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鑠在宜春院中沐浴更衣後,換了一副容貌出現,再次恢複了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憐月置辦了一桌酒席,算是給王鑠壓驚洗塵。


    席上王鑠急不可待的詢問情況。


    劉知易就將他的推測告訴了王鑠,告訴他,楚兒要麽上了一艘船沿江而下不知所蹤,要麽隱藏在夏江中的某個沙洲之中。


    兩種結果,王鑠更希望楚兒乘船逃亡遠方,卻又想再見到楚兒。


    看王鑠複雜的神態,劉知易問出了他一直好奇的一個問題。


    “王兄。你對楚兒的愛慕,到底是何種感觸?”


    愛一個人,愛到可以去死,這種感情,劉知易隻聽過,從未見過。


    王鑠歎息一聲:“愛慕?在下不配!”


    此話一出,不止劉知易,桌上眾人都沉默了,放下杯子看著王鑠,不敢相信這是他說的。


    楚兒雖然是一個美女,容貌上等,可跟憐月、憐花等花魁相比,也就是同一水平,論才藝,跟這些青樓花魁還差了不少。王鑠堂堂進士及第,雖然還在候缺,卻注定是官身,一個堂堂朝廷命官,一個區區青樓女子,身份地位天差地別,可王鑠卻說他不配愛慕楚兒。


    “王兄你果然中了情毒!”


    劉知易不由感慨。


    這種人的精神狀態,他不可能懂。


    王鑠苦笑:“劉兄誤會了。在下魯鈍,卻還不至於為情所困。我與楚兒清清白白,沒有半分苟且!”


    沒有苟且,卻願意為她而死,這更讓人迷惑了。


    王鑠知道解釋不清,索性也不解釋,站起身來,對著自己的酒杯,朝空中潑灑。


    酒水潑到空中,王鑠以手作筆,在酒幕上畫起來。


    很快一副仕女圖就出現在空中。


    劉知易再次看見了水幕電影,水幕上是一個女子,明豔美麗,正是楚兒。不過竟然沒有穿衣服,這要說沒有私情,打死劉知易都不信。


    楚兒身材曼妙,一頭烏發如瀑般垂下,肌膚雪白,浮在空中,宛若神女。一雙眼睛,漆黑中隻有一點光亮,劉知易看了那眼睛一眼,頓時感覺自己要被吸進去,那雙眼睛,漆黑無比,除了眼睛深處一點光之外,感覺外界的光都要被它吸走。這簡直是一個邪魅的魔女。


    這種感覺剛剛出現,水幕破碎,灑落桌上。


    劉知易明白了,這個楚兒有問題,身上有神女和魔女兩種氣質,普通人看了,也就罷了,可王鑠這種畫道高手,對光影,氣質有自己深刻和敏感的感觸,確實更容易被吸引。


    “這楚兒有問題!”


    謝玄皺眉道,顯然他也發現了不尋常。


    其他人點點頭。


    隻有王鑠神色不變,顯然他知道內情,卻不肯告訴眾人。


    劉知易不悅,你讓別人一再幫你,你卻不肯告訴別人實情。


    王鑠道:“劉兄,有勞幫在下找到楚兒。必有重謝!”


    劉知易婉拒:“還是王兄自去尋找。在下還有些事情,王兄見諒。”


    王鑠歎息一聲,不再多言。


    一場酒席不歡而散,劉知易告別眾人回到太學。


    他一心要在儒家找回場子,他一個人單挑儒家,他沒那麽自負。但儒家道理中的自相矛盾,是巨大的漏洞,可以利用一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儒家道理自相矛盾,這點人盡皆知,如此大的悖論,儒家自己是如何邏輯自洽的?劉知易現在有了些領悟。


    靠的就是迷信。那日包括儒家掌院在內的儒家高手,對他反複灌輸儒家道理,其實就是儒家修行的重要方式:傳道!強行灌輸,不需要進行思考,因為先賢都已經告訴了弟子一切,無數“子曰”就是至理名言,不需要思考,隻需要遵循。


    所以儒家弟子,可以一邊堅信忠臣不事二主,還可以一邊堅信良禽擇木而棲,在兩種自相矛盾的道理中怡然自得,因為他們根本不思考,辯論的最佳方式就是“子曾經曰過”,隻要搬出先賢名言,對誰一些反駁就可以理直氣壯的懟過去。


    劉知易想讓儒家弟子內訌,也很簡單,他覺得隻要教會儒家弟子思辨就行了,儒家道理中有無數值得他們思考辯駁的內容,他們自己會爭得不可開交。


    明白這個道理,劉知易回到太學前,就有了計劃。


    他先回宿舍寫了一篇文章,然後抄錄了幾份之後,開始在仁德院中四處展出。


    儒家仁德院中,有許許多多的集散場所,有的是花園涼亭,有的是十字牆角,許多儒家弟子會將自己的感悟心得寫下來展出,讓路過的同學或者固定的好友進行品評,互相討教。


    劉知易將自己的文章張貼在這些地方,很快就引來了眾人圍觀。


    “嗯?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有道理!”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至理名言!”


