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地下世界知道得挺多的嘛。”李元芳盯著麥克瞅了好一陣子,“幹這門生意有多久了?”


    “一兩年而已。不過在那之前,我就常光顧長安地下了。”後者聳聳肩,“一開始我隻是名冒險家,直到膝蓋中箭後才改了行。這門生意賺得不多,因此競爭者也少,算是一筆穩定營生吧。”


    李元芳還想問些什麽,狄仁傑伸手打斷了他,“我們回去吧。”


    “誒?您不繼續查下去了嗎?”後者不甘心道。


    狄仁傑心中清楚,再往下查已沒有意義,當麥克將客戶展示在他麵前時,這條線索就已宣告中斷。他不可能從這些人口中問出一台藍烴引擎的去向,硬要查也隻是大海撈針。“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那這個走私犯呢?”李元芳圍著麥克轉了一圈,“我還是覺得他十分可疑。”


    “我哪裏可疑了,”麥克表示抗議道,“地下商行都是這麽做生意的,二位不能因為在下是海都人就特意為難我吧?另外狄大人……現在能將鐵銬取下來了嗎?”


    “走私已經違反長安律,我完全可以依法將你逮捕,這跟你是哪裏人毫無關係。”狄仁傑先是冷冷掃了他一眼,隨後望向元芳道,“不過我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還是專心先解決手中的案件為好。”


    見上司表態,李元芳心領會神的拿出鑰匙,打開了腕銬。


    按照慣例,隻要百器堂沒有將走私貨賣到地上去,兩寺便不會多作幹涉。


    隻不過如今的狄仁傑已經開始質疑這條不成文的規矩是否正確了。


    同時他也意識到,走私確實需要打擊,但它與地下許多人性命攸關亦是事實。作為大理寺卿,他恐怕並不能像過去那樣對待普通犯罪一樣處理所有走私案件。如何能遏製違法行徑,又不會危害牽扯其中的無辜之人,或許是他今後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就在兩人行將離開之際,廢墟堆裏忙碌的眾人忽然喧鬧起來。


    一時間大家奔走相告,語氣頗為激動,似乎發生了什麽意外之事。


    很快,他們便丟下手中的東西,成群結隊的朝九柱方向跑去。


    “發生什麽事了?”麥克攔下一人問道。


    “營地裏來了一幫地上世界的強盜,他們想從我們營區裏劫走爻師傅,還動手打倒了好幾個上前阻攔的人!”


    強盜?


    從地上世界來的?


    狄仁傑與李元芳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訝異。


    “麥老板,你能去給大夥助陣嗎?聽說那群家夥實力不弱,有點難對付!”對方懇請道。


    “還有這種事?行吧,我去看看。”麥克一口答應下來。


    “稀奇。”李元芳狐疑的咂咂嘴,“走私商人見到無關的紛爭不應該躲得越遠越好麽?還會主動摻和到麻煩裏?”


    “怎麽會是無關呢……保護自己客戶的權益也是一種行商之道。”麥克一本正經道,“在海都,為了爭搶客源有時候甚至會動用到軍艦和大炮,我不過是為他們盡一點綿薄之力罷了。”說到此處他還朝李元芳眨了眨眼,“再說了,我以前可是冒險者。”


    “狄大人,我們也跟過去瞧一眼吧。”李元芳主動向狄仁傑請求道,“如果是上麵‘碼頭’來的幫派成員,大理寺插手也算是懲治邪惡、聲張正義。”


    兩寺不會主動幹涉地下勢力的紛爭。


    他手頭也確實有亟待解決的凶案。


    但是看著李元芳擔憂的神情,狄仁傑沉吟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帶路吧。”


    麥克吹了聲口哨,揚起嘴角道,“二位請跟我來。”


    ……


    九柱六道營地離廢墟堆並不算遠,也就半刻鍾不到的路。隻見在一片地勢較平坦的空地上,零零散散架立著數百頂帳篷;四周有高低不平的柵欄相隔,中央位置則佇立著一個歪歪斜斜的鐵塔。


    塔頂部的鶴嘴形架杆不斷上上下下,帶動著下方繩索來回往複,像極了抽取井水的手搖泵,隻不過個頭要比井泵龐大得多,光是那束鐵索差不多就有人的手臂粗細了。


    “那些人就住在這種地方嗎?”李元芳一向輕鬆的神情也露出了些許凝重,哪怕是地上長安最破舊的民坊,也比這些帳篷要好得多。


    “在地底下,普通人能有個避風之處就不錯了。”麥克加快步伐,“我們走側門進。”


    “側門?”李元芳訝異道,“這裏哪兒有門?”


    麥克縱身躍起,從半人高的柵欄上翻了過去,“除了大門外,其餘地方都是側門!”


