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壓下了這個案子,所以外界對此一無所知。


    劉知易不得不向憐月解釋了一番,告訴她已經找到了汴媼,汴媼假死,所以楚兒殺人未遂。又牽出汴媼盜屍等情節,聽得憐月目瞪口呆。


    又跟憐月說,兩人應該都會發往教坊司處置,讓她托關係撈人。憐月表示,這是小事一樁。隻要人進了教坊司,就能弄出來。至於如何安置,提議就將楚兒安置在宜春院,楚兒她是認識的,兩人一起參加過花魁大會,楚兒也是平康裏有名的美女,放在宜春院合適。


    劉知易覺得這是最合適的辦法,楚兒要走向陽光,就不可能以平民女子身份生活。她本就是教坊司官奴,脫籍很難,在宜春院中,還有憐月照拂,算是不錯的歸宿。


    至於汴媼,劉知易有些猶豫,汴媼的身份一直沒弄清楚,一直懷疑她背後有人,卻沒有證據,放任不管,大概率也有人撈她,她不愁沒去處。可萬一不是呢,萬一汴媼隻是想借假死脫離苦海,背後沒有人保她,結果被流放三千裏,在邊地做最卑賤的官奴怎麽辦,要知道邊軍那些人,可不在乎汴媼是不是一個中年婦人,是個女人他們就要,如此的話,他就害了汴媼。


    這老媼名聲很壞,行為惡毒,死不足惜。但劉知易修行法家,不會感情用事,他堅信汴媼罪不至死,但去了邊軍等於送她去死,用不了幾年,就會淒慘的死去。另外,劉知易還答應過呼者,君子一諾千金,儒家雖然油滑,可在信義上,還是挺靠譜的,至少堅信世間有道義。


    劉知易猶豫了片刻:“如果可以的話,先把汴媼也安置在宜春院吧。”


    憐月有些為難道:“我去求求媽媽,應該也不難。”


    所有事情商量好之後,劉知易心中一顆秤砣徹底放了下來。


    作為感謝,一首有孤篇蓋全唐的名詩《春江花月夜》送給怡紅院的姑娘們,倒是跟她們的名字頗有些契合,憐春、憐花、憐月、憐星……


    直接留宿宜春院,這一天劉知易喝了很多酒,喝的暈暈乎乎,嘴裏直嚷嚷著“公子沒醉”。


    第二天醒來,發現一直泡在浴桶裏,婢女青梅說,因為劉知易昨晚死活不出浴桶。


    幸好這樣,否則昨夜的失控狀態,很可能忘了要守身的戒律。


    梳洗過之後,直接去貢院。


    還是那個街角,還是那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人。


    “公子。買個扇子吧!”


    這次婦人攤位上,放了一些團扇,扇麵都是她自己繡的。


    劉知易擺擺手:“你這都是女人用的扇子。”


    婦人卻不依不饒:“公子。孩子一直吃不飽……”


    劉知易歎息一聲,拿起一個團扇,送上去一錠銀子,手掌相接的刹那,兩人交換了一些物品。劉知易手中多了一麵團扇,婦人手中多來一張紙條。


    在無人處小心翻看,上麵寫著簡短的幾句話:


    汴媼已經投案。


    你鬥殺未遂,不過流放,自首減罪一等,可以留京。


    看完之後,婦人直接將紙條塞進嘴裏,嚼著吃來下去,淚珠滴滴落下。


    終於結束了。一直等到午後,貢院的大門開啟,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貢院,婦人悄然收起攤子,無聲離去。


    背上背著包袱,懷裏抱著嬰兒,一步一蹣跚的走到城南一處破敗的宅院。宅院不小,年久失修,地麵上生著荒草,屋頂的瓦片斑駁。婦人走進其中一間屋子,裏麵腐臭難耐,沒有床,地上的破草席上橫七豎八躺著一群破衣爛衫的老媼,大多數麵黃肌瘦,有的還有殘疾。


    這裏是居養院,收容無人照拂的孤寡的善堂。朝堂上的大佬,隻知道建了這善堂後,史書上會給他們留下一筆,卻無人關心善堂裏的人,是不是真的“善”。婦人住進這裏以來,每天都有人來,每天都有人走,來的人豎著進來,走的人橫著出去。


    婦人走進屋內最靠裏邊,靠著窗子下的一個破席子上。這個位置並不好,窗戶已經破來,漏風漏雨,唯一的好處就是,這裏通風。聽著屋裏各處角落,起此彼伏的傳出老人的咳嗽聲,婦人將孩子緊緊擁在懷中。順手在牆上抹了一把灰,抹在自己臉上。母子兩一起躺在席上,閉上眼睛。