    “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嗯?謬論!”


    儒家講禮法,長幼有序,尊卑有別,怎麽能無貴無賤呢?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好像有理,又好似無理!”


    一篇文章讀完,圍觀學生心中,產生了幾種不同感觸。有的認為有理,有的認為無理,有的則認為部分有理,部分無理。馬上開始各自的點評和爭論。一時間熱鬧起來,爭論了半天也沒爭論出個所以然。


    劉知易本打算用這篇韓愈大佬的《師說》,先向太學儒家學子灌輸“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的道理,讓儒家弟子不再迷信師長,產生自己的思考能力。然後讓他們開始產生對儒家學術的爭議,卻沒想到,這篇文章本身,竟然就引起了巨大的爭議。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提出的看法越來越複雜,爭論越來越大。


    劉知易一開始還加入爭辯,後來幹脆插不上話了。


    韓愈是唐朝一代儒家大賢,在儒家的地位十分崇高,因為領導了儒家對佛家的反擊。唐朝時期,經曆了魏晉南北朝漫長的亂世,佛教在中原大興。到了韓愈時代,大有從民間向朝堂蔓延之勢。儒道相對衰弱,韓愈扛起儒家大旗,先是掀起古文運動,一改魏晉以來文辭浮華之風氣,被評為文起八代之衰;接著在皇帝決定迎接佛骨入皇宮之時,寫了一篇《諫迎佛骨表》將佛稱作夷狄之人,將佛骨稱作枯朽之骨,凶穢之物,用孔子“敬鬼神而遠之”的道理反對。這篇文章,言辭激烈,惹怒了皇帝,險些將韓愈下獄,最後貶謫到了地方。可是這篇文章,為儒家反佛提供了強大的理論支持,在二十年後,促使新任皇帝做出了滅佛行為。


    韓愈以此功績,在儒家享有崇高地位,配享太廟,在朱熹、王陽明之前,是最著名的儒家先賢。


    劉知易拿另一個世界的儒家大賢的文章來忽悠這個世界的儒家弟子,本以為會有奇效,沒想到卻引起了爭議。


    很快他就明白,不是韓愈錯了,也不是太學儒家學子錯了,而是時代不對。韓愈的時代,是儒家已經統治了文壇的時代,掌控著政治,是統治之學。而這個時代,還處在諸子百家爭鳴的時代,儒家隻是學派之一,還遠遠做不到獨霸。韓愈時代的儒家,已經進入了士大夫時代,跟士大夫文化和精神高度融合,這個時代的儒家,還處在貴族時代,更貼近孔子時代的儒家。


    孔子的儒家,發源自貴族,講究等級差別,尊崇禮法,代表的是貴族的思想;韓愈的儒家,統治階級早就從貴族轉移到了士大夫階層,代表的是一個個地主階層的思想,雖然也講究等級,卻沒有那麽嚴格,所以韓愈才能提出“無貴無賤”的主張。


    但韓愈論述的師道本身,還是很有道理的。即便貴族之儒家,也倡導有教無類,雖然他們堅持貴族思想,但思想是要更多人支持的,所以儒家是向所有階層宣揚這種思想,試圖讓所有階層都接受這種思想,那麽奴隸就會默認被貴族盤剝的遭遇,誰讓他們出身低賤呢?


    另外,這個時代,也不全是貴族的時代。大夏王朝,有中原八郡這樣的古老分封製製度,也有江南這樣的郡縣製製度,太學學子中,既有權貴,也有平民。甚至太學本身,更多是給平民階層提供了一個上進的渠道,太學中的平民色彩很濃。


    因此韓愈的《師說》還是得到了很多學子的支持,他們就認為該無貴無賤,至少在授業解惑方麵,不該講貴賤。另外弟子不必不如師,也是一種現狀,總有優秀的弟子超越老師,才能進步,他們這些精英,尤其是出身平民的學生,大多數都超過了他們的老師,因為大多數太學生,都沒有一個曾經進入太學的老師。


    “學無長幼,達者為先”這種道理,很多人都懂,隻是在講究尊師重道的儒家,很少有人敢公開提出來,劉知易用韓愈的大文章提了出來,引起了很多人的支持,也是自然。


    隻是沒想到,這篇文章卻沒有得到一致的認可,直接造成了爭論,讓劉知易的計劃,產生了一些變化!


    他看著越來越多的學生加入爭辯後,悄悄溜了出去。


    劉知易的目的,此時還沒人察覺,但他的行為,很快就傳到了儒家高層耳中。


    一個儒家弟子,原原本本抄錄了《師說》,然後捧著送到了掌院孟曾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個異界需要革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人阿Q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人阿Q並收藏這個異界需要革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