    三人趕到人群密集之處,隻見上百號居民與入侵者形成了對峙之勢,但誰也不敢輕易上前一步,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凝固。


    “狄大人,這些家夥是……”見到他們口中的強盜,李元芳忍不住瞪大了眼。


    狄仁傑緩緩頷首,“他們都是虞衡司的幹員。”


    認出這點並不需要什麽眼力,因為他們都穿著清一色的高領對襟袍,袖口有一道銀邊,那正是虞衡司的製式服裝。對方的領頭者還恰好是跟狄仁傑有過罅隙的司馬章。


    “哎……我還在猜地上世界為什麽會有強盜,沒想到都是些老熟人。”李元芳扶額歎氣道。


    “熟人?你們跟這幫人是一夥的嗎?”這話立刻引起了周圍居民的警覺。


    “不不不,”李元芳連連擺手,“我說的是對手,老對手。在上麵虞衡司就總跟我們過不去,我們和對方勢不兩立!”


    “是麽……”眾人懷疑仍在,但警惕感消去了不少。


    “好險。”李元芳拍了拍胸口,轉而用正常的語氣嘟囔道,“不過虞衡司煩是煩人了點,可把他們叫做強盜也太……”


    “有什麽問題嗎?大家又不是一開始就活在地底下的。穿著官袍的人,又有幾個是為民辦事的?”有人不屑道,“不辦事也就罷了,強取豪奪倒是沒少幹過,跟強盜根本沒什麽區別嘛!”


    此話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


    “說得對!若不是這些官吏,大家也不必到地下來討生活了!”


    “我家的房子還被他們燒過呢!”


    “狄大人……長安城沒這麽差吧?”李元芳扯了扯上司的袖子,語氣略有些不安。


    狄仁傑冷靜的搖搖頭,“我猜他們說的應該是動亂時期。”


    “您是指女皇掌權之前的事?”元芳壓低嗓音問。


    “楊氏和李氏曾相繼執掌長安,每一代都不長,百姓自然也無穩定生活可言。”


    “家族之爭也是如此。”麥克忽然感慨了一句,“權力更替總伴隨著混亂與悲劇。”


    “不過虞衡司為什麽會到這種地方來?”李元芳踮起腳望向對峙雙方,“難不成他們口中的線索,就在九柱六道營地中?”


    另一邊,一些機關人的關節和零件被幹員從一座帳篷裏搜出,並送到了司馬章麵前。


    “令史大人,您看!”


    司馬章拿起一條尚未完成的肘部關節,朝被按在地上的機關師晃了晃,“鐵證在此,你還有什麽話好說?按照機關律,任何非虞衡司認證的機關師,皆不可擅自組裝、改造機關人,更不得對現有的機關人進行仿製!我現在懷疑你與玲瓏坊的一樁機關術謀害案有關,依律將你逮捕!”


    “大人,冤枉啊!我隻是營地中的保障機關師,從來沒有碰過機關人的東西!”對方掙紮著喊道,“換成地上的考核,我也就是入門水準,您說的這些東西,我就算想做也做不了啊!”


    “那為何你的帳子裏會有機關人的部件?”


    “我、我不知道……我之前從未見過這些零部件!”


    “確實,沒有哪個罪犯會輕易承認自己犯了罪。你就算不是凶手,也定然是幫凶之一。”司馬征冷笑一聲,“人帶走,營地查封!”


    “領命!”虞衡司眾人齊聲應道。


    “等等,你們要把爻師傅帶去哪?他絕不可能是凶犯!”


    “封營又是什麽意思?”


    居民們頓時沸騰起來。


    “聽不懂本官說的話嗎?”司馬章提高音量,大聲嗬斥道,“這東西是從營地裏查出來的,保不準此地還藏有其他部件,營地當然是證物之一!在沒有調查之前,所有人都必須遠離營區,不得踏入此地半步!”


    “沒有了帳篷和地脈爐,我們去哪兒過夜?這裏到晚上水都會凍結起來!”


    “你想殺了我們所有人嗎!”


    大家的情緒一時極為激動,不少居民已經握緊了手中的長棍與鋤頭。


    “愚蠢。”司馬章冷哼一聲,“一群自不量力的鼠輩……諸位聽令,立刻執行我的命令,膽敢阻攔者不必手下留情!”


    “麻煩了。”麥克摸出一把短匕,“那些家夥都穿戴著機關助力裝置,真打起來的話營地居民絕對撐不了多久,你我得想想辦法才行。呃……狄大人?”


    說了半天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偏過頭去,才發現狄仁傑已然不在身旁。


    就在衝突即將爆發之際,一個聲音忽然響徹全場。


    “都住手!”


    狄仁傑撥開人群,舉著腰牌站到了雙方中央。


    “沒錯,大家稍安勿躁!”李元芳見上司已經行動,也毅然緊跟上前。


    “大理寺卿……狄仁傑?”已經呈進攻隊形散開的虞衡司幹員一時怔在原地。


    “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司馬章也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莫非狄大人想包庇不法者,阻攔虞衡司調查凶案?”


    “這名機關師跟凶案是否有關,還得看具體的調查結果何如。不過我想提醒的不是這個……”狄仁傑有條不紊的說道,“地下世界不像地上,他們不可能隨便找個地方應付一夜,沒了棲息之所就等於性命堪憂,我希望司馬令史能夠再好好考慮一下。”


    “哈……哈哈哈……”司馬章笑出聲來,“堂堂大理寺卿,居然分不清人情和律法孰輕孰重?我按照規章封鎖證物的發現地,並打算展開進一步徹底搜查,這有什麽問題?你莫非會放任事發地點隨便由人進出?狄大人,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不失望是你自己的事,跟狄大人何幹?”李元芳不服氣道,“我家大人的責任與義務裏,可沒有包括讓虞衡司滿意一條!”


