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淳咬著牙, 下意識的便想要掙紮,但四肢五骸除了反饋給他一波又一波的痛苦外,無法動作半分。


    忽然之間, 他的腦海中回想起麵前的少女, 她曾驚恐哭喊的臉。


    她已經在他麵前溫柔, 平靜, 冷淡了太久了, 因而一時之間, 他甚至忘記了她曾有過那樣狼狽不堪的時候。


    但他那時從未將她的痛苦放在心上, 因為他漫不經心的想,她根本掙紮不開, 而他想要得到的東西,絕對逃不掉。


    因為他很強。


    而這個世界, 總是弱肉強食的。


    他意識到了宋簡想要做什麽——她想讓他體會一下她曾經曆過的那種孤立無援的絕望, 她想要他知道, 作為“弱者”,也有自己的尊嚴與情感。


    她要讓他低頭認錯。


    但意識到這一點,自負的火焰卻叫南宮淳越發的不肯低頭。


    他冷汗涔涔,看起來就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滾燙著濕熱。


    他故作不屑, 假裝不以為然的冷笑連連,時而卻又忍不住痛的破口大罵, 盡是一些汙言穢語。


    宋簡麵無表情,隻當做沒有聽見。直到抽出了長長的壺嘴, 她才欺身而上,捏住了他的下巴,冷冷一笑:“噓。”


    她的手按在了他微微漲起的小腹上, 不過輕輕用了些力氣,往下壓了壓,那幾乎能讓理智和尊嚴崩潰的不適,便讓南宮淳立即說不出話來的臉色扭曲了起來。


    宋簡平靜道:“安靜一點。”


    ……


    等宋簡離開了南宮淳所在的房間,自有夜安排的人前去清理滿室狼藉,還有處理南宮淳的傷勢,以免他傷勢過重,半途死亡。


    而熱水已經放好了,宋簡整個人泡在浴桶裏,泡著泡著,便連頭頂都淹沒了下去。


    她在溫暖的水中抱著膝蓋,長長的籲了口氣,感覺自己和外界隔離了,就像回到了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最初——她還無憂無慮的在母親肚子裏,被羊水環繞著的時候。


    因而那些痛苦和汙穢,也仿佛都無法再附著在她的身上。


    宋簡閉著眼睛,一瞬間感覺自己似乎就快要在水中安心的睡過去。但這時,她聽見了一陣敲門聲,有人在門外沉聲的呼喚她:“夫人。”


    是夜。


    宋簡張開眼睛,坐了起來。她自水中重新回到世間,無數的水流從頭發上滑落,幾乎要湧進她的眼睛。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水珠,才開口回應道:“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不。隻是想確認你一切都好。”


    宋簡忽然想到了什麽,微微皺了皺眉頭:“你去看南宮淳了嗎?”


    “沒有。”夜立即道:“我沒有靠近……你說過,不想我過去。我隻是來找你。”


    察覺到了自己實在是有些敏感,宋簡歎了口氣,感覺洗的差不多了,伸手撈過一旁的浴巾,披在身上,站了起來。


    等她換上新衣服,擦著頭發走出來時,夜一直等在門外。


    “我沒事,”宋簡自己正沉浸在天下第一美人的感情裏,多少有些笑不出來,不過安撫人,總還有些別的辦法——她伸手輕輕的握了握夜的指尖,便鬆了開來道:“隻是有點累。”


    就跟演員長時間進入角色一樣,仿佛要套著一件極緊的衣服活動,總是更加的消耗人的精氣神與體力。


    夜看著她抽離的手,手指微微一動,似乎下意識的便想要追上去,將它重新勾住。不過,最終,他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我已經準備好了食物。若是累的話,吃點東西就去睡吧。”


    “我……”感覺自己暫時沒有什麽進食的欲望,宋簡頓了頓道:“暫時沒有什麽胃口。”


    夜凝視著她明明剛剛沐浴完,臉頰雖然顯得紅潤,神色卻顯得有些病態的模樣,不禁有些擔憂的勸道:“多少吃一點。”


    他如此堅持,宋簡也不想叫他失望:“……好吧。”


    她簡單的吃了點清淡的東西,便感覺自己已經飽了。爬上床後,她看著夜道:“你要一直守著我,不能離開。”


    夜坐在了她的床邊,低聲道:“是。”


    他當然會把這句話,當做情人間的親昵,宋簡也不會解釋。她幹脆的拉住了他的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可是想了想,又覺得不夠保險——一旦她真的睡著,憑夜的本事,想要悄無聲息的抽身而走,她怎麽可能發現的了?


    於是她幹脆的朝著床裏側挪了挪,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拍了拍道:“你陪著我睡一會兒。”


    夜頓時愣住了。


    宋簡不想再花費力氣解釋什麽,便幹脆有些任性道:“說‘遵命’就好。”


    過了半晌,麵具下才傳來一聲溫柔的“遵命”。


    夜躺在了她的身邊,宋簡伸手取下了他的麵具,側著身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又覺得還是不夠放心。


    她撐起身體,就要從他身上翻到外側去:“夜,你躺在裏麵。”


    “夫人,”可是夜這一次沒有立即行動,於是宋簡隻好在半路停下,坐在了他的身邊,聽他解釋道:“我在外側能夠更好的保護你。”


    “不要。”宋簡並不在乎那個,她堅持道:“我要睡外側。我來保護你。”


    保護什麽呢?保護他不會掉到床下去?


