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易從善如流,緩緩將方戎女放下,讓她平躺在草地上。


    接著看著那個從一片樹叢中走來的同行,眉頭不由皺起來。


    這個同行太年輕了,看著十來歲模樣,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補丁,腳上踩著草鞋。如果不是身後背著藥簍,讓人不由懷疑這是一個乞丐。


    走近了一看,頭發幹枯,麵色發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隻有兩隻眼睛烏珠一般。


    年輕人快步走過來,俯身趴下。一隻手翻看了一下方戎女的眼皮,另一隻手摸到了手腕,把了脈搏,接著兩隻手按向她胸口。


    “你幹什麽?”


    劉知易驚問。


    年輕人尷尬笑笑:“抱歉,失禮了。”


    收回雙手,抓起方戎女兩隻手,自己盤坐起來。


    這是?渡送真氣?是個高手啊。


    劉知易很快就弄清楚年輕人的意圖,仔細觀察起來,發現方戎女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呼吸恢複平穩,慢慢睜開眼睛。


    “師姐,你沒事了?”


    劉知易忙問,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回事。


    方戎女也很迷茫:“我怎麽了?”


    劉知易也想知道。


    青年人喘著氣,鬆開方戎女的手,慢慢站起來。


    “你患有心疾,不可心緒激蕩。”


    心疾?心髒病!


    劉知易暗暗點頭,剛才的症狀倒是符合,心髒發病,供血不足,所以暈厥。


    方戎女還在迷茫,劉知易已經很清楚情況,不由擔心:“可有法醫治?”


    心髒病是一個醫學難題,即便在劉知易的世界,也沒辦法根治,哪怕是換心髒這樣的高端手術,也是後患無窮,誰也找不到一種一勞永逸的辦法。不過在這個奇詭的世界,卻未必沒有辦法,他抱著希冀問道。


    年輕人搖搖頭:“即便醫聖降世,也無能為力。此病藥石難醫!”


    劉知易歎息一聲。


    幾人都沉默了片刻。


    當事人方戎女還迷茫中,劉知易反應過來:“感謝兄台仗義援手。”


    年輕人客氣道:“無須客氣,醫者仁心,乃是本分。”


    這年輕人不驕不躁,舉止得體,就是口音不像本地人。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是陰山郡龍城人。”


    劉知易點點頭:“在下劉知易,夏京北十裏亭人,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年輕人擺手:“不敢。周問卿。”


    “見過周兄。”


    “劉兄客氣。”


    劉知易和這個自稱周問卿的人已經客套了半天,方戎女還沒弄清自己的情況,皺著眉頭一會摸摸這,一會摸摸那。


    “我剛才怎麽了?”


    “你剛才心疾犯了。多虧這位周兄施以援手,為你渡送真氣,才保住一命。”


    “我有心疾?”


    方戎女一臉不信。她自幼跟著方先生,方先生采藥的時候,將她背在藥簍裏,可以說她是藥簍裏長大的孩子,怎麽會不知道心疾這種病。


    方戎女皺眉道:“不可能。我才十四歲,還沒嫁人呢,怎麽可能有心疾。”


    周問卿沒有回答,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劉知易沒有回答,因為他覺得這很殘酷,心髒病有先天有後天,方戎女這種情況,八成屬於先天心髒病,先天缺陷,天生不幸。


    劉知易轉而向周問卿請教心疾的問題。


    周問卿告訴他,沒有辦法醫治,隻能靜養,心靜則安。


    劉知易又向周問卿請教如何用真氣幫助治病。


    周問卿沒有回答,反而疑惑的看向劉知易。


    相比醫術而言,領悟醫家真氣的人少之又少,上百個經驗豐富的大夫中,也未必有一個能領悟醫家真氣。沒有真氣,問救人就沒意義。


    劉知易運轉真氣,刻意釋放一絲氣息,周問卿的臉色頓時不一樣了。


    拱手道:“劉兄也是醫家門人,敢問師承?”


    普通大夫領悟懸壺真氣太難,尤其是劉知易年紀不大,幾乎不太可能是自行領悟,除非醫道世家出身,前輩高人為其灌頂,所以一定有師承。


    劉知易道:“家師姓方,諱聞問。這是在下師姐!”


    周問卿道:“原來是聞字輩的前輩,如此你我同輩。見過劉師兄。”


    報字號,是江湖規矩。諸子百家中,許多家都源自江湖,紮根江湖,行走天下,論資排輩,江湖朋友看著長輩、門派麵上,往往會多加照拂。


    醫家也是如此,雖然在太學中有醫科,但跟儒、法、兵三家仰仗朝廷不同,醫家紮根江湖,醫者懸壺濟世,並非朝廷鷹犬。所以醫家跟墨家、小說家三家,行走江湖,非常講究輩分。


    劉知易一頭霧水,這些他真的不知道,方先生沒教他。先生叫方聞問,劉知易之前還以為是取自望聞問切,沒想到竟然還是輩分。


    不由看向方戎女。


    方戎女已經恢複如常,見周問卿報了字號,馬上拱手還禮:“見過周師兄。在下方問花。”


    方戎女?方問花?