    夜裏被孩子吵起來兩回,第一次給孩子喂來一些蜂蜜水,第二次孩子拉稀,讓她難受不已,一大早起來,馬上抱著孩子去藥鋪,找大夫診脈。大夫說孩子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然後直接去了刑部,敲登聞鼓,投案自首。


    ……


    劉知易已經回到太學。


    許多福正在跟幾個舍友吹牛,吹噓著他昨日如何威風,一人大戰憐春、憐風、憐香三大花魁,讓花魁們連連求饒,惹的一群室友豔羨不已。


    劉知易盤坐在床上打坐,事情辦完了,他的心卻不安寧。


    楚兒和汴媼這一對冤家,無論如何,都逃過一死,劉知易覺得,他做的問心無愧。於公,他並沒有枉法,這兩人得到的,都是她們應得的結果,他無非是保證他們不被陰謀裹挾下,死的不明不白罷了。


    可這樣的結果,卻讓劉知易有些不安。結果是按照他的設想來的,但一切來的太過容易。從玉扣提示他汴媼死的蹊蹺開始,他似乎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扯著,一步步走到現在。玉扣告訴他汴媼沒死,他就要去追查,玉扣告訴他汴媼在摩尼寺,他就要去找人,過程中沒有任何打的阻撓,似乎有人鋪平了一切。


    如果是普通案件,倒也正常,大多數案件並不複雜。可是汴媼是間諜頭子啊,她的行為,不可能如此簡單。如果汴媼要假死脫身,她一定能藏得誰都找不到,可她偏偏藏在來京城,而且第一時間就被人發現,將線索提供給了劉知易,這不合常理。


    劉知易開始傾向汴媼假死並非為了脫身,而是有新的秘密任務。或許她就是朝廷打入摩尼教的密探,是替朝廷盯著摩尼寺這個勢力的暗探。結果卻被自己給揪了出來,提供線索的還是摩尼教的聖女。


    劉知易歎息一聲。


    嗬嗬。我被人當槍使了啊。好手段,借我的手,一步步將朝廷安插的密探挖出來,既不得罪朝廷,也拔出來樁子,摩尼教的聖女,哼哼!


    劉知易心中冷笑。感覺很不爽,卻無可奈何。他發現,如果事前知道這些,想到了這些,他還是會這麽做。


    事情之所以發展到這一步,完全是因為劉知易有自己的目的,一個人有想要的,就會被人利用。有時候被人利用,也未必就是壞事,合則兩利,人與人交往,不就是一個互相利用的過程嗎。


    所以他隻是不爽,並沒有過於自責。


    隻是想到背後陰謀,他有些難以釋懷。他覺得,他可能破壞了朝廷的某個計劃。摩尼寺地位特殊,是朝廷製衡西域戎國的一個工具,既要利用,也要防備。安插一個間諜,有其他的作用。而這些被他破壞了。


    劉知易的心境有些動搖,對自己的行為有些懷疑。


    他反複複盤整個行動,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事關陰謀的,可卻義無反顧的將此事暴露在陽光下,徹底破壞朝廷的秘密行動。


    他的初衷是什麽?


    劉知易發現他的初衷,就是不想這件法律案子,被背後的陰謀和勢力左右,按照一個正常的刑事案來進行裁決。


    他錯了嗎?


    “我沒錯!”


    劉知易突然睜開了眼睛,他想明白了。


    這件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有陰謀存在,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將案子展示在陽光下。這間接破壞了朝廷的秘密行動。


    如果他不破壞,以朝廷的手段,他們根本不會在乎楚兒或者汴媼的死活,為了遮掩秘密,甚至可以秘密處死這兩人。


    這本身就不對,劉知易從一開始就不認可。誠然,朝廷有更大的圖謀,對朝廷而言,對掌握權力的朝廷大員而言,為了更大的圖謀,犧牲一兩條人命根本無所謂,而且還是兩條官奴的賤命,根本不足掛齒。


    劉知易破壞了他們的行動,讓一切暴露在陽光下,讓朝廷和大佬不敢肆無忌憚。這本身就沒錯,朝廷為了國家利益進行秘密活動,無可厚非。但為此毫無底線的犧牲個人的利益,這絕對不對。


    公權力可以,也應該被限製。哪怕是朝廷的行為,也應該在合法的框架內進行,任何人,任何勢力都不能淩駕於法律之上。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劉知易領悟了,他的初衷,就是防止朝廷為了秘密行動,濫殺無辜。從一開始,他就有意在限製公權。根本原因,還是他堅信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原則。


    想明白這一點後,劉知易身上的氣息陡然變化,某種堅定的信念融入進來,變成了力量。


    身上的氣息激蕩,讓幾個舍友頓時不敢說話了。


    激蕩的氣息,爆發出強大的氣勢,最後收縮起來,量變引發了質變。


    許多福咽了口唾沫:“劉兄,突破了?”


    劉知易平靜的點頭:“進士,六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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