    夜當然拗不過她,隻好無奈的與她交換了位置。宋簡想了想,決定再加上一層保險——


    雖然她之前要他去隔壁房間,不許過來時,說的話那麽有恃無恐,說什麽他要是敢不聽話,就再也不理他,再也不要他跟著……


    但事實上,宋簡很清楚,她現在根本就不能離開夜。他是她現在最大的依仗。


    隻要他還喜歡她,就是一個最為穩妥的助手,但若是喜歡上了別人——是青鳳還好,就怕是南宮淳——她大概就會立刻淪落到比之前更悲慘的境地,生不如死吧。


    也許夜的內心深處,對於南宮淳本就有所歉疚,南宮淳生的又很是好看,還是主角,有著主角光環——他現在就跟個“被丟棄的破布娃娃”似的,說不定就會激發什麽特殊buff,讓旁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


    萬一激起了夜的惻隱之心,宋簡就立即形勢大危。


    想到這裏,她放心不下的靠近了夜的身邊,蹭進了他的懷裏,將他的一隻手臂枕在腦後,靠在他的肩頭,又勾住了他的小腿,一隻手緊緊地圈住了他的腰,這才覺得勉強布置妥當。


    最後她微微的調整了一下位置——看起來就像是心滿意足的在他懷裏親密的蹭了蹭——才終於消停。


    在夜看來,這就是個巨型撒嬌現場。


    從沒經曆過這種陣仗的男人僵在宋簡身旁,不知所措,心跳如鼓,連動都不敢輕易動上一下。


    “夜。”而這時,宋簡閉上眼睛,正準備入睡,卻又突然覺得,她有些問題,似乎眼下的氛圍和環境,正適合問清楚。


    他緊張道:“是。”


    “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夜原以為會是別的事情——沒想到是這個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耿直道:“因為夫人很好看。”


    “……噗。”一聽這話,宋簡頓時沒忍住笑了出來。她當然很清楚外貌有多重要,但一般來說,大家總會覺得這樣的理由會顯得很膚淺,因此總會避開,說些性格內在方麵的事情,比如說“你很溫柔”“感覺你很善良”之類的。


    不過,如果夜真的要說她溫柔善良的話,她恐怕還真沒有什麽維持住這種人設的信心——看了她對南宮淳做的事情之後,溫柔善良這種話形容她,總歸顯得有些微妙。


    因此,宋簡接受了“長得好看”的理由,笑著道:“這樣啊,好吧。”


    “那……”夜卻也發出了詢問道:“夫人為什麽會同意,和我在一起?”


    “因為……”她本想開玩笑的說,因為你也很好看,但宋簡不經意的抬起眼眸,看著他認真而略顯不安的淺色眼眸,頓了頓,改口了:“我覺得你很有勇氣。”


    “勇氣?”


    “嗯。我那時候想,你是南宮淳的暗衛,奉命要帶我回去,要是我把你的話告訴南宮淳的話,你說不定會死的。一般人都會因為顧慮很多,而選擇隱瞞吧?但你居然告訴了我,讓我覺得很意外,也……很感動。”


    說到這裏,她凝視著他,問道:“你當時怎麽想的?都沒有擔心過,可能會被我背叛嗎?”


    “我也不知道……”夜深深的凝視著她,眼神之中分明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或許隻是……信任夫人。”


    “信任我?”


    “因為夫人是個好人。”


    “……好人嗎?”


    “是的。”


    宋簡無奈的笑著歎了口氣,卻也懶得跟他爭辯什麽。反正最後,若是要改變看法的,自己便會改變,若是不會改變,那她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謝謝你。”她輕輕的說完,終於準備睡了。“謝謝你現在陪在我的身邊。”


    “以後,”夜那被她枕在腦後的手臂,試探著攬住了她的肩膀。他側過身來,將宋簡整個摟入懷中,輕聲卻認真道:“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宋簡在他的胸前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聞言無聲的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


    等到她一覺從中午睡到了傍晚,宋簡睜開眼睛,夜隨即便也睜開了眼睛。


    “現在什麽時辰了?”她倦懶的問道。


    夜清醒的似乎從未入睡過一般,回答道:“傍晚。可以用晚飯了。”


    “……唔。”雖然還想再賴會兒床,可宋簡得去看看南宮淳現在的情況,隻得蹙著眉頭,從夜的懷裏爬起來。


    夜下意識的便想跟著起來,但宋簡按住了他的胸口,將他按了回去。


    “不行,”她說,“你不可以過去。”


    夜抿緊了嘴唇。


    但看著她坐起身來,轉身便要離開,他低聲道:“夫人。”


    “嗯?”


    “雖然我在隔壁,但是……我也聽得見。”


    宋簡愣了愣,她驀地轉過頭來,看著他道:“你……聽見了什麽?”


    啊,可惡,她忘記了習武之人,耳力要比常人敏銳許多!


    “我聽見你說,”夜跟著坐了起來,他緊緊的盯著她,湊近了垂下眼眸,低聲複述了一句話。


    脫離了那個環境,猛地在旁人口中聽見這句過於粗野和充滿折辱意味的俗話,即便是經曆過許多的宋簡,也冷不防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


    “你……”


    “您。”而不等她解釋什麽,不知怎麽的,夜突然又用上了敬語,打斷了她。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垂著頭道:“是為了要做這種事情,才不許我靠近的嗎……?”


    “我沒跟他做什麽。”


    “……”


    夜沒有說話,但他抬頭望來的視線,卻帶著某種別樣的濕潤含義。


    他湊近了她,閉上眼睛輕輕親吻了她的臉頰,像是某種懇求。


    他的聲音低啞的如同呢喃道:“我很難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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