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兩方陣型都漸漸收攏複原成最初的樣子, 榊原豐有些驚訝的抵住了下巴問道:“川一和晴事先有排練過嗎?”


    姬路秀真反問道:“你作戰時會把自己的作戰計劃透露給敵方嗎?”


    “居然說‘敵方’和‘作戰計劃’……”這樣嚴重的措辭,讓榊原豐不由得有些無奈,“川一……就這麽當真嗎?”


    “這就說明, 晴對他來說, 是需要全力以赴的對手。”井伊政笑了笑道:“這也是他的可愛之處吧。”


    “可愛之處?”榊原豐覺得那是“氣死人之處”還差不多, 他沒好氣道:“我對武家的思維不大了解, 不過, 希望晴也這麽覺得吧。”


    井伊政道:“我想晴會為此高興的。”


    姬路秀真道:“是啊, 尤其是, 現在明顯是她占據了上風。”


    井伊政點了點頭:“川一出其不意的奇襲,不僅沒能達到效果, 反而被晴踩著大出了一次風頭。”


    “所以我就很好奇,川一和晴有沒有事先排練過, ”榊原豐糾結道, “不然的話, 晴這個臨場應變的指揮能力,未免也太強了吧?”


    姬路秀真道:“要是事先彩排過,晴的方陣方才也不會有所騷亂了。”


    他看向了井伊政道:“你的未婚妻,說不定比你想象的更厲害啊,政。”


    “唔……”井伊政沉吟了一會兒, 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是啊。可是, 有資格是一回事,合不合適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說之前他還在觀望, 做出了種種出人意料之事的水野晴究竟值不值得他維持婚約的話,那麽現在,他已經得到了答案——她完全有這個資格, 也有這個能力成為井伊家未來的女主人。


    可是,如果她的目標是要打敗他,那麽擊敗古河川一甚至都不能算是故事的高潮部分,而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她接下來準備如何行動,又如何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平衡手下的士族與平民的關係?


    她的立場是否會動搖,她的選擇是否會改變?


    如果最後她為了與他對抗,而選擇徹頭徹尾的站在平民那一邊,那麽,即便她的確有著出色的才能,那也不是井伊家所需要的。


    榊原豐看了他一眼,知道井伊政還沒有下定非水野晴不可的決心,才會一直對他一直以來不算過分的行為聽之任之。換句話也就是說,一旦井伊政做出決定,認為水野晴既有能力,又適合成為井伊家的夫人後,他就不會再有機會動作了。


    哼哼,榊原豐不服氣的心想,等著吧,政,我絕對會抓住機會的。你才沒有那麽容易就能阻止我。


    ……


    場上入場時的小小插曲平息之後,終於進入了正常的比賽環節。


    兩邊的方陣解散後,水野晴和古河川一都去換上了輕便的衣服,重新上馬,準備開始流鏑馬。


    所謂的流鏑馬,其實就是騎馬的時候開弓射箭,不過瀛洲有個特別的稱呼而已。


    原本在古河川一身後的騎兵們也紛紛換下了甲胄,前往了觀眾席前列,然而水野晴身邊的成員卻都聚集在場邊等她出來,見她走近後,都看著她,顯得擔憂不舍,像是依賴著她,又像是想要繼續留在她的身邊保護她。


    僅僅隻是剛才同仇敵愾的並肩作戰了一次,之前聯係不算太深的眾人,就忽然感覺彼此之間有了一種不同的羈絆。


    “怎麽了?”而沒有了那猙獰威嚴的麵罩擋住麵容後,水野晴的笑容似乎比他們記憶中的更加明媚美麗。


    她笑道:“你們在這裏等我嗎?剛才你們做的很好,謝謝大家了。”


    “晴大人!”之前那個開口回答了她的弓道部成員忽然道:“祝您武運昌隆!”


    宋簡微微一愣,好奇的問道:“你叫什麽?”


    “富久芽衣。”芽衣激動道:“我叫富久芽衣!晴大人!”


    “好的,芽衣。”宋簡覺得被人稱呼為“大人”,多少有些新奇,她感覺有趣的笑了笑,朝著他們揮了揮手,“那,我先上場了。”


    “是的!”芽衣大聲的回應道:“晴大人請加油!!”


    似乎是受到了她的感染,其他人頓時也紛紛大聲的應和道:“祝您武運昌隆!”


    宋簡:“……”


    她看了他們一眼,隻能保持微笑,向著他們在馬上彎了彎腰表示謝意,便調轉馬頭,進入了馬場。


    古河川一已經在場內等著她了。


    他黑衣黑袴,騎在紅棕色的駿馬上,身姿筆挺的望著水野晴與簇擁在她身邊的人言笑晏晏的說完話,才偏轉馬頭,臉上帶著還未散去的笑意,朝著他策馬行來。


    少女白衣黑袴,騎著白馬,烏黑柔順的長發在腦後束成幹練清爽的馬尾,眉眼柔和,看起來,就像是一幅鮮活動人的畫卷。


    待她走到近前,古河川一忍不住開口道:“晴。”


    “嗯?”


    “剛才。”他頓了頓道:“很不錯。”


    宋簡笑道,“你居然突襲我,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見她的言語神色之間並沒有怨懟之意,古河川一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你想怎麽算?”


