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姐雖然有點瞧不起窮親戚,卻是個熱心腸的人,就在接待大廳裏找了部電話給自家男人打了過去。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男人在電話裏把她狠狠罵了一頓,責怪她淨給他找事兒添亂。


    不過,她男人最後還是答應幫她問問趙書記,然後說了一句“下不為例”便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李大姐走到傅鬆旁邊,道:“大兄弟,那個什麽,趙書記有個重要會議,俺男人說幫你問問。要不你們先在這裏等等?”


    傅鬆見她臉色有些不自然,便知道事情可能不太順利,恐怕她剛才是在說大話,不過他還是感激道:“大姐,給你添麻煩了。”


    “哎,多大點事兒。你們忙,我先走了。”李大姐說完後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後,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囑咐了幾句見趙書記時的注意事項。


    等李大姐走後,王永宏發現傅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心裏不由一陣冷笑,憤憤不平道:“傅總,這位趙書記也太能擺譜了吧。”


    如果換做平時,他絕對不會這麽不知趣,往老板心頭火上澆油,但此時他必須得站出來給老板一個出氣的機會。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傅鬆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嗬斥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王永宏馬上閉上嘴巴,眼觀鼻鼻觀心。


    作為秘書,替老板背鍋和給老板出氣是必備技能,老板能罵你,那說明他把你當成自己人。


    如果一個老板對秘書客客氣氣的,那麽這個秘書恐怕幹不長久。


    傅鬆罵完後,馬上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沒有發脾氣的理由,更不該朝王永宏發脾氣。


    於是,他自嘲地笑笑道:“有能力的人能沒點講究嗎?咱們畢竟是來向趙總學習請教學習的,請教人就要有請教人的覺悟和態度。”


    在接待大廳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四個人麵前的茶水都變得寡淡無味了,就在傅鬆耐心將近時,下午四點左右,終於有工作人員走過來道:“趙書記請你們去他辦公室。”


    傅鬆起身笑道:“走吧,咱們去拜見一下趙總。”


    工作人員馬上嚴肅道:“趙書記不喜歡別人叫他趙總,你們過會兒千萬別犯這種低級錯誤,記住沒!”


    傅鬆啞然失笑:“好好好,趙書記,趙書記。”


    工作人員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又交代了一遍見趙書記的注意事項,跟李大姐剛才說的沒什麽兩樣。


    傅鬆一臉微笑地應和道:“明白明白。”


    出了接待大廳,跟著工作人員左拐右拐,終於到了趙總辦公室。


    工作人員敲了敲門,過了幾秒鍾,聽到裏麵傳來一聲“請進”。


    門開後,傅鬆看到寬大的辦公桌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正伏案寫什麽。


    工作人員道:“趙書記,客人來了。”


    趙總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一邊寫一邊道:“隨便坐,我還有點事兒,馬上就好。”


    工作人員給上了茶後,轉身出了辦公室,臨走時還把門輕輕關上。


    辦公室裏安靜極了,隻剩下鋼筆寫字發出的沙沙聲。


    見主人這麽忙,傅鬆不敢打擾,隻好無所事事地打量著這間豪華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但傅鬆更願意稱之為書房。


    全套的紅木家具,加以字畫、金石、山水盆景等加以點綴,渲染出滿室書香,一堂雅氣,“古味”十足,低調中又處處顯露著奢華。


    趙總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副書法,龍飛鳳舞,但恕傅鬆學識淺薄,居然認不出寫的是什麽。


    欣賞完辦公室後,傅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咦,這茶不錯。


    這時,趙總終於放下鋼筆,笑嗬嗬道:“抱歉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傅鬆放下茶杯道:“哪裏哪裏,趙書記日理萬機,是我們打擾了。”


    趙總摘下老花鏡,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歎了口氣道:“中午剛送走一撥參觀考察的,緊接著就是開會,中午連午覺都沒睡,一直開到四點鍾,忙啊,我現在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好幾半。沒辦法,趙家村裏裏外外,集團上上下下,都得我操心,我啊,真後悔把生意做這麽大……。”


    傅鬆麵帶微笑地聽完趙總的訴苦,道:“趙書記真是辛苦了,我們這次來給你添麻煩了。”


    趙總擺擺手道:“理解萬歲,理解萬歲。對了,你們是哪的來著?”


    “東萊,馬驛鎮。”


    “東萊馬驛鎮?”趙總微微一愣,感慨道:“你們東萊馬驛鎮出了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噢?”傅鬆一臉疑惑,“是嗎?誰啊?”


    趙總從椅子上直起身子,道:“傅鬆,你肯定聽說過。”


    傅鬆表情有些微妙,哈,原來說的是老子啊。


    “咦?”趙總突然眯起老花眼,上下打量著傅鬆,“我怎麽感覺你有點麵熟?”


