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水城東三十裏處一座山頭,兩個沉默的男人靜靜的看著日出。


    這是一座不甚高的小山,贏水城的人稱其為東山,算是贏水城的屏障。


    山上光禿禿一片,練一棵大樹都看不到,並不荒蕪,放眼望去,從山頂到山腳,是一層一層的梯田,風景很美。


    田裏耕作的人,不等天亮就已經開始勞作,他們很勤勞。


    遠眺遠方,一座山頭連著一座山頭,幾乎是一樣的景色,贏郡多山。


    嬴悝介紹,整個贏郡都是如此,低矮山丘遍布,贏郡百姓,把能開墾的土山都種上了糧食,但依然吃不飽飯,因為即便是這樣的山田,人均也隻有兩畝。


    嬴悝指著東邊,山腳下有幾處村莊,周圍田地上似乎沒有人耕種。


    “過了這座山往東,已經非贏氏所有。”


    後麵的不用多說,劉知易知道,那些村民或者被裹挾著進山當了土匪,或者已經不在人世。


    嬴悝指向北方:“山下那條小河,沿著河穀是一個大夫的封地。我知道這個大夫勾結山賊,卻拿他毫無辦法。”


    東山北方山麓,一條蜿蜒的小河從東往西流入贏水。贏水沿岸,最早居住的是贏氏部落,因此贏水幹流兩岸大多是贏氏族人的封地。而兩岸匯入贏水的支流,大多封給了有功之人。那些遠離河流的山田,則封給了一個個小領主,贏郡的士族。


    這個社會比劉知易想象的更複雜,長期動亂的根本,當然是人多地少,土地養活不了人口。另外還有更複雜的因素推波助瀾,作為中間力量的大夫家族,竟然會跟山賊勾結。這絕不是個例。公室、領主、叛軍,在贏郡已經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錯的複雜勢力格局。任何一方都沒有力量破局。


    “你借我權力,我幫你搞錢。”


    劉知易拍了拍嬴悝的肩膀,知道他身上肩負的是怎樣沉重的擔子。


    兩人,三更登山,一邊等日出,一邊交流。


    最大的問題是錢的問題,如今急需一口救命的活水。


    目前財政問題在好轉,可真要好轉到扭轉乾坤的局麵,至少得保持三年局麵。這三年,嬴悝等得起,但有些生命等不起。


    劉知易提出借錢的方案,其實很冒險。贏郡目前的情況,不過是瀕死之人續上了一口氣,此時就馬上用藥,未必撐得住。借錢其實是一步險棋,遠沒有自我積累來的安全。等上三年,財政改善了,負擔也減輕了,雖然肩負可能是靠著許多生命無辜消亡在戰亂中來實現的,可每一次大亂後的大治,不都是這樣的嗎。


    借一筆錢,如果不能快速轉向良性循環,連慢慢積累的機會都不會再有。很可能直接崩潰,贏郡換一個主子。


    “先滅水匪,在平山賊。半年之內控製贏水幹流,你需要多少錢?”


    劉知易問道。


    嬴悝默默算了一筆賬,他算的很認真,算的很準,因為他幾乎每天都要算賬,不精打細算,活不下去。


    “一百萬兩,足夠了!”


    贏郡窮,窮的好處是什麽都便宜,包括拚命的勇士。


    贏郡能在戎朝席卷中原的大亂中安然度過,一個靠地利,一個靠人和。當年戎人鐵騎踐踏中原,夏氏先祖在戎人麵前沒有一絲抵抗力。可當戎人騎兵闖入贏郡,麵對無窮無盡的山地,麵對山上鱗次櫛比的山寨,麵對悍勇亡命的贏郡勇士,他們退卻了。


    贏郡的山保護了贏郡人的祖先,卻讓後代飽嚐貧窮滋味。


    一百萬兩,區區一百萬兩而已,夏京城中,千萬身家的豪富,不下百家。


    可就是這一百萬兩,就難倒了嬴悝。


    兩人下山之後,分別行動。劉知易回船上寫借款章程,嬴悝進城尋找金主。


    晚上,就在贏水望江樓會麵,嬴悝邀請來了三十多個富裕家族。


    簡單客套之後,劉知易將他寫的借款章程發給眾人閱覽,大多數人看的仔細,個別人隻瞥了一眼後,就放在一邊。


    一刻鍾之後,開始有人交頭接耳,也開始有人發問。


    “這位大人。不借款就不能在贏水上跑船?”


    一個中年富商皺著眉頭問道。


    劉知易態度強硬:“沒錯。借款是為了剿滅水匪,水匪肅清,對大家都有好處。”


    這時候一個富商態度傲慢:“在下是坐商,不是跑船的,水匪與我無關。”


    劉知易反駁:“即便你是坐商,水匪肅清後,百貨通達,你的生意也更好做了。”


    又有人問:“這借款真能抵稅?”


    劉知易道:“當然。一年到期後,才可拿來抵稅。”


    “還有利息,隻有一成?”


    贏郡百廢待興,商業剛剛爆炸,恨不發達,盛行高利貸,兩三成年息比比皆是。


    劉知易道:“隻有一成!”


