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兄言重。”


    劉知易說道,接著看著徐介,他讓自己出來,必然有隱情要說,難道要表明他跟青樓女子純真的愛情?但這又跟自己做不做詩有什麽關係?


    “劉兄可知道十年以前的科考舞弊案?”


    徐介神情凝重。


    劉知易點點頭:“自然知曉。貴祖徐太傅就是因為此案被迫離京。”


    十年前,準確的說是十一年前。當時桓帝在位,魏無暇與徐謙已經爭鬥了近十年,朝中分為兩黨,互相攻訐,黨爭到了白熱化階段。當時出現了一件大事,會試放榜之後,上百士子不服科舉結果,圍堵皇城,要求皇帝親試。


    此事鬧得極大,桓帝下令,從會試落第的士子中,隨機抽出三百人,與會試考中的三百人一起上殿,在大殿上當堂考試。皇帝親自監督,連考三天。皇帝親自出題,司禮監太監閱卷。結果之前考中的三百人中,竟有上百人落榜,而落第的三百人中,又有一百人高中。在會試考中的士子中,甚至有兩個士子殿試對答的時候,連話都講不清楚,語無倫次,答非所問。


    事後,皇帝震怒,科舉國之根本,容不得舞弊,下令徹查。當時已經是刑部尚書的魏無暇,聯合禦史台、金吾衛徹查此案。該案查的就是主管考試的禮部,禮部尚書當時是徐謙黨羽,禦史台的禦史們是對舞弊案抨擊最厲害的,金吾衛則是皇家親軍,因此皇帝如此安排,實際上已經徹底失去了對禮部官員,甚至對徐黨的信任。


    魏無暇查案,雷厲風行,很快就將禮部上下一網打盡,嚴刑拷打,找到了鐵證。尤其是禮部尚書,竟然被從書房中搜出了與幾個士子長輩的書信,其中還有一些銀票。這被當做鐵證呈送皇帝,皇帝大怒,哪怕有徐謙求情,依然下令將禮部尚書發配嶺南,將其抄家滅族,女眷全部罰入教坊司為娼。此案過後,徐謙離京,魏黨從此獨大。同時開啟了會試後,還要進行殿試的傳統,不過殿試隻考策論,隻給會試中者排名次,殿試其實是作為驗證會試是否舞弊的複試。


    徐介麵色淒苦:“憐月姑娘,就是時任禮部侍郎的李昉幼女,當時才五歲。”


    劉知易微微點頭,十分同情。連坐製度確實不人道,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知道什麽,長輩犯罪了,憑什麽就要被賣進窯子?尤其是這種經濟犯罪,基本上都會把家人罰進教坊,名義上是用賣肉來償還欠債,實際上羞辱意義更大。


    劉知易歎道:“不想憐月姑娘還有此身世!”


    徐介冷哼:“都是那魏狗構陷,我祖父為保其他人不受牽連,主動請求巡邊。魏狗這才放過了朝中其他忠直之臣。”


    至於李昉是不是構陷,劉知易既不關心,也不評價。李昉犯法鐵證如山,李昉身為禮部尚書,根據官場陋習,跟地方門閥大族有往來很正常,收他們每年給的一些銀子也正常,這些門閥大族有子弟考科舉更正常,這基本就是這個農業國家運行的模式。所以抄出李昉跟世家大族往來的書信沒什麽問題,如果真的有陰謀,這些書信早就被李昉燒掉了,敢光明正大的放在書房裏,恰恰證明沒問題。


    問題在於,這些事情可以做,但沒法拉到陽光下,法律是嚴格禁止的。這是一個嚴格立法,普遍違法,選擇執法的時代。在皇帝看來,這就是罪證,因此判李昉是沒問題的。但卻無法讓官僚們接受,因為大家都在做。


    這就是官場上的榘無韁事件,明明違法,反而得到同情。因為選擇執法,讓法律沒有公信。


    “就是可憐了憐月姑娘。”


    劉知易轉移話題,他才不關心朝堂舊事,知道太多不好。


    徐介話鋒一轉:“幸而李大人在禮部多年,為官清正,與人為善。禮部多有相熟的官員,暗中照拂,憐月才能平安長大。隻可惜教坊落籍殊為不易,始終不能為憐月贖身。隻能暗中照拂,不讓她被老鴇逼迫,這才沒有被人糟蹋。僥幸保住清白之身,隻等魏黨伏誅,李大人平反,憐月姑娘自然被釋放。隻是如今魏黨獨大,又有魏後垂簾,嗨——”


    一聲歎息,道出千般無奈。


    連劉知易都感覺到了這種強烈的情緒,憐月一個小姑娘,從五歲開始,度日如年,每一天都害怕被送去伺候男人,好容易熬到夏桓帝駕崩,新君繼位,徐謙入朝,黑暗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可這時候徐謙卻被人截殺在京城腳下,對於外人來說是無奈,對於憐月可能就是絕望了。


    劉知易被一股情緒觸動,歎道:“不知在下作詩又有何用?”


