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月,鄭青菡沒等著候爺府消息,卻意外接到宮裏旨意,竟是皇後要召見她。


    進宮?鄭青菡手腳冰涼。


    前世陪著父母、兄長進過宮,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分明記得父親在長長殿廳拖下時痛切的喊聲;記得哥哥們午門問斬時濺開的鮮血;富麗宏大的宮閥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聖典,而對鄭青菡而言,卻是地獄深淵,隻要走近就會整顆心碎成渣子、一塊一塊的流血,這種恨和痛漫延四肢百骸,連呼吸也變得艱難。


    偏偏,皇後要她身臨其境的再回憶一回。


    無比錯愕的消息,讓莊院裏所有人六神無主,也讓她再次被仇恨噬食。


    唐昭問:“皇後突然召見小姐,究竟意欲何為?”


    “不等我去找他們算賬,倒是自個送上門。”鄭青菡滿目寒霜:“管她意欲何為,正好讓我窺見下皇家無恥之尤的底色。”


    大逆不道的話聽過無數次,仍然是大逆不道。


    唐昭察看四周並不旁人,壓低聲音道:“禮法森嚴如天,小姐請謹言慎行。”


    鄭青菡恍若未聞。


    唐昭把話說的很重:“小姐要想成大事,首先要沉住氣,免得事情沒辦成,倒讓身邊人全成了斷根草。”


    話如當頭棒喝,鄭青菡生生咽下一口氣:“先生勿惱,是我氣胡塗亂說話。”


    唐昭見她知錯,隻道:“皇家宮殿,幾重門深掩,走進去便不知凶吉,總不能胡裏胡塗就讓您邁進去。”


    “先生的意思是?”


    “先差人去沛公府探探消息,實在不行,再托人去宮裏頭打聽。”


    “宮裏有眼線?”


    “以前當差,多少有些門路。”


    鄭青菡點頭應允,待到夜深,各路打探的人馬皆回了莊院,橫豎沒打聽到一點消息,唐昭不死心,又要派人出門。


    “不必多此一舉。”鄭青菡攔道:“沛國公府都沒有消息,再去別處打聽也是途勞。”


    沛國公府二少爺連城,幼時是諸位皇子的伴讀,伴讀雖不是個官職,可貴在能跟皇子們打好關係,連城自小便在宮裏奠定人脈,和皇子們頗有交情,他都不知道皇後召見鄭青菡的意圖,整個京都還有誰會知道?


    唐昭越想越煩燥,猜不透王皇後為什麽要召見和皇家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塊的鄭青菡。


    天一亮,唐昭掛著兩個大眼袋站在門口送行,囑咐道:“宮裏煞氣重,小姐可要事事當心。”


    “莊院裏可沒煞氣,先生怎就變成這副鬼模樣?”鄭青菡尚有心情說笑:“定是一夜未睡,先生還是歇著去。”


    唐昭苦笑。


    鄭青菡上了宮裏頭派來的馬車。


    當日隅中,便到了皇後居住的甘寧宮,鄭青菡微微仰頭,便見宮殿飛簷四角上雕著淩厲盤空的鳳凰,其形象高傲自若、眼空四海。


    不止是宮裏的主子,連死物也這般盛氣淩人。


    鄭青菡氣悶片刻,重新端然平和地走進殿內,見鳳椅上的婦人穿著明黃色朝服,方額廣頤,狹長眉眼時而露出鋒芒,好似要看穿人心,想來便是王皇後。


    鄭青菡微微垂眸,跪於殿內大白玉磚上行了大禮。


    王皇後打量她半響,悠悠開口:“你就是相國府嫡女鄭青菡?”


    “回皇後娘娘,正是臣女。”


    “百聞不如一見,跟他說的倒也差不了幾分,是個慧心的孩子。”


    鄭青菡心生疑惑,是誰常在皇後麵前提起自己,已至於到了“百聞不如一見”的地步,抬起眼睛道:“臣女隻是庸常之才,是貴人高看。”


    王皇後的目光落在她身後,朝著門外來人道:“剛說到貴人,你就到了,怕本宮為難她不成?連差也不當,跑到後宮討人嫌。”


    “臣打小宮裏宮外兩頭跑,皇後娘娘何曾嫌棄過?”一襲尉藍內廷侍衛服從她身邊擦過,男子笑吟:“臣不是來瞧她,想著要給您行禮問好,方才進的大殿。”


    聲音實在太熟,鄭青菡忍不住偷瞄來人,剛抬眼便對上一雙狡黠黑亮的眸子,正嬉皮笑臉瞧著她,一副洋洋得意狀。


    居然是鬼見愁的王聰。


    鄭青菡忙把臉扭開,隻當不認識。


    王聰不在意,站在一旁笑逐顏開,嘴巴都合不攏。


    王皇後把兩人表情看在眼底,心裏猜出七七八八,彎彎唇角對王聰道:“過些日子便是安樂的及笄禮,你也快成親,真是一眨眼功夫,在大殿嘻鬧頑皮的孩童全長成大人樣,有了自個心思,自個思量,長輩們都快作不到主。”


    王聰停笑,目光閃了閃:“我的主,姑母是一定能作到。”


    “你父母已經替你作過主,拋開皇家體麵,你父為兄,本宮必須尊重他的決定。”王皇後重重補上一句:“尤其是你的婚姻大事。”


    “無礙,無礙。”王聰滿不在意地撫著下頜:“風水輪流轉,總會輪到姑母作主的時候。”


    王皇後懶得跟他打啞謎,言歸正題道:“宣業的身體是本宮心病,聽聞鄭家小姐醫術精深,若能冶愈病症,定然重賞。”


    鄭青菡問道:“四皇子得了什麽病?”


    “是胎裏毛病。”王皇後臉色晦澀:“你見了便知。”


    鄭青菡凝眉,世人皆知,穀國四皇子穀宣業出生六個月便抱出內廷養在十幾裏外的景陽別苑,封號“洛王”。


    通常而言,皇子封授年齡也就是成婚年齡,雖然也有提早或稍晚的,但六個月就封授,且年幼尚在繈褓便搬出內廷,曆朝曆代僅洛王一人。


    可皇家私事,誰有膽多加議論,今日得見王皇後臉色,莫非洛王是因怪病才被迫抱離內廷?


    貴為穀國王皇子,要真得病,必然詔書天下名醫會診,想來症結疑難,才不能冶愈,自己跟皇家有仇無恩,何必做善人?


    鄭青菡正欲拒絕,卻聽王聰搶話道:“姑母隻管放心,她能把侄兒眼睛冶好,自然也能看好洛王的病。”


    王皇後打量著年輕俏麗的鄭青菡,眸底的疑慮一掠而過,半響開口道:“你能醫愈王聰的眼睛,是奇跡。本宮希望,奇跡兩個字也能發生在洛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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