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元芳敲響了狄仁傑住處的院門。


    “狄大人……你還好吧?”他先是從門後探出頭來,小心打量了一番上司的臉色,才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院子。


    “你在幹嘛?”狄仁傑挑起眉頭,吱呀一聲關上院門,“一副猶豫不定的樣子,又不是第一次來我這兒。”


    大理寺卿的私宅位於長安東市安定坊內,住所不大,卻裝點得頗為雅致。小小的前院中不僅有涼亭假山,四周的牆欄上也爬滿了月季枝丫,四月正是其綻放的季節,翠綠一片的新葉中夾雜著朵朵紫花,顯得十分惹眼。


    不過狄仁傑平日裏交際不多,更喜歡一個人清靜的生活,因此鮮有人知道他的住處。李元芳算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咳咳,我在想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安慰您。”下屬回道。


    “什麽意思?”


    “您不是被禁足了嗎?”他將手中的一個紙袋放到石桌上,取出裏麵的東西——是一疊烙餅和兩個茶葉蛋,“明明沒有錯,卻要被處罰,肯定會大發雷霆或倍感失落吧。安撫這兩種情緒的方法並不相同,所以得先判斷您是哪一種。”


    狄仁傑抽了抽嘴角,“方法不同……你打算怎麽做?”


    “如果大人感到失落的話,元芳可以表演一段飛輪舞雜技,關於這個我有十足的信心,保證能讓您笑起來。如果是惱怒的話——


    “行了行了,”狄仁傑連忙打斷道,“帶份早餐便已足夠。”


    “誒,您不想看看嗎?”李元芳嘟囔道,“我私底下練過好久來著……”


    “不想。”大理寺卿直截了當拒絕了他的安慰,同時拿起一塊烙餅放到嘴邊咬下,“說吧,你來找我應該不會隻是為了這事。”


    提到正事,狄仁傑也變得認真起來,“我接到通知,茶樓機關人凶殺一案大理寺已經銷案。”


    “上麵要求全權交給虞衡司處置,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還聽到消息,昨天晚上又出現了一起機關人凶案。死者是藏書閣的監守,名為嶽慶。”


    “又是機關人殺人?”狄仁傑麵色一凝,“死者身份呢?當時情況是怎麽樣的?”


    李元芳從懷裏摸出一張紙,攤開在上司麵前,“我過來得急,沒有去現場勘查,隻是聽同僚的口述所繪……不過現在想去估計也來不及了。”


    “為何?”狄仁傑剛剛問出,隨即便猜到了答案,“因為虞衡司?”


    “是,那個叫司馬章的令史又出現了,還霸占了整個書閣,說先得等他們檢查完才能放其他人進去。”


    狄仁傑拿起紙張完整看了一遍,“被自己培養的機關人背刺身亡……此人也是一名機關師?”


    “嗯,現場還有書頁被燒過的痕跡,死者身旁散落著好幾本書籍,應該發生過打鬥。”李元芳回憶道,“同僚特意提到,機關人的核心部位被破壞,不太像空手能做到的事,但死者身邊沒有找到任何武器。另外,藏書閣的大門也有破損,並不能確認行凶者就一定是機關人。”


    “不過宣傳成機關人案件,更方便虞衡司來主導,他們打的應該就是這個主意了。”狄仁傑露出沉思的表情,他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嶽慶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一樣。


    他閉上雙眼,腦海中海量信息如走馬燈般掠過,裏麵既有自己讀過的書籍,也有各種各樣的報刊、書信。隻要見過的東西,他就很難忘記,而正是這一特長,讓他在破案中屢建奇功。


    忽然,一張長安報在他麵前駐停下來。


    上麵的字跡清晰可辨。


    「……曾受女皇陛下親自嘉獎的上級機關師嶽慶,因不明原因辭去在機關師協會中的一切職務,轉而擔任長安藏書閣監守一職。兩者職位待遇皆相差巨大,沒人知道他為何要做出這樣的選擇,協會胡執事對此表示遺憾……」


    狄仁傑的目光集中在「受女皇陛下親自嘉獎」一行上——能獲得這份榮譽的民間機關師並不多,主要表彰的是那批勇於站出來抵製李氏的反抗者。


    而他隱約記得,前一名死者姚亮好像也在嘉獎者之列。


    狄仁傑放下手中的半張烙餅,陡然起身走回住宅。


    “狄大人?”李元芳疑惑的跟著來到書房,見自己的上司在書架上飛快翻找著什麽。


    半刻鍾後,大理寺卿從中翻出了一本封麵已經褪色的書冊,其首頁上寫著長安人物誌的字樣。


    此冊無論是從設計還是從內容來看,都相當有年份了。它由禮部印發,主要給那些初來長安的旅人參看,算是一種貼心指南。不過後來造紙業突破,各種報刊興盛起來,了解長安有了更好途徑,這種小冊子也就逐漸淡出了大家的視野。


    很快,狄仁傑就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那是武氏剛剛執掌權柄時的事情,她前後一共嘉獎了六名機關師代表,而緣由便是他們為擊敗李氏一戰貢獻頗多,忠誠可嘉。


    這六人分別是項衛城、張有雲、姚亮、高誌遠、肖北林與嶽慶。


    果然,姚亮和嶽慶都在其中!