    劉知易想不明白,他做一首詩,對憐月的處境有什麽幫助。十幾年了,李昉堂堂尚書,二品大員,門生故吏無數,都無法幫憐月贖身,他一個小小的太學生,還是學醫的,基本不可能入朝為官,單憑一首詩,能起到什麽作用。如果是魏無暇,批一張條子,也許就辦成事了,可他的詩,就是抄一本,又有何用?


    徐介忙道:“劉公子有所不知。公子詩才無雙,公子一首詩,一夜間就能傳遍京城。隻要公子肯為憐月做一首詩,她必能名動夏京。”


    劉知易還是不明白,他寫一首詩,確實能捧紅一個人,林花就是例子。原本隻是嶺南王府裏籍籍無名的一個婢女,因為一首林花詞,成為京城權貴子弟去王府最大的動力。那首詞並不是專門描寫女人的,而是李煜一個亡國之君感懷丟了江山,失了美人後的惆悵。這惆悵真的看成萬古第一愁了,丟了江山的愁,誰能比他愁?


    徐介繼續道:“公子一首詩作,能讓憐月博取大名,競選花魁十拿九穩。一旦選上了花魁,陪不陪客,就能自己決定。我們也更好籌謀,不用憐月出去接客。”


    繞了一圈,原來是衝著花魁去的。劉知易心中一個疑惑解開了,他之前還好奇,為什麽那麽多青樓給他下請帖,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他寫一首詩詞,能捧紅青樓姑娘。對於憐月,卻能保住她的清白,等待他父親翻案。


    沒想到詩詞還有這種作用,劉知易真的活久見了。


    “此事易爾。”


    不知道是不是勸青樓女子從良的男人本性使然,劉知易覺得這隻是一件小事,一口就答應下來。


    他腦子裏有無數關於女人的詩詞,描寫、稱頌女子,本就是詩詞中的主流,從古老的關關雎鳩到新時代的再別康橋,亙古未變。


    “有勞劉公子了!”


    徐介臉上緊張的神情頓時一鬆。


    接著請劉知易重新入席。


    眾人都在等著,觀察著兩人的神情,見徐介和劉知易都一臉輕鬆神色,知道事情談成了,不免也露出輕鬆。憐月姑娘,美目中更是燃起一股強烈的激動,劉知易看到她倒酒的手都在輕微顫抖,指關節發白,可能剛才就一直緊捏雙手。


    沒人說話,劉知易意識到,他們這是等自己作詩呢。


    不會吧,詩是這麽做的嗎?你們是不是對我太有信心了,才高八鬥的曹植作詩,至少還得走七步呢,你們就這麽看著我好嗎?我就是抄,不也得仔細回憶一下,篩選掉那些記不全的,不應景的?


    劉知易感到壓力山大,憋了許久愣是沒有在浩如煙海的歌頌美人的詩句中找到一首合適的,不是記的殘缺不全,隻記得名句,就是不合適憐月的身份。愁容不由得浮上額頭。


    還是憐月善解人意,明明承受著最大的壓力,嘴裏還說著:“劉公子莫急。若無詩興,無須勉強。”


    四大才子都是行家,也知道勉強作詩,做不出有水平的,不敢催促。


    之前在嶺南王府喜歡挑事的謝韞,甚至轉移話題,聊起了其他故事,緩和氣氛。


    劉知易也想起了他來的目的,趁機向四大才子請教了一些關於論道的事情。


    憐月又時不時獻舞、獻唱,活躍氣氛。


    終於在看到憐月腰肢搖曳,舞姿曼妙時,劉知易突然想到了一篇賦,曹植的《洛神賦》。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正好用來描述憐月的身姿。


    “有了。筆來!”


    劉知易一聲招呼,憐月也不跳舞了,馬上筆墨伺候


    劉知易一邊琢磨,一邊寫。


    《洛神賦》的華麗毋庸置疑,隻是其中有些詞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其中出現的湘妃、女媧等,不是這個世界上有的神靈,得改成類似的本土女神。


    大體是不用改的,所以劉知易寫的很快,半個時辰之內,一片華麗無匹的文章就擺在案頭。


    憐月迫不及待的捧起來讀,雙目熠熠生輝,如癡如醉。


    忍不住誦讀了出來:“…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其他人也都聽得癡迷。


    一遍讀完,憐月還舍不得放下紙張,麵色通紅,顯然被震撼到了。她真的有賦中描述的女子那麽美麗?那似乎是神女才有的風姿。難道在這位風流才子眼中,她就是那麽美麗!


    劉知易心裏裝著事,見憐月念完,馬上起身告辭。


    眾人留不住,隻能讓劉知易離開,一直送到船頭。


    憐月臨別時,塞給劉知易一件信物,是她貼身佩戴的香囊,上麵繡著一個月字。告訴劉知易,如果有時間,可以隨時去宜春院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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