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很奇怪的東西,身體好的時候隻道是尋常,等身體不好,才知道健康有多重要。


    鄭青菡自小學醫,自然知道傷了心脈,失血過多,一度沒有呼吸的嚴重性。


    一度沒有呼吸,就意味著大腦缺過氧,大腦腦氧會傷及腦幹,若傷得範圍不大,會造成相應的功能障礙,如果傷得範圍大,便會失去日常生活的自理能力,甚至於不能運動。


    像她暈了這麽久,到現在還手腳無力,怕是醒過來,也隻能是個廢人。


    手足無力,有內力也是白搭。


    好在,開始有力氣說話,總比前幾天不能說話要強些。


    等宋之佩端著藥進屋的時候,鄭青菡更確定了這點,她對宋之佩道:“讓我試試,我想自己端個碗。”


    宋之佩對她道:“你剛醒,氣力尚未恢複,我喂你。”


    他會拒絕,鄭青菡雖不意外,但也悚然一驚:“想不到,我現在連個碗也端不往。”


    宋之佩連忙道:“不是,不是,是我喜歡端著喂你。”


    這話說的很荒唐!


    鄭青菡垂著睫毛道:“這樣不好,畢竟男女有別,佩哥哥以後還是少來的為好。”


    宋之佩閉緊唇,半天才開口:“日日來這兒,我也覺得不合規矩,所以我打算娶了你,本想等你病好些再開口……。”


    鄭青菡心裏有容瑾,自然容不下宋之佩,可宋之佩照顧她長久,花盡心思和力氣無數,她也不忍心讓宋之佩難過,隻道:“我已經是個廢人,這輩子不想再拖累別人手使不上力,連腿也使不上力,走個路都不行,還能做什麽?”


    宋之佩聽著她說話,又瞧著她慘白的臉,心裏一痛:“不能做什麽,就做我的妻吧!”


    “不能了。”鄭青菡側頭望著窗外,又重複了一遍:“不能了。”


    聲音說得很低,卻帶出不容置疑的堅定,聽得宋之佩很難過。


    宋之佩不想跟個病人計較,隻打算以後日長暑久的勸說,便道:“先吃藥,該涼了。”


    鄭青菡不忍拒絕他的好意,隻得咽下一口藥,藥到喉嚨口,竟引得血腥味四起,還沒下肚的一口藥摻著半口血全吐在宋之佩清爽的長袍上,很是汙穢不堪。


    宋之佩不理會自己的長袍,擦著鄭青菡嘴角殘餘的藥渣安慰:“喉嚨口疼不疼,我晚上再叫大夫來看看。”


    還沒說完,鄭青菡覺得又一股血腥湧上來,張口吐出一口血,宋之佩情急之下拿手去接,血就從他手指縫裏往下滴,弄得床上都是。


    鄭青菡蜷靠在床頭:“不是喉嚨口的血,那一劍刺得凶狠,把我心脈弄斷,藥都是冶標不冶本,我好不了的,不過是拖拖日子。”


    宋之佩聽她說完,心裏一陣酸楚,勉強攢出笑意道:“誰的病不是慢慢養好的,你一醒就想病痛全無,心也太急。”


    這話騙騙別人可行,說給鄭青菡聽卻是完全無用,她醫術高明,別人的病能看透,病到自己身上,自然也看得透。


    鄭青菡知道宋之佩的心意,明知病情無望,但也不說破,隻道:“佩哥哥說的對,是我心急。”


    宋之佩見她一勸之下語鋒便軟了下來,心裏難過,臉上並不帶出,稱道:“這就對了。”


    鄭青菡氣息微弱的靠在床頭,開口道:“外頭局勢如何,佩哥哥不當官了嗎?”


    宋之佩日日夜夜圍著她轉,沒見他外出,鄭青菡才問出這一句。


    宋之佩握住她的手:“我不當官,以後就處處陪著你,外頭局勢跟咱們也不相幹,咱們守在園子裏,過我們的安靜日子。”


    鄭青菡心裏另有計較,手動了動,想從他手裏抽出來,倒不想,他握的更用力。


    宋之佩也算說到做到,一天天都呆在屋裏陪鄭青菡,偶爾搬些書畫進屋,說是畫好拿出去賣錢。


    鄭青菡身子一直不太好,好的時候睜開眼睛瞧他幾眼,也瞧他的畫幾眼,不好的時候基本是一暈就暈上半日。


    一日宋之佩抱著畫出門去,屋裏除了鄭青菡,還有個小丫環聽雨,那丫環原是宋家藥鋪裏頭幫忙的,被宋之佩叫來服侍鄭青菡。


    鄭青菡便問她:“外頭局勢如何?”


    聽雨道:“回夫人,外頭亂得很,南化一直派兵往京都城攻,但攻不下來,敦郡王也派兵去剿南化,也剿不下來,兩相僵持好些日子。”


    鄭青菡一驚:“南化還往京都城進攻?”


    聽雨回道:“聽說敦郡王害死了南化小候爺的妻室,小候爺放話出來,殺妻之仇不死不休。”


    “小候爺的妻?”鄭青菡心裏猛得一震,說不出的窒痛。


    聽雨以為鄭青菡聽不懂,解釋道:“小候爺的妻子為護候爺大軍退回南化,在遠郊山上一人把敦郡王的兵力拖了五日,後來被敦郡王一劍捅死了。”


    鄭青菡沒露出什麽表情,隻是聲音很愁慘:“外頭都傳,候爺的夫人已被敦郡王捅死了嗎?”


    聽雨道:“當然過世了,候爺是抱著他夫人的靈位成的親。”


    鄭青菡閉上眼睛,眼淚順著臉龐往下淌。


    外頭都說她已死,可她卻活在宋之佩的院裏,想來這便是宋之佩的本事。


    聽雨見鄭青菡的眼淚不停的流,頗受驚嚇地道:“夫人可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請大夫?”


    鄭青菡擦擦眼淚說:“我沒事,再說些小候爺的事給我聽聽,我愛聽。”


    聽雨訝異地望她一眼,然後道:“聽聞候爺抱著他夫人靈位成親那天沒有穿喜服,穿的是一身素白喪衣,那身喪衣,從那天開始就一直穿著。”


    鄭青菡合上眼睛:“他穿喪衣不好看,他還是穿紫色長袍最好看,也最配他的性情。”


    聽雨微頓道:“夫人認識候爺?”


    鄭青菡縮進被子,蜷成一團,道:“我累了。”


    聽雨忙上前放好枕頭,扶鄭青菡躲下。


    鄭青菡蜷縮在麵子裏,一會就暈暈沉沉,隻覺得自己又騰雲駕霧而去。


    南化候爺府的窗台邊,容瑾穿著一身素白喪衣,已是深夜,皎皎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出他一片慘白的麵容。


    鄭青菡飄進房間,喚了他一聲:“候爺。”


    但容瑾全然聽不見,目光空洞的望著窗外,懷裏好似抱著個東西,抱得很緊很緊,一副視若珍寶的樣子。


    鄭青菡飄過去看了一眼,是塊靈牌,上麵寫著“吾妻鄭氏之靈位”。


    鄭青菡不能抑製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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