    這其中有什麽聯係麽?


    狄仁傑直接將這頁紙撕了下來,交到李元芳手中。


    “你回大理寺,查下這幾個人的檔案,包括近況、住處和家庭關係,越快越好。若他們牽扯到什麽案件,也一並調出。”


    這種狀況李元芳亦不是第一次遇到,所以他二話沒說,當即答應下來,“我這就去辦。”


    ……


    半個時辰後,李元芳再次抱著一個紙袋來到了大理寺卿的府邸,不過這一回他是衝進來的。


    “狄大人,我查過了,情況有些古怪——不對,是萬分古怪!”他的表情驚慌,像是見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您看——”


    說完元芳將紙袋裏的文書傾倒在門廳的地板上。


    姚亮和嶽慶都已遭謀害,狄仁傑直接跳過這兩人,拿起了其餘四位機關師的記錄。


    項衛城,前虞衡司主事,也是六人中官位最高的一個,於一年前病逝。


    張有雲,機關師協會副會長,半個月前因意外從樓梯跌落,不幸辭世。


    高誌遠,誌遠商行的創辦者,主營機關配件與機關改良工具,十天前心疾惡化,搶救無效而亡。


    加上姚亮、嶽慶兩人,這六名機關師已經去了五個!


    他們這一代人到如今平均年齡都在五六十歲上下,出個什麽意外也算不上有多稀罕,真正稀罕的是,除開一年前病逝的項衛城,其餘四人出事的時間相當接近,幾乎就在這一個月內!


    要說是湊巧,未免也太巧合了一點。


    “張有雲和高誌遠的記錄,是在鴻臚寺查到的?”狄仁傑問。


    李元芳點點頭,“您還記得那個叫馬俊的探員麽?因為疏漏了暗藏起來的機關人,他算是欠了大理寺一個人情。我把這件事拿出來,他才答應幫忙的。”


    由於不涉及凶案,屬於意外身亡,因此這些記錄變更時並不會單獨通知到大理寺那裏。大理寺也不可能對長安城裏的每個死者都調查一番,隻有到一年一度的檔案整合時,才會統合出一套供所有部門使用的完整記錄。


    一個從樓梯摔下。


    一個心疾突發。


    單獨拿出來看沒什麽問題,但放到連續發生的兩起案件裏,就顯得有那麽些讓人毛骨悚然了。


    而且狄仁傑還注意到,前麵兩人表麵上都是“意外”,時間也相隔較長,後麵的則越來越短,謀害手段亦愈發明顯。如果這不是一起單純的巧合,那暗藏幕後的行凶者就好像在追趕時間一般。


    仿佛冥冥中有什麽東西正在催促對方。


    狄仁傑的目光落在了肖北林這個名字上,“他此刻住在哪兒?”


    “東市青雲坊,就在安定坊的隔壁。”


    “通知大理寺其他人——不,讓機關雀去通知吧,我們先趕過去再說。”狄仁傑剛走出房屋,猛地停下了腳步。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正在被禁足中。


    讓李元芳一個人去嗎?


    萬一凶犯不止一個,又或者實力高強,他不止救不了人,恐怕自身也會深陷險境。


    一起前去?


    如果能發現點什麽還好,倘若去了一無所獲,那就是公然違令了。


    現在的禁足十分寬鬆,除了大院外有兩名侍衛外,周遭再無監視。但狄仁傑也清楚,這份寬鬆是對大理寺卿的尊重,一旦他違反了禁令,情況將會變得截然不同,不僅會信譽大損,連仕途也很可能會遭到波及。


    畢竟對於他這個年紀就出任大理寺卿一事,朝中本就有人不滿,若能拿到把柄,必定會大肆攻擊一番,屆時別說大理寺卿了,他能不能繼續在長安任職都成問題,前景可想而知。


    “狄大人,不管您做什麽決定,元芳都相信那是絕對正確的選擇。”李元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狄仁傑看向自己的下屬——對方的頭微微昂起,眼中隻有堅定和純粹。


    沒錯,他擔當這個職務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希望能更好的守護長安。反過來說,若是能守護好長安,他當不當大理寺卿都不重要。


    “我們走。”狄仁傑果斷道。


    李元芳臉上刹那間露出了笑容,“是!”