    這相當於政府債,不好定的太高。


    一個商人歎道:“在下並非不識好歹之人,可這一萬兩起借,方可在贏水行船。在下剛剛賠了一筆銀子,實在拿不出來啊!”


    劉知易道:“這不是與大家討價還價,沒有錢,就不要跑了。”


    第一次借款,沒有任何信用,想讓這些人自願拿出錢來,癡人說夢。


    漫長的沉默開始了,有的人私下交流,有的繼續看章程,有的起身告辭,根本不配合。


    贏郡的商人,都有特殊背景,這是一個重農抑商幾千年的社會,還沒有成熟的經商環境,普通人不可能進入這個行業。這些人不是豪族子弟,就是豪族代理人,極少是自營的個體戶。一年不到,還不可能讓贏郡誕生出一個自由商業階層。


    “諸位可以回去慢慢商議。明日此時,還是此處,我要聽到各位的決定!”


    人都走後,嬴悝很忐忑,劉知易也沒信心,但此時態度必須強硬,稍有遲疑,這些人更不可能拿出錢來。


    第二天白天,劉知易寫的簡易章程,已經在贏水城各處張貼。這是麵向普通百姓的,並不強製。鼓勵百姓自願借錢給官府,用來剿滅水匪,年息一成。


    劉知易還專門去船上請楚兒下來,幫忙畫了百兩銀子麵值的債券樣版,快馬加鞭送去製版印刷。


    焦急的等到晚上,望江樓中,昨日的豪商們隻來了一半。願意完全按照章程借款的隻有一個人,其他人則開始訴苦,討價還價。有的甚至表示,可以不要利息,希望能降低額度,有人願意借出千兩,有人隻能拿出幾百兩。


    劉知易堅決不妥協,這不是真正做買賣,不能討價還價,至少這一次不行。或許日後,等步入正軌,可以跟債主就利息進行談判,可這第一次堅決不行。


    或許在這些人嚴重,借款章程條件苛刻,或許他們還不放心,一晚上才從他們身上擠出了十萬兩。


    太少了,劉知易也沒想過一開始就能借夠一百萬兩,他計劃是分幾期借款的。第一期借到一筆啟動資金就夠了,先支撐軍事行動開始,隻要軍事行動順利,後麵的借款就會更容易。


    但劉知易計劃至少得借個三十萬兩,不然根本不可能發動萬無一失的軍事行動,一旦初戰不利,後麵更難借到錢了。


    嬴悝倒是很堅決,即便隻借到十萬兩,他也打算先行動。


    “也好。不過千萬不要貿然展開大行動,開頭一定要贏。這十萬兩銀子,可以先用來打造戰船,訓練水師。不要貿然剿匪,倒是可以先進行緝私。堅決封堵住,沒有借錢的商隊,一艘船都不許他們開過去。”


    十萬兩銀子拿去打橫行許多年水匪不足,但在江口攔截商船足夠了,逼迫那些不肯借錢的商隊退出贏水,或者乖乖就範。


    結果如何,劉知易沒機會看到,他還得去嶺南。


    嬴悝一路將劉知易送回船上,依依不舍,他早就有留下劉知易的心思,如果劉知易肯留下,他寧願拱手讓出相位。


    上了船,金川郡主突然派人來請。


    劉知易心中閃過不好的念頭。


    果然郡主開始詢問借款情況。


    “不足的我補上!”


    郡主大包大攬。


    一百萬兩銀子,對嶺南王來說,九牛一毛。


    但金川郡主肯掏這個錢,絕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她既看不上那一成的年息,也沒興趣在贏水上做貿易。她看中的,或許是贏郡過剩的人口。


    “郡主。你的心思我懂,從贏郡招納人口去嶺南,這事做不得!”


    金川郡主笑道:“誰說我要從贏郡招人了?嶺南王府有隻船隊,也打算進入贏水貿易。借了錢,贏郡就不會阻攔了吧?”


    劉知易點頭:“當然,章程上寫的明白。借了錢,贏郡會給發船票。贏水流經之處,可自由通行。”


    金川郡主道:“這便是了。”


    劉知易問道:“你要不要跟嬴悝談談?”


    金川郡主瞪了他一眼:“你覺得合適嗎?”


    確實不合適。


    劉知易堅信金川郡主目的不單純,別有圖謀。不過她偷偷摸摸從贏郡吸納人口,朝廷即便知道了,如今嶺南正在打仗,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可如果跟嬴悝見麵,那性質就不同了。成了兩個諸侯私下結盟,會遭到朝廷打壓。


    朝廷的政策十分明顯,就是限製嶺南人口增長,防止嶺南王勢力尾大不掉。嶺南偷偷摸摸吸納人口,朝廷暫時尚可容忍,規模如果太大,朝廷肯定會出手打壓。如果嶺南王跟嬴悝私下合謀,朝廷可就等不到以後了,會立馬出手。


    以如今贏郡的狀況,那無異於滅頂之災。


    所以劉知易也不想多問,隻是在第二日跟嬴悝見最後一麵的時候,將這件事悄悄告訴他,嬴悝沉默了片刻,頗多猶豫,他顯然也能想到嶺南王府的郡主目的不單純,可他還是答應了,他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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