    方問花應該是方先生給女兒起的醫家名字,用來行走江湖。方先生果然不會起名字,方問花方戎女還不如,難怪方戎女從來不提他的醫名。


    盡管如此,劉知易還是很吃味。自己拜了方先生為師,誠心誠意,可先生竟然連個醫名都沒給他起,這是不認可他這個徒弟?


    周問卿不知內情,知道劉知易是聞字輩的前輩弟子後,也不藏私,將如何運用醫家懸壺真氣救人的辦法說了出來。


    不同疾病有不同的應對辦法,大多數時候,真氣隻能輔助,最終還是要用藥石的。用真氣同樣講究對症,就心疾而言,心疾發作,血液凝滯,最要緊的是用真氣護住心髒,然後用真氣幫患者疏通血液。


    三人邊聊邊采藥,漸漸熟稔起來。


    “周師兄,原來你也是來考太學的?那你可以跟我師弟一起!”


    周問卿是北方邊郡陰山郡龍城人,陰山在黃龍山以北,黃龍山東西縱橫兩千裏,南北縱深三百餘裏,是夏京北方屏障。越過黃龍山就是陰山郡地界。陰山以南到黃龍山五百裏,陰山以北八百裏直到大漠,都是陰山郡轄地,八百裏陰山郡是大夏王朝第一大邊郡。治所位於陰山北麓的龍城,龍城本是草原部族的王庭所在,本朝初年,夏太祖九征漠北,將北狄諸部打的漠南無王庭,紛紛退避漠北,龍城這個草原王庭就成了大夏邊郡郡城。


    周問卿一路從龍城趕往夏京,一路上行醫為生,到了龍爪鎮盤纏用盡,所以才進山采藥,換些盤纏。


    “劉師兄,你也要考太學?也對,劉師兄年紀就已經領悟懸壺真氣,不考太學就可惜了。”


    劉知易尬笑一下,覺得周問卿在凡爾賽,他同樣年輕,同樣身負懸壺真氣,用的比劉知易更加純熟,誇劉知易等於變相誇自己。


    口中卻熱情道:“真巧。如此也能互相照拂一二。不如周師兄隨我們一同回去,就在我家暫住,安心備考。在下也有不少問題方便請假。”


    周問卿笑道:“劉師兄說笑了,方先生在前,小弟怎敢好為人師。你我一同向方先生請教才是。”


    三人一同采藥,一同下山,一同來到龍爪鎮。


    得知周問卿竟然因為囊中羞澀,在鎮外的破廟棲身,劉知易強拉他住進了客棧。本想給他多開一間房,結果周問卿死活不接受,勉強答應跟劉知易擠一間房。


    這倒方便了劉知易向他請教問題。劉知易身負醫家懸壺真氣,可從來不知道怎麽用。終於碰到了一個行家,還住在了一間屋子,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抓住技術上的細枝末節追根究底,周問卿倒是一個耐心的人,事無巨細認真作答,讓劉知易受益匪淺。


    一方麵通過周問卿討教經驗,一方麵拿自己的身體練習,有周問卿在一旁守護,也不用擔心走火入魔。


    每日回到客棧,他就運轉真氣,按照周問卿教授的法門,催動真氣進入心髒,用真氣驅動氣血運轉,一連三日才掌握訣竅,自己的真氣,能讓血液加速,讓心跳減慢。加速血液,可以身輕體健,爬山如履平地,減緩心跳,有助於快速入睡。用到健康人身上能起到這些效果,用到病人身上,則能緩解一些相應的病症。


    掌握真氣驅動氣血的法門之後,劉知易心中多了一個猜想。劉家是武人家族,幾代人都是武夫,雖然沒什麽高深功法,也沒出過什麽武道高人,但對於練武還是有些傳承的。武道的原理,劉知易耳濡目染早就熟悉,靠的是搬運氣血,增長力氣。武人的辦法很直接,就是通過外力,不斷錘煉身體,激發血氣中的力量,不斷挖掘身體的潛力。


    現在劉知易知道,醫家真氣也能夠控製氣血,跟武道由外激發不同,醫家真氣是由內而外,以真氣驅動氣血,劉知易判斷兩者相輔相成,可以互相促進。


    請教過周問卿,周問卿解釋說,萬法同源,諸子百家互相借鑒,一家功法對另一家功法有所助益,並不奇怪。


    文武雖然殊途,但也不是涇渭分明,毫無關聯。他說兵家就是例子,兵家本屬武道,到了本朝,有一派兵家歸入了文道,成為文道諸子百家之一。這說明文武之間,並非鐵桶一塊,依然能夠相互貫通。


    三天之後,三人離開龍爪鎮,劉知易來不及試驗猜想。隻能強拉周問卿一同回春風亭,他跟周問卿相見恨晚,實在不想錯過向周問卿請教經驗,探討猜想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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