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的北秦皇宮,禦書房外,無數羽林衛嚴陣以待。高懸的燈盞照亮一張張肅殺的麵孔,每個人的雙眼都盯著前方緊閉的殿門。若殿中有變,他們就會立即衝入殿中,保護他們的皇帝。


    燭火將殿內照得亮如白晝,北秦皇帝獨孤寒鳳眸微眯,看著玉階下被利劍挾持的清嫵——她的發髻有些散亂,未施粉黛的容顏依然美得動人心魄。盡管那把劍已經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劃開了一道血痕,她烏沉的眸子裏並沒有一絲畏懼。


    她的傷與她的從容都刺痛了他的心,他狠狠看向清嫵身邊的持劍女子,眼中泛出殺意。


    “心痛了?我以為你已經沒有心了。”趙雲瑤勾起唇角,笑得怨毒而快意。


    獨孤寒忍耐地說:“你挾持她不就是想和朕講條件麽?除了她的性命,你想要什麽朕都給你。”


    “你問我要什麽……”趙雲瑤的聲音突然變得淒厲。清嫵的耳膜都被震的發痛,卻也隻能受著,由著那尖銳的聲音字字錐入耳中;


    “當年是誰將我送到齊國,是誰說此生隻愛我一人,隻要我助他完成大業,他就立我為後?為了這句承諾,我甘願入宮為妃,為了取得楚奕宸的信任,我安排刺客行刺,為楚奕宸擋了一劍。是我幾次暗中將齊國的軍事布防圖交給兄長,大秦軍隊才能節節取勝。我暗中將楚奕宸的令牌交給太後,讓太後放楚懷旭離開金陵,要不是後來楚懷旭起兵拖住齊國一半兵力,秦國怎麽可能輕而易舉攻下金陵?為了逼楚懷旭起兵,我毒殺了太後,為了讓楚奕宸為是莊靜菀做的,我不惜給自己下毒,犧牲了腹中的孩子,可我一次次犧牲,得到了什麽?我的兄長戰死沙場,你卻要立別人為後,獨孤寒,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清嫵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喉嚨裏湧出一股腥甜。她用盡全身力氣……終於掙脫開了身上的牽製,步履虛浮地後退幾步,倏地咳出一口鮮血。


    “清嫵!”獨孤寒的身影如閃電衝到她身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別碰我!”她掙紮著,狠狠甩開他的手。


    她死死盯著這兩個人,心裏翻湧著排山倒海的仇恨,獨孤寒,傅雲瑤……不對,這個人並不是傅淵的女兒!而這已經不重要了。她的家人就是被他們這樣害死的,齊國的江山,就是被他們這樣一點點毀掉的。


    “清嫵,朕從沒到過金陵,怎麽可能知道她到底幹了什麽?”獨孤寒解釋道:“除了送到前線的布陣圖,她在金陵做的事,朕完全不知。”


    趙雲瑤雙眼裏燃燒著瘋狂的恨,嘶聲道;“獨孤寒,你竟然這麽無恥,我這一生做過的最後悔的事,就是愛過你,我隻恨我早沒能早點認清你!”


    獨孤寒道;“戰場上有犧牲是在所難免,朕已經追封你兄長為國公,封你為郡主。朕曾經以為我們是相愛的,後來才明白,我們不曾愛過,如果你愛朕,就不會委身於楚奕宸,如果朕愛你,也不會讓你委身於他人,你要的是皇後的位置,朕要的是天下一統。即便如此,你還是大秦的功臣,朕從未想過虧待你,是你要的太多。”


    “原來我這些年的付出,隻是一場笑話……”趙雲瑤自嘲一笑,手指著清嫵,“那你真的愛她嗎?我倒要看看,你又能為她付出多少!”


    “給朕解藥!”獨孤寒厲聲道,眼中已有殺意:“如果她沒事,朕就當什麽都沒發生,她若有閃失,朕定會千倍萬倍從你身上討回……”


    他的話音未落,趙雲瑤手中長劍已朝他刺去。獨孤寒拔劍相迎,擋住了她凶猛的攻勢。


    “我說過,隻要你死,我就給她解藥。你知道牽機是什麽毒吧,中毒的人會痛上整整十二個時辰,再過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體內的毒就會發作,到時你後悔也來不及了,你可知她會多痛苦?”