    傅鬆笑著道:“可能我長著一張大眾臉吧。”


    趙總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倒是信了傅鬆的這個解釋,沒有再糾結,起身道:“走,我帶你們出去轉轉吧。”


    趙總對應付傅鬆這類人早已駕輕就熟,先帶他們來到趙家村的曆史展覽室。


    展覽室的牆上掛著關於趙家村發展曆程的宣傳文章,當然,文章裏的主角自然是他——帶領大家夥兒發財致富的英明神武的趙書記。


    從展覽室出來後,趙總又帶著他們來到隔壁。


    工作人員見趙總進來後,馬上遞上一根將近兩米長的棍子。


    趙總接過棍子後,開始對著牆上的趙家村規劃圖指點江山。


    “經過這些年的發展,目前我們趙家村的發展已經麵臨了一個瓶頸,那就是土地不夠了!”


    趙總用棍子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十幾家企業已經將趙家村的土地基本上都用完了,所以為了趙家村更好地發展,我打算將周圍幾個村兼並到趙家村。”


    這話霸氣十足,那神態和語氣,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兒。


    趙總繼續道:“這麽做至少有兩個好處,一是趙家村有了充足的土地,二是引入更多的勞力。我也不怕他們不答應,老子就是用錢砸,也能把他們砸死!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不是老子吹牛,老子一個電話,領導們都得給老子一路開綠燈!”


    “那是那是。”傅鬆笑著道,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你這麽牛逼哄哄,胡慶梅知道嗎?


    老子都沒你這麽神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介紹完趙家村的發展規劃後,趙總帶著他們來到下一個房間,這裏是東山集團的展廳。


    在照例吹完一波牛逼後,趙總開始講起了他的生意經:“我的產品從不愁市場,知道靠的是什麽嗎?”


    這個問題確實是傅鬆感興趣的,於是他好奇問道:“靠的是產品質量?”


    趙總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一臉得意道:“錯了錯了,不全是!其實,我的秘方一點都不神秘,那就是產品的價格優勢!”


    傅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價格優勢確實是鄉鎮企業興起和發展的奧秘之一。


    在鄉鎮企業大發展的80年代和90年代初,在意識形態方麵對民營企業很不利而對鄉鎮企業則沒有那麽大束縛,雖然相比國企沒有什麽鼓勵政策,但是限製政策也基本沒有。


    這個時候的中國又處於短缺經濟階段,也就是說生產出來的東西都可以賣得出去,這賦予了鄉鎮企業迅速成長的土壤和空間。


    鄉鎮企業的產品之所以能做到價格低廉,在於鄉鎮企業的生產要素價格相當低廉,甚至幾乎沒有什麽成本。


    土地,幾乎不要錢,隨便用。


    勞動力,整日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人多了去了,給口吃的就行。


    資金,也不是問題,政府為了增加本級財政收入,做出政績來,對鄉鎮企業持大力扶持的態度,所以基層政府會自己出資,也可以出麵集資,甚至可以要求銀行、信用社貸款。


    土地、勞動力和資本,三大生產要素價格如此低廉,鄉鎮企業自然能將產品成本降到一個非常低的水平。


    但隨著小平同誌南方談話後,民營企業迅速崛起,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鄉鎮企業固有的問題來了一次總爆發。


    消費市場升級,這對生產低質廉價產品的鄉鎮企業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產權不清,使其麵臨著激勵和動力不足。


    管理者自身缺陷,眼光和知識結構無法跟上時代發展的步伐。


    等等。


    於是,鄉鎮企業在有技術的國有企業,有技術、資金和市場經驗的三資企業和無孔不入、幾乎不受約束的私營企業,三方的夾擊下,節節敗退。


    這種情況使得90年代以後鄉鎮企業開始走向分化。


    一部分企業發展壯大,並出現了由勞動密集型向資金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的轉變,逐漸融入城市工業體係。


    另一部分企業因產品和技術落後而逐漸萎縮、淘汰。


    1997年,由於亞洲金融危機的衝擊,鄉鎮企業大量停產倒閉,致使大批“離土不離鄉”的農民又被排放到農村,出現了建國以來第三次逆城市化現象。


    東山集團能挺過90年代,並且一直活到2010年代,自然是成功完成了轉型。


    果然,趙總得意洋洋道:“真不是我吹牛,你別看我的產品價格低廉,但我的產品質量卻杠杠的,知道為什麽嗎?”


    傅鬆抬頭看了一眼東山集團的組織架構,笑著道:“趙書記,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瞄著全產業鏈來布局的吧?”


    趙總微微一愣,隨即猛地一拍大腿,又驚又喜道:“哎呀,哎呀,英雄所見略同啊!來我這裏參觀的這麽多人中,你是第一個說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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