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正廳,蘇轍道:“廣寧園沒有規矩,大家隨便坐。”


    見到外男,本應避而遠之,容瑾不講規矩,蘇轍也不講規矩,一個、二個都不講規矩,鄭青菡也隻好當個沒規矩的人,她靠著柳影坐下。


    剛擺完茶,雲亭便拎出一籠桂花糕擺桌,對蘇轍道:“柳小姐大清早特意給您做的,桂花是窖存二年的好貨色,口感上乘,透著特有的清香味兒。”


    蘇轍道:“正好餓了。”


    柳影心搖神馳地望著他道:“餓了多吃幾塊。”


    蘇轍朝她一笑。


    兩個人你瞧著我,我瞧著你,眼裏都能掐出蜜水來。


    鄭青菡手裏捧著的茶碗差點砸地上去,心道:“這算是演哪出,柳影當著容瑾的麵,給容瑾戴綠帽子?不對,不對,柳影是聰明人,容瑾對她關愛有加,她自然會投木報瓊,絕不會辜負容瑾的情意。”


    一定是自己眼拙,錯看了。


    鄭青菡渾不知味的灌下一大碗茶水,腦子裏閃過雲亭在小廚房說的話,說是外頭買的桂花糕體現不出心意,吃的並不是桂花糕,而是心意。


    轉念又想:容瑾不喜歡吃甜食,難道,桂花糕本來就是給蘇轍做的?


    瞬時,鄭青菡像被雷霹過,腦子裏電光火石,往事一幕幕重現。


    在寺廟,蘇轍在容瑾之前把雨傘撐在柳影頭上,還語重心長地叮囑柳影別犯風寒。


    人潮洶湧的中元節,也是蘇轍一路護著柳影去看的花燈。


    剛才蘇轍進廣寧園,眼神一直落在柳影身上,動也沒動過。


    對了,還有柳影親手繡的金線蛟龍香囊,此時正穩穩掛在蘇轍身上。


    蘇轍馬車裏的大迎枕上也繡著七、八條金黃色蛟龍,龍背上繡有八十一鱗,具九九陽數,手藝和柳影如出一轍。


    一股涼意從脊梁直泄而下,蘇轍和柳影暗通款曲,容瑾應該早就知道,為何視而不見?


    容瑾把柳影放在心尖疼惜,柳影毫不領情,還要朝三暮四?


    柳影雖說墜入章台,但心質高潔,豈會有娼婦之行徑?


    霎時,鄭青菡腦子裏亂成一團,心裏頭翻江倒海般折騰。


    容瑾呷了幾口茶水,對蘇轍抱怨道:“平白冒出個公主,真是煞風景,把大夥的好心情都攪和沒了。”


    蘇轍道:“安樂公主向來氣性驕驁,今日被你擠兌輕視,怕是一口氣咽不下去。”


    “氣性驕驁也要有資本,她還差點火候。”容瑾沉:“倒是你,費盡心思安排一場,到頭來被人橫插一杠,落得個空。”


    蘇轍拿了塊桂花糕放進嘴裏,笑聲清朗道:“隻要有心,總有不落空的時候。”


    柳影臉上頓時嫣紅一片。


    鄭青菡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們兩人身上,不禁心道:“好一對風月無邊的癡男怨女。”


    容瑾便道:“要不是時局所逼,你也不必接管金吾衛,早就帶著影兒縱橫江湖,花前月下去了。”


    終於講到重點,鄭青菡兩隻耳朵豎了起來。


    蘇轍並沒避諱鄭青菡,接著話道:“眼下時局,身不由已,隻能一等再等。”


    鄭青菡暗自斟酌,他們口中的時局是指什麽?


    正打算耐著性子聽下去,被柳影拉了一把道:“青菡,我們去河塘邊坐坐,我有話跟你說。”


    鄭青菡很不情願,卻不得不起身隨柳影走出屋外。


    一到池塘,柳影開門見山地道:“外頭都傳我是小候爺的外室,候爺從沒矢口否認過,隻因蘇大哥不方便出麵,小候爺才一力攬下來的。”


    鄭青菡因為柳影的坦白,一下子就懵愣了。


    柳影道:“蘇大哥是名門望族的大豪傑,我隻是個無祖無宗的賤丫頭,這樣的距離豈止是天差地別。”


    “因為地位天差地別,蘇轍就娶了別人?”


    “結親的秦府小姐自幼患重病,和蘇轍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隻是一對假夫妻。”柳影道:“蘇轍惟恐和小候爺一樣被皇上賜婚,才兵行險招,先納了秦氏為妻。”


    鄭青菡舌頭打結道:“假夫妻?”


    柳影道:“蘇大哥說了,與其聽從聖意娶個素未謀麵的女子供養在後院,還不如正妻是祠堂裏的一座牌位,逢年過節三炷清香,他既能不負秦氏的恩情,也能不負於我。”


    祠堂裏的一座牌位,逢年過節三炷清香,既不負恩情,亦不負風月情緣!


    蘇轍的手段,絕非常人所能想象,他擅長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鄭青菡有種被打了後腦勺的感覺,半天才囁嚅道:“傳聞皆言,蘇大人喜歡混跡江湖,江湖門派以他馬首示瞻,天下英雄任他驅使,難道也是因為你,他才離開江湖,在朝廷為官?”


    “一半是,一半不是。”


    “何解?”


    “父親被處死罪,族人流放窮山僻壤,女眷沒籍入妓,我被發賣好幾回,蘇大哥本是要來尋我的,卻遇仇敵暗算身受重傷,隻能躲在靜僻處養傷,尋我的事就落到小候爺頭上。候爺小半年內找遍各地風月館所,方才探知我的消息,正打算贖我出館,碰到唐昭搶先一步把我帶去你的莊院,小候爺才會火惱之極,對你惡言相對。”


    鄭青菡有些恍然,難道容瑾流連煙花柳巷,並非狎妓玩樂,而是為了尋找柳影?


    柳影又道:“我父親受冤屈被叛死罪,蘇大哥進宮當官,一來是為核查此案實情,二來是為金丹之事。”


    “金丹?”


    “皇上癡心於長生不老,迷戀方士和尋求丹藥,如妃逢迎,積極推薦方士溫竣為皇上煉製金丹。溫竣常言,金丹百煉不消,畢天不朽,人若服之能不老不死。”


    鄭青菡自小學醫,還沒聽說過不老不死的藥,遂道:“藥材本是無心之物,總被有心之人亂用。”


    柳影心中大觸道:“方士害人不淺,皇上沉迷其中,導致吏冶敗壞,邊關不穩。”


    鄭青菡一直認為容瑾的結義兄弟都是登不上台麵的烏合之眾,沒想到藏龍臥虎,不禁感慨自己眼皮子太淺。


    默了好久才問柳影道:“你不想去南化,可是因為蘇轍?”


    柳影含羞點頭。


    鄭青菡肅然而立,口吻大有勸解之意:“謠言害人,外頭皆傳你是小候爺的外室,公主今日一鬧,隻怕會生出旁事,還是去南化避避為好。”


    柳影正要答話,蘇轍和容瑾已經走過來。


    蘇轍脆聲道:“有我護著,她絕對不會有事。”


    鄭青菡聞言對上蘇轍,見他表情堅定,生出幾分別的念頭:“蘇轍就像一隻金雕,明明可以飛去很多地方,卻一味要落在柳影身邊。”


    而柳影嬌小玲瓏,弱不勝衣,質似薄柳,可她的內心,強大過男子。


    柳影擁有一個永遠會無條件站在身後、永遠用性命保護她的男子,今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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