    宋簡想了想,又發現好像不用:“但等我贏了你,你就是我的臣子了,到時候我做什麽都可以,似乎就沒有必要另外算了?”


    “那……”古河川一頓了頓,烏黑的眼睛看著她,聲音都不自覺的輕了下去:“你想做什麽?”


    想讓你能跟井伊政好好在一起。


    宋簡心裏嘀咕了這麽一句,卻也知道並不可能。


    所以她笑了笑,沒有回答。


    璋子走到了天下的身邊,天下低頭頂了頂她的臉頰,又像是蹭了蹭她的耳朵,才轉身與她並肩而行。


    宋簡沒在意兩匹馬的小動作道:“走吧,我們到起點去。”


    脫下了甲胄,沒有了方才那各率軍團般的爭鋒相對後,水野晴與古河川一騎馬並肩行進了一段路,看起來登對的宛若一雙璧人。


    身材高大的黑衣少年眉目俊朗,低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容貌明麗的白衣少女仰起臉來望著他,神色認真的傾聽了一會兒,笑了笑。


    直到一起走到起點,兩人才分開——按照抽簽順序,古河川一先上場。


    ……


    “騎射……川一有沒有把握啊……”看見古河川一騎在馬上,表情沉肅的調試弓箭,榊原豐有些擔憂,“箭術的話,晴的水平可高出太多了。”


    姬路秀真道:“騎射不僅僅隻看箭術。”


    榊原豐皺眉道:“那萬一晴的騎術也比川一好呢?”


    “那就……”姬路秀真看向了井伊政,沒有把話說完。


    像是接受到了好友們等他定奪的目光,井伊政平靜道:“以川一的性格,他願賭服輸,我們也不能插手。”


    “好吧……”榊原豐勉強道:“如果川一那麽認真的話,至少他向晴俯首稱臣,總比晴向他下跪認錯要好。”


    反正,以他對水野晴的了解,她絕不是那種會故意為難別人的人。


    而且轉念一想,有了這樣的關係後,古河川一和水野晴說不定會變得更加親密——


    想到這裏,榊原豐的語氣頓時又輕快了起來道:“說不定這樣也不錯。”


    井伊政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不錯嗎?”


    榊原豐笑道:“美女將軍啊!如果是我的話,我也心甘情願做她愛的臣子。”


    井伊政:“……”


    ……


    裁判手中的紅白扇子給出了開始的信號。


    紅棕色的駿馬立即疾馳而出。


    三個標靶沿著馬場邊沿設立,間距相等。


    騎手在經過途中不得放慢速度,隻能在馬匹全力奔跑時,將手中的箭射中標靶。


    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古河川一抿緊了嘴唇,第一箭正中靶心,第二箭射偏了些許,但好歹還在標靶上,可第三箭,他便完全射空了。


    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流鏑馬比他想象中的更難,第一箭尚且能夠調整好姿勢,但第二箭便開始覺得倉促,第三箭就更是節奏完全混亂了。


    他會輸嗎?


    這個念頭猛地襲上心頭,讓他幾乎感覺有些虛脫。


    而當古河川一思緒混亂著調轉馬頭,回到起點時,宋簡已經出發了。


    他嘴唇緊抿著,看著她的背影如此纖細,長長的馬尾在風中飛揚。


    他第一次感覺如此的……像是腳踩不到地麵一般,仿佛虛浮在半空之中,沒著沒落。


    從小到大,他每一步都走的堅毅篤定,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將要走向何方。


    可是此刻,他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也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在這一刻,他所有的一切,都幾乎掌握在那個少女的手中。


    水野晴張開了弓。


    遠遠地,她好像眯了眯眼睛。


    一箭正中靶心。


    場邊立即響起了一陣極為熱烈的歡呼和鼓掌聲。


    ——剛才他上場的時候,也有人如此應援嗎?


    應該是有的,劍道部的部員,以及那些與古河家關係相近的武家學生,還有與禦四家關係相近的士族學生,理應比支持水野晴的人更多。


    隻是方才他滿心滿眼都是場邊的標靶,感覺自己什麽也沒有聽到。


    第二個標靶。


    水野晴的表情凜然,依然是一箭正中靶心。


    古河川一那顆原本一直感覺漂浮不定的心,忽然便落了下來。


    結局已經注定了。


    他的命運,已經更改了方向。


    如果是一開始定下賭約的自己,此刻一定會感覺萬般恥辱和憤怒吧。


    但現在的自己……


    古河川一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隻是不知不覺間,他緊皺著的眉頭慢慢的鬆開了。


    他凝視著那向著第三個標靶飛馳而去的身影——隻見水野晴毫不遲疑的,張弓射出了第三箭!


    這一箭依然命中了標靶,雖然距離靶心略有些偏移,可是確鑿無疑,是她贏了。


    這場比賽的賭約如此慎重,但過程卻是如此的轉瞬即逝,且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一時之間,古河川一甚至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且不真實起來。


    隻有那個少女——


    在模糊的背景之中,策馬向他奔來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


    她勒馬停在他的麵前,翻身下馬,還有些氣喘籲籲。


    她望著他的神色並不見特別驕傲或者喜悅:“我贏了。”


    古河川一看著她,有些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笑了。


    他低下頭去,沉聲道:“主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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