    她的攻勢又快又狠,招招致命,充滿快意的聲音如遊絲穿過兵刃碰撞聲音,一字字釘入獨孤寒耳中。而他手中的劍卻沒有瞬間的停滯。


    打鬥聲傳到殿外,禦林衛一擁而入,趙雲瑤與禦林衛殺成一片,獨孤寒退出廝殺,回到清嫵身邊,看著她蒼白的臉,眼中有一絲不忍;“你不會有事的。”


    清嫵想掙脫,身體卻使不上一絲力氣,突然感到一陣暈眩,世界陡然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金鑾殿外,萬裏長空縈繞著深濃的陰霾,沉重如雷的鼓聲交織著尖銳的禮樂在鉛雲下盤旋。而宮殿內外都是一片死寂沉沉,無論是殿前的侍衛還是靜立於大殿兩側的文武朝臣,都如一尊尊沒有生氣的木偶。


    她身著皇後朝服,在女官的攙扶下沿著金銀絲線織成的席道,一步步走入殿中。


    垂於鳳冠前的串珠擋住了她的視線,端坐在禦座上的帝王有著豐神俊美的麵孔,她看不清,也不想看。


    丞相宣讀完冊封詔書後便朝她跪拜,殿中的文武百官也齊齊跪倒,立後詔書從跪著的官員手中次第傳送,最後由她身邊的女官跪呈到她麵前,她渾身卻像灌了鉛一樣,僵硬的厲害,怎麽都跪不下去。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著,就在這萬分尷尬的時刻,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有刺客!”


    耳邊響起女官的尖叫,她看到周圍突然冒出無數黑衣人。禦座前的侍衛拔出刀劍擋在獨孤寒身前,獨孤寒推開侍衛朝她奔來,與此同時,她的背心突然一涼,一根長箭從她的後背穿過,她低頭看著從胸前伸出箭尖,一滴滴血珠無聲地滾落,四周的光線旋即變暗,一切都變得得模糊……


    黑暗中,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快的厲害,不知過了多久,這種幾近窒息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她感覺到陽光照在臉上的溫度,撫著心口的雙手掙紮著動了一下,用力睜開了雙眼。


    “小姐,您終於醒了。”茉兒見清嫵睜開了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茉兒是清嫵房中的大丫鬟,今早照例喚清嫵起床,隔著紗帳聽到清嫵含糊不清的低語聲。她走到床邊,卻見清嫵雙眼緊閉,眉心緊鎖,口中斷斷續續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她猜到小姐一定是夢魘了,眼看著小姐遲遲不醒,她正發愁要不要請夫人來,好在小姐還是自己醒了。


    清嫵揉了揉眼睛,定定看著床邊的人,內心的震驚無以複加,因為口幹舌燥,她吐字有些吃力;“茉兒……你怎麽在這裏?”


    茉兒在兩年前就嫁了人,而當金陵被秦軍包圍時,宜煊正領軍在外與楚懷旭的叛軍作戰,楚奕宸決心與金陵共存亡,寫下傳位給睿王楚宜煊的遺詔,讓身為睿王妃的她將遺詔帶出金陵。她為了保住遺詔,設下假死的局,讓世人以為睿王妃已暴病而亡。一旦金陵城破,她可扮成百姓帶著遺詔逃出城去。茉兒嫁人後就不在她身邊服侍了,並不知道她還活著,而金陵城破後,她也不知道茉兒的下落。


    茉兒怎麽會在這裏,還是從前做侍女時的打扮,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環顧四周,房內的陳氏是那麽熟悉,這分明是她過去在莊府的臥房!她雙手撫向心口受傷的位置,竟然沒觸碰到傷口,她也感覺不到傷口的痛。


    “我怎麽會在這裏?”


    茉兒吃驚的看著清嫵,“小姐您怎麽了?這是你的房間啊。”


    清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難道你想告訴我,這裏還是金陵的莊府?”


