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睢殿內,圖紋華麗的蟠螭鏡裏印出一張晶瑩如玉的麵容,氣質綽約驕驁,雙眼含著未消散的瀲灩水光,正是從廣寧園受氣回宮的安樂公主。


    安樂公主“啪”地把銅鏡按在桌麵,對宮女道:“王大人還沒來嗎?”


    宮女哆哆嗦嗦回話道:“回公主話,王大人已在路上。”


    安樂公主厲聲喝道:“宮裏的路有多難走,半個時辰過去,他爬也快爬到,還是宮裏頭有妖魔鬼怪作祟,把他一口叼去當點心了。”


    宮女聽她一吼,抖的越發厲害。


    突聽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有人笑著走進來道:“安樂公主好大的脾氣,小心火氣太大把關睢殿給燒沒了。”


    安樂公主瞪他一眼道:“好你個王聰,等到現在才出現,真夠磨蹭的。”


    王聰招呼也沒打,一屁股坐在玫瑰椅上,吊兒郎當道:“正如公主所言,剛被妖魔鬼怪叼去當點心,我捅完妖物五髒六腑,用嘴啃破它肚皮,拉開肥膩滑油的大小腸後,便馬不停蹄飛奔到公主的大殿,你還嫌棄我走路慢,有沒有良心?”


    “你跟皇族講良心,是不是搭錯筋?”


    王聰言笑:“你在大宴上受如妃的氣,當麵不還回去,沒膽沒識的跑去廣寧園避清靜,一回宮把我喚來,就為朝我發脾氣?你可忒有本事,真替王家長臉。”


    “總算還認識自家人,你人在大宴,就當出手相幫,母後讓你當大內侍衛首領,你光會討父皇歡心,卻不知道幫襯母後和我。”


    王聰不辨,笑出幾分冷意道:“如妃正是恩寵受用不盡的時候,萬事萬物強到頭便隻能往下落,爬的越高摔的越重,皇後把冷板凳捂熱的一天,也是如妃收場的日子。”


    “我偏咽不下這口窩囊氣。”


    “爭一世,不爭一時。”王聰眼中精光一閃道:“暫時承認雞比鷹飛得高,隻是無關宏旨的事,早晚那隻雞會被扒皮抽腸,我要是你,寧願省點力氣。”


    安樂公主一把拉住他道:“又有什麽歪主意?”


    王聰用手指戳開她腦門道:“關你屁事!”


    安樂公主揉了揉腦門,指著他假裝斥責:“膽敢對本公主無禮。”


    “你趕緊拉倒吧!”王聰陰聲細氣地道:“是不是哭過,眼睛腫的像熟透的桃子,被誰欺負的?”


    安樂公主恨恨道:“容瑾。”


    王聰撅著唇道:“哎喲,好巧不巧,逛個廣寧園,還碰著你未來夫君。”


    “什麽夫君,根本是個人渣。”安樂公主道:“同朝為官,你沒聽同科說起過他的人品嗎?素日狎妓,常以殺人為樂,從上到下壞到骨子裏。”


    王聰看熱鬧不怕事多,促狹道:“一來我沒有同科,二來不屑斷袖分桃,向來隻關心女子,不甚關心男人。”


    安樂公主訕笑道:“也是,你被相國府嫡女迷得魂都丟了,我還能指望你。”


    王聰不以為忤道:“我沒婚約束縛,被迷得七魂八魑都丟光,那也是盼頭。不像你,皇上親賜的婚事,就算容瑾骨子裏直泛壞水,你照樣得硬著頭皮嫁過去。”


    一語中的。


    安樂公主晶瑩的麵容瞬時煞白如紙。


    想起容瑾對她的無視,對她自尊的踐踏,一個沒忍住,眼淚珠就滾了下來。


    她也是情竇初開的少女,父皇賜婚那日,望著容瑾印在地上倜儻英颯的影,心裏如小鹿般亂竄。


    當時,她所想所求,也不過是份你情我願的良緣!


    也曾反複勸說自己,謠言止於智者,千萬不要聽信,眼前眉目如畫的英俊男子一定會好好待自己,而事實恰恰相反。


    容瑾,對她沒有一分親近,有的隻是疏離、冷漠還有無窮無盡即將到來的巨大傷害。


    安樂公主不寒而栗,腦裏一片混沌道:“王聰,父皇向來親近於你,你去跟父皇求情,讓他取消這門婚事。”


    “皇上下旨賜的婚,自不會輕易取消。”


    安樂公主猛然抓住王聰的手腕子,指甲掐在他的肉上,語氣慌亂道:“你從小到大鬼點子最多,連宣業的臉也能冶好,一定有法子退掉這門親事。”


    王聰任她拉著,低不可聞地道:“月黑風高的晚上,一刀把容瑾砍死,你便不用發愁了。”


    他的聲音陰側側,聽得人毛骨悚然,安樂公主一下子鬆開他手腕子,嚇地連退幾步。


    王聰赫然笑道:“隻是開個玩笑,你就嚇得麵色灰白,區區膽識,退婚是不成的,隻能發發暈。”


    安樂公主聽他一番話,隻覺雪上加霜,心有不堪道:“母後說你是刁滑的狐狸,隻要肯躬身用心,就能擺平世間難事,你我自小相親,從未生隙,你定要幫我一回。”


    王聰收笑,抬起茶碗細啜片刻,好整以暇道:“公主把話說的中肯,我也愛聽,你放心,事情我記在心上,隻要有機會,自會幫你辦成。”


    安樂公主見他眼裏閃閃發亮,不知何故,心也安定幾分,學著他的樣子把茶碗端起,細綴幾口道:“我想去景陽別苑看看宣業。”


    “皇上可不允皇後和你去景陽別苑。”


    “又不是第一回偷溜出去,我扮成跟班,隨著你出宮就行。”


    聲音甫歇,王聰歎氣道:“要不別人常說,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好人難當。”


    “你是答應了?”


    “我可不是為你。”王聰怏然道:“正巧宣業前幾日提起他一母同胞的公主姐姐,我做個順水人情,把人給他捎帶去。”


    安樂公主唇畔微揚,俏皮道:“多謝王大人成全。”


    王聰無力地道:“趕緊換衣服,我提心吊膽的日子真夠長的。”


    稍等一會,安樂公主換好一身男裝出來,她本是天之驕女,周身自成氣派,換好男裝後依舊光彩照人。


    王聰在宮裏混的開,三下五除二就把安樂公主帶出宮去。


    兩人坐著馬車來到京都集市,王聰在一家筆墨鋪子前下車。


    安樂公主穿著男裝尾隨他下車,一邊走一邊問他道:“不直接去景陽別苑,來筆墨鋪做什麽?”


    “宣業最近學畫,給他添幾支筆。”


    安樂公主頓感慚愧,宣業是她弟弟,無論在學業或是其它方麵,自己遠不及王聰用心。


    快了兩步超過王聰道:“宣業的筆由我來添置。”


    王聰放慢步子,由她去。


    安樂公主進到筆墨鋪裏,鋪子裏正打著暈黃的油燈,一位身著玄青長裳的英俊男子正坐在燈光下畫畫,他手裏拿著一枝狼毫小筆,正精謹細心的勾勒畫卷。


    安樂公主的目光落在畫卷上。


    筆墨硯跡間一副水仙圖躍然眼前。


    韻絕香仍絕,花清月未清,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


    畫中水仙栩栩如生,奇絕幽香仿佛透過畫紙飄散出來,一屋子的清雅氣息。


    細看男子,隻見他恰如畫中水仙,俊秀飄逸。


    他的出塵讓安樂公主看傻了眼,隻俏俏生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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