    “在下隻是覺得,長安最年輕的大理寺卿未免有些過譽了。”司馬章譏諷道,“執法者最重要的素質便是堅定的立場,不會被外力所左右。沒想到狄大人竟會為了一幫連合法身份都沒有的拾荒人,公然對抗機關律。這事要捅到地上去,隻怕會驚掉不少人的下巴吧?”


    說到這裏他收起嘲笑,聲音漸冷,“鬧劇就到此為止,他們去哪裏過夜我根本不關心,但狄大人你還不讓開的話,我就要視你為知法犯法的幫凶了。如果把大理寺卿抓回虞衡司的大牢,隻怕貴方以後的顏麵不太好看唷。”


    “你敢!”李元芳耳朵上的發毛都根根直豎起來。


    “長安律法是讓我等維持秩序、保護萬民之用,而不是拿著它當借口去展現權威,滿足一己私欲。”狄仁傑聲音不高,字字卻清晰有力,“就算規章上允許你查封營地,你也應該考慮到居民的處境才是——他們總不可能全是幫凶吧?”


    “說得好聽,這裏住著上千人,難不成拉到營地一角進行集中監管?先不說虞衡司有沒有這多閑著的人手,你怎麽能確保他們晚上不會借助地利優勢消滅證物?”


    “你也知道那是一千條人命,更應該慎重對待!辦法想想總歸是有的,你至少可以讓他們帶走生存的必須品,而不是現在就把所有人都趕出營地。”


    狄仁傑朝麥克使了個眼色,後者頓悟似的走出人群,咳嗽兩聲道,“地脈爐、輸送泵和保溫袋是外圈居民不可或缺的東西。這裏晝夜溫差極大,又缺乏木材炭火,必須依靠機關技術來取暖,否則等同於睡在冰天雪地之中。考慮到前麵兩個很難拆解,所以讓大家帶走動力裝置就行。”


    司馬章麵無表情,“我怎麽知道這些動力源跟凶案無關?”


    麥克解釋道,“能用在機關人身上的基本是微型藍烴引擎,而這種大型設施的引擎個頭要大得多,並且一型一用,不存在虞衡司懷疑的問題。”


    “如果你還不放心,可以守在這兒親眼看他們帶走必須物資,”狄仁傑接著說道,“帶走多少都記錄在冊,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司馬章看了他許久才低聲開口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為這幫人費勁心思?他們連長安百姓都算不上,隻不過是一群被遺忘的可憐蟲罷了。”


    “即使如此,他們也在靠自己的雙手努力求生,而不是像幫派份子、逃亡罪犯那樣自甘淪落,”狄仁傑不為所動道,“律法理應保護這樣的人。”


    虞衡司令史沉默片刻,最終退讓一步,“行,那我給這些人一個時辰的時間。不過他們帶出去的每一樣東西,我的人都要詳細檢查一遍。”


    “爻師傅怎麽辦?”居民嚷嚷道。


    “對啊,他是無辜的!”


    “你們不應該抓他!”


    麥克連忙轉身朝大夥使眼色,試圖讓喧鬧者安靜下來,不要在這種時候節外生枝。


    狄仁傑則坦然的對營地民眾說道,“此事我也會追查下去,若他真是被冤枉的,我肯定會把他帶回來,請各位相信我。”


    仿佛他的話語裏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一般,喧嘩聲漸漸低了下去。


    麥克意味深長的打量了狄仁傑幾眼,隨後揮手道,“好了好了,大家趕緊行動起來吧!”


    ……


    營區東邊數裏地之外。


    “這裏就是你選定的臨時避難所?”李元芳望著眼前十尺見方的陷坑,對麥克嘀咕道,“圍繞深淵搭設營地,你就不怕他們半夜看不清路摔下去嗎?”


    麥克還未開口,一個蒼老的聲音已從後方傳來。


    “閣下誤會了,選擇在此地落腳的不是老板,而是老嫗。其實這兒啊……曾經是老營地紮過根的地方。”


    狄仁傑回首望去,隻見一位老婦人在一名小姑娘的攙扶下,緩緩朝他們走來。這位婦人年齡恐怕已過六十,滿頭皆是銀霜,她穿著一身灰色斜襟大襖,一側耳朵上掛著長長的水晶吊墜。


    扶著她的小姑娘則充滿活力,年紀頂多不超過十二歲,一頭秀發紮成一束長馬尾,身上的衣服跟男孩子差不多,都是束腰的長衣長褲,保暖性雖比不過襖子,但勝在輕便靈活。她的耳朵上同樣帶著一串吊墜,顯然和老婦人所佩戴的是一對。不過令人心疼的是,小姑娘隻有一隻手,另一邊從臂膀到手掌,全被機關肢體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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