喪。


    “那就別打腫臉充胖子了,在這兒等著也是一樣。”蔡飛燕雙手抱胸道,“有我陪著你呢。”


    “我寫好了。”


    “我也是。”麥克和司馬章同時交上了各自寫好的紙條。


    “你真要去?”李元芳瞪著麥克,“這可是五百兩銀子,難道你也有想向鬼市索要的東西?”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市,我作為一個商人兼冒險家,豈有錯過的道理。”麥克的語氣難得正經道,“心疼歸心疼,但這個機會錯過的話,誰知道下次是什麽時候。我可沒把握能引起一位陰隱客的青睞。”


    “既然錢和索求之物我都已收到,那麽各位請在此等候。”春香娘嫣然一笑,邁步朝裏屋走去,“千萬不要試圖跟上來哦,我的徒兒會看住你們的。”


    “總感覺不太踏實……她要是卷錢跑了,我們估計也追不回來了吧。”李元芳盯著晃動的簾布小聲嘀咕道。


    三張黃紙就是一千五百兩白銀,足夠一個人在地上長安逍遙半生了。


    “你會這麽說,是根本不清楚「陰隱客」這個名號的意義。”蔡飛燕眼中露出了一絲向往之色,“如果她願意將這個身份讓出來,哪怕幾萬兩銀子都有人搶。它意味著鬼市之門從此敞開,還能有機會接觸九柱之主,這些意義豈是錢能夠輕易衡量的。”


    李元芳算是看出來了,“你想成為陰隱客?”


    “地下之人誰不想?隻不過要求太高,大家又不知道門路罷了。”女孩略有些悵然道,“我也問過老板娘,但她始終不願告訴我,還說這條路極難走通,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有一絲實現的機會。”


    “聽起來就不像什麽好差事,當不成也沒什麽好惋惜的。”李元芳寬慰道,“一張黃紙五百兩,哪怕是黑街高利貸的收益都沒有這麽驚人。”


    “但它至少能讓營地的大家過上好日子啊……”蔡飛燕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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