    茉兒被清嫵的反應嚇得不輕,“當然……這裏就是莊府啊。”


    清嫵跳下床奔到妝台邊,解開寢衣,看著鏡中女子潔白如玉的胸口,她不但感覺不到疼痛,就連一點疤痕都沒看到。


    她轉身抓住被嚇得目瞪口呆的茉兒,“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是四月十一,昨天是您的生辰,您剛舉行過及笄禮……”茉兒楚楚可憐的看著她;“小姐別拿茉兒開心了,您抓痛我了……”茉兒和清嫵同歲,清嫵平時禦下不嚴,茉兒私下常和清嫵嬉鬧撒嬌,她剛被清嫵的反常嚇到了,隨即想到小姐一定是在裝失憶逗她玩。


    昨天她剛行過笄禮?按這個意思現在的她隻有十五歲,這太不可思議了。清嫵放開茉兒,不耐煩的問;“我是問你今年是哪一年,現在的皇帝是誰,登基多久了?”


    “今年是乾元八年啊……”茉兒苦著臉答道。


    乾元八年……


    這一年,她十五歲。


    她的名字叫莊清嫵,出身於大齊最顯赫的門閥莊氏。


    莊氏的顯赫要追溯到大齊開國,先祖追隨大齊太/祖起兵,在大齊建國後受封鎮國公。之後的幾百年裏,莊氏一直是大齊最顯赫的門閥之一。她的父親年和叔父都是年少從軍,隨祖父征戰沙場,為大齊平內憂,除外患,通過軍功累積的升遷再一次將莊氏的榮耀推向巔峰。楚奕宸十二歲即位,年號“乾元”,那一年,她的父親莊啟霖已是京城二十萬禁軍的統帥,官居正一品車騎將軍,承襲鎮國公爵位。父親的長姐,也就是她已經過世的大姑姑少年嫁與先帝為後,是皇帝楚奕宸的養母,小姑姑是先帝唯一的親弟安王的正妃,叔父莊啟霆統領十五萬軍隊,常年鎮守紫荊關。


    她的母親陳氏亦出身高門,是先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外祖父和舅父都做過丞相,門生遍布全國。


    據說,她在滿周歲時就被先帝指婚給三皇子楚奕宸,待滿十五歲,行過及笄禮後就可正式與楚奕宸完婚。在她七歲那年,先帝病逝,十二歲的楚奕宸繼承皇位,她的姑母以太後之尊垂簾聽政。乾元三年,姑母也過世了,楚奕宸開始親政。當三年守孝期滿,楚奕宸第一次在全國廣選秀女。那年她隻有十三歲,對情愛還很懵懂,隻知自己是未來的皇後,先帝生前嬪妃眾多,她也不認為楚奕宸的行為有什麽問題。


    一年後,她聽說有刺客扮成宮人企圖行刺楚奕宸,而在關鍵時刻有一個姓傅的宮妃奮不顧身為他擋了一劍,楚奕宸將那女子立為元妃,“元”和“原”同音,亦有原配之意,楚奕宸以這個字作為封號,在昭告世人這個名叫傅雲瑤的女子就是他心中的結發妻子。


    十四歲的她已經略懂情愛,心裏卻並不嫉妒這個救過楚奕宸的女子。她心儀的人也不是楚奕宸,而是先帝的第六子,睿王楚宜煊。一年後,她如願以償擺脫了入宮的命運,嫁給了心儀的男子。


    當時的她怎麽都想不到,這個名叫傅雲瑤的女子,其實並不是傅尚書之女,也不知兵部尚書傅淵早已暗中投了北秦,而這兩個人,將會成為她和她的家族的噩夢。


    以後的三年裏,整個大齊都籠罩在戰亂的陰霾中。那個得到了楚奕宸的愛與信任的女子,卻是北秦的細作,一次次將大齊的軍事布防圖暗中交給秦人,導致大齊軍隊在作戰中連連失利。先是她的叔父戰死,她的舅父也受到牽連,在壓力下辭去相位。一年後,她的父兄出戰白玉關,幾個月後,端王楚懷旭謀反的消息傳到金陵,宜煊奉旨出征平叛。北秦不斷向白玉關增兵,楚奕宸卻無法向白玉關調派援軍。到後來,北秦軍隊已增至三十萬,白玉關的守軍卻隻有十萬,加上軍事布防圖已經泄露,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實力相差愈加懸殊,堅守一年多後,白玉關還是被攻破,她最後一次看到的父親和兄長,是他們被抬回城中的屍首。


    楚奕宸拒絕了大臣提出的遷都建議,誓要與金陵共存亡。不久後,金陵被圍,楚奕宸親自率軍出城迎敵,經過一天的血戰,金陵被秦軍占領,楚奕宸戰死,他的首級被秦人割下,高懸在金陵的城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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