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郡王了然道:“你在拖廷時間,想讓容瑾逃命。”


    鄭青菡點頭:“越往前便離南化、定州越近,那裏的地形易守難攻,敦郡王追過去也是無功而返。”


    敦郡王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盤,憑什麽算準我會答應?”


    鄭青菡架在念清尼師脖子上的劍抖了抖:“就憑這把劍。”


    敦郡王渾身一震。


    鄭青菡開口道:“既聽清楚了我的話,敦郡王還不領著人手往後退?”


    敦郡王望著念清尼師脖子上鋒利的劍,對鄭青菡的恫嚇隻好言聽計從,吩咐兵士退後到鄭青菡視線外,全部原地待命。


    鄭青菡盤腿坐在念清尼師旁邊,一手持劍,還騰出一手喝水,喝完水一副風清雲淡地表情對敦郡王道:“我給念清尼師喂過毒,解藥隻有我有,你帶著手下好好留在山腰上五、六日,到時候我便拿解藥給念清尼師吃下,若是不照辦,就等著收屍。”


    刀架在脖子上還不夠,又下了藥,敦郡王氣得頭上冒煙,硬不得衝上去把鄭青菡力挫揚灰,偏見鄭青菡的劍架在念清尼師脖子上,隻要稍用力,馬上就能血濺三尺開外,隻得順著鄭青菡的話行事。


    念清尼師雖說不能說話,卻見整個半山腰的兵士已經排成一條長龍,放眼望去看不到邊際,兵士個個舉著長劍大刀,十分的駭人。


    再加上敦郡王黑沉沉殺氣畢露的神態,任誰瞧見都要害得要命,唯有鄭青菡一副不過如此的情態,念清尼師心裏百感交集,不知是敬,還是歎,亦或是氣。


    鄭青菡像尊佛一樣,持劍攜住念清尼師坐了幾天幾夜,期間也偶爾會走動走動,但她怕敦郡王偷襲,幾乎夜夜沒閉眼,就算是鐵打的,此時也身無全力。


    敦郡王知機識變,曉得時機就到眼前了。


    到了日落,天色黑漆漆,山上幾顆星星忽明忽暗,鄭青菡幾夜沒合眼,手裏拿劍,雙眼沉沉往下搭,著實是精疲力盡。


    勉強撐過上半夜,到下半夜是最疲勞的時候,鄭青菡眼皮隻往下搭,實在困得不行,但她憑著一股意識還在強撐,心裏道:“也快五、六日了,容瑾應該早走遠。”


    想到這兒,整個鬆了一口氣,連強撐的意識也薄弱下去。


    人困的時候,眼力腦子皆不太靈敏,等鄭青菡意識到背後有動靜,一柄長劍已經穿胸而過,胸口漫延開血花,血濺得周圍的樹木全變成深紅色。


    鄭青菡腰間的古玉在夜色裏透出燦光,白如截脂的玉麵一下子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紅色裂隙,就像是人血印進去一般。


    鄭青菡知道,她重生的一世已然結束,軟綿綿倒在一灘鮮血裏。


    六神間飄來白茫茫的霧氣,鄭青菡騰空踏雲,整個京都城皆在她腳下。


    騰個雲架個霧,轉眼又飄到定州,再一使力,南化已在腳下。


    青瓦白牆的候爺府,容瑾坐在院裏的石椅上,眼眉皺皺巴巴,滿麵胡子邋遢,整個人瘦得快成一條竹竿。


    容安端著吃食遞給他,正道:“候爺請節衰,鄭小姐泉下有知也不想看見您這副模樣,您快別自己折磨自己。”


    容謹惱恨起身,手一揮,一碗吃食摔在地上,他起身踏過一地碎片而去。


    風起,吹得候爺府一片竹林作響,容瑾從袖口掏出桃板,桃板上有兩字——青菡。


    容瑾纖長的手指撫過桃板上的字,一滴眼淚砸落下來,然後哭得泣不成聲。


    鄭青菡心裏一疼,仿佛那顆淚不是滴到桃板上,而是滴進她心裏,灼得她五髒六腑翻滾,忍不住想道一句:“好疼”。


    有人柔聲說著話:“外頭的山茶花全開了,晚點咱們一起去賞花。”


    鄭青菡手指蜷縮,力量小到抬不起手。


    那人握住她的手,用毛巾擦她一頭的汗,聲音清澈好聽:“別擔心,有我在,我會照顧好你……。”


    鄭青菡聽著那好聽的聲音,頭一歪,又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那好聽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道:“外頭的山茶花已謝,今年看不成,來年咱們再看。


    鄭青菡勉力想睜開眼,終是睜不開眼。


    日子一晃,怕是又好幾個月過去,還是那好聽的聲音道:“院裏的水蓮開了,嫩蕊搖黃,青盤滾珠,有青蛙跳到荷葉上不停的叫呱呱,你可嫌吵?”


    那人說完,又是拿毛巾給她擦汗,又是拿薄扇替她扇風,人真是好得很。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春來夏往,已有一季,這人卻一點也不煩,總是陪著她說話。


    鄭青菡想起容瑾的長情,雖然眼睛睜不開,心裏全然肯定,一定是容瑾,一定是容瑾在照顧她,得早些睜開眼睛瞧他一眼。


    病魔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要靠意誌力來戰勝。


    因她生出念頭,慢慢就有了精神頭,聽那人說話便聽得越發仔細。


    許是到了夜裏,那人又坐過來道:“孤光一點螢,微微風逐水,散作滿天星,夜景很好看,你要不要看……。”


    鄭青菡苦惱地皺眉,她的容瑾是不會背詩的,這個人到底是誰,若不是容瑾,他照顧自己這麽久,男女有別,多麽不便。


    是呀,那是極不便的事。


    正想到這兒,那人又拿起毛巾給她擦汗,鄭青菡無力推開,唯蜷縮的手指竟能慢慢抬起,抬高半寸的時候,手被人一把捉住,聽見那人滿心歡喜的聲音:“青菡,你要醒了嗎?”


    於是,鄭青菡在那人注視下睜開眼睛,看見那人清如明月的麵容,突然間,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不是容瑾,是宋之佩。


    宋之佩瞧她睜眼,喜極而失態,手微微使力,已把她抱到自己懷裏,他重複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鄭青菡沒有力氣推開他,隻能由他抱著。


    宋之佩隻顧自己高興,全然沒注意鄭青菡失望的神態,開心地道:“總算等到你醒過來,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東西?”


    鄭青菡想開口,卻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手拉住他的衣角動了動,宋之佩明白她的意思,忙倒水遞到她唇邊:“你傷了心脈,失血過多,一度沒有呼吸,現在不是使力的時候,有事就示意我。”


    鄭青菡沒有力氣說話,剛才拉他的衣角已經使完全身氣力,隻喝了口水,又暈沉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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