    ……


    既然下定決心,門口的兩名侍衛自然看不住他。狄仁傑直接翻越院牆,悄無聲息的出了屋子。和李元芳匯合後,兩人筆直朝隔壁坊群跑去。


    按照檔案記錄,肖北林跟高誌遠一樣也沒有選擇留在官場打拚,而是利用女皇的賞賜和自己的名望開起了跨境商行,主要經營長安至海都的機關生意。平日裏也跟高誌遠來往甚密,加上商行生意正好互補,兩人都收入頗豐,在長安商海中打下了一片堅實基業。


    因此他居住的青雲坊可以算得上是一處富人區,坊群構造宛若一座巨大的梯田塔,一層層平台拾階而上,越往上區域越小,房屋也越豪華。頂層更是隻有一間豪宅,四麵皆無視野障礙,可將整個東市盡收眼底。


    當然其他層也相當不錯了,外圈整齊排布著十餘到近百座獨立大院,至少保證有一側通透開闊。而內圈則是生活服務區域,吃的玩的應有盡有。此坊甚至沒有路跟外界相通,必須乘坐專門的奚車才能入內。


    狄仁傑憑借腰牌,輕易過了門衛一關,接著兩人登上升降奚車,一路沿首層平台高聳的外牆抵達第六層平台,找到了肖北林的住處。


    “這宅院……好大!”李元芳站在大門口忍不住感歎道,“都快頂得上十個你的住所了。”


    “確實。”狄仁傑深有同感,這座大院並沒有使用傳統的石砌圍牆,而是用一排簡潔整齊的鐵欄杆圍繞起來,樣式明顯參照了海外風格。這使得人們站在外麵,就可以一眼看到內部的花園、噴泉和住所大門,整個寬闊的進深一覽無遺。


    再聯想起地下的九柱六道營地,差距感就更加明顯——也許青雲坊正坐落在某根石柱之上,直線距離不過百丈,橫著放出不了長安,豎著放卻恍若兩個世界。


    他們剛靠近院門口,便立刻有侍從走上前來,“請問二位有何貴幹?”


    “肖北林在家嗎?”


    “我沒有接到任何預約,如果二位想拜訪家主的話,還請呈上名帖,我會代為——”


    狄仁傑拿出腰牌打斷道,“大理寺辦案。我再問一次,肖北林在家嗎?”


    侍從頓時愣住,“呃……他在。我這就去通知肖老爺。”


    “不必。”


    狄仁傑和李元芳對視一眼,同時沉肩撞開大院鐵門,快步朝住所豪宅走去。


    “二位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就算是大理寺辦案,也不能不講道理啊!”侍從在後麵邊追邊喊道,但兩人腳步不停,又接連撞開住所正門,直奔宅邸主人房間。


    一路上眾多仆人相勸阻攔,卻又不敢對大理寺卿動手,隻能跟在其後亦步亦趨,一時間好不熱鬧。


    最終,狄仁傑在二層書房裏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一大早就吵鬧不休,真是擾人清靜。”肖北林放下手中的長安報,抬頭望向狄仁傑和李元芳,不由得微微一愣,“怎麽回事,這兩人是誰放進來的?”


    “還好……他還活著。”李元芳鬆了口氣。


    “這是什麽話!你在咒誰呢?”肖北林事業有成後已經許久沒被這樣無禮對待過,頓時惱火道,“你們還愣在那幹嘛呢!不趕緊把這兩人給我轟出去?”


    “老爺,他們是大理寺來查案的。”仆人為難道。


    “大理寺……?”他不由得一愣。


    “狄仁傑。”


    “李元芳。”


    兩人各自報上姓名,順帶把書房快速檢視了一遍,確定周邊並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狄仁傑……那位最年輕的大理寺卿?”肖北林很快想起了這個名字,“寺卿大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這怎麽可能跟大案扯上關係?貨都是通過虞衡司登記的,稅也沒少交一錢……”


    大理寺追查的案件,必不可能是什麽偷摸詐騙之流,而能跟商行扯上關係的,也隻有走私和漏稅了。


    說話間,忽然一名機關侍女出現在書房門口,手上平托著一壺熱茶。她似乎無視了守在邊的眾多仆人,硬生生擠了進來。


    狄仁傑發覺到,肖北林對此毫不在意,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自己和李元芳身上,這意味著他十分熟悉這名機關人,甚至對她的做法形成了某種習慣。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抓住肖北林的胳膊,往自己身側一拉。


    也在這瞬間,機關侍女將茶壺砸向他原本所坐的位置!


    茶壺應聲而碎,滾燙的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而下一刻,她的掌中已經伸出兩把細長的尖刺,縱身朝肖北林撲來!


    後者臉色大變,他斷然想不到,照顧自己好些年的侍女會襲擊自己,嚇得大叫出聲。好在狄仁傑和李元芳已有經驗,二話不說直接亮出武器,一人令牌射向脖子,一人飛輪刃斬向雙腿,機關人瞬間四分五裂!


    接著元芳上前一步,撬開機關人後背,取出其核心;狄仁傑則抓起機關人的驅幹,直接從二樓的窗戶口拋了出去——


    片刻之後,果然傳來一聲爆炸!


    洶湧的氣浪將一二層的玻璃窗悉數震得粉碎。


    肖北林軟軟的癱坐在原地,他也意識到,如果不是大理寺的兩人出手相救,這一次襲擊自己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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