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幾日,蔣慎就把捐官的事辦妥了,中間往來幾趟相國府,全是找鄭青菡商量差事,蔣瀲插不上嘴,便下了苦功在吃食上,弄得眾人嘴直刁起來。


    蔣慎吃著紫蘇紅棗湯道:“果然香甜,姐姐手藝真好。”


    鄭青菡啜了一口,也讚道:“暖胃消寒,冬天吃最好不過。”


    蔣瀲忍不住:“你們別一唱一和哄我開心,也跟我說說正事。”


    蔣慎失笑:“不是不告訴姐姐,隻怕說了,你又要驚出一身汗。”


    什麽差事要驚出一身汗?蔣瀲猜不到,目光在兩人臉上倒騰來、倒騰去,覺得弟弟性情比以前活絡許多,話也多了。


    料她猜不到,蔣慎揭開謎底:“捐了個刑部明律,明天交接職務。”


    是個極好差事,蔣瀲剛籲了口氣,猛然想到什麽,不由汗滴後背:“糟了,周氏父親也在刑部任職,真應了冤家路窄四個字。”


    “就是衝著他,才去的刑部。”蔣慎不緊不慢回話。


    蔣瀲急急撫額,惱道:“周家最會盤算,是成了精的豺狼虎豹,你不躲著,還送上門讓人啃?”


    “我一身骨頭,也要他啃的動。”蔣慎不以為然。


    蔣瀲見他油鹽不進,軟語問鄭青菡:“你是事事計算妥當的人,自不會由著他恣意妄為,為何讓他去刑部?”


    “周家靠著踐踏別人,才攀附權貴得勢。”鄭青菡語氣清冷:“難道為了委屈求全,反要服軟避著他,您讓吞金而殞的安夫人,流亡路上慘死的安俊,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蔣慎道:“說的對,血債血償,安家豈容別人恣肆作踐。”


    血償血償,意味著爭鬥!


    可怕麻煩上身,一輩子躲著,由著安家的血仇不了了之?


    一時間,蔣瀲腦海裏掠過萬千念頭,猶豫半晌道:“周氏父女虧損天良,先逼死母親,如今托公報私,把舅父們流放北疆,確實逼人太甚。”


    鄭青菡會意,知她是默許了,朝蔣慎使著眼色:“去了刑部,先得韜光養晦起來,待時機成熟後,咱們再動手處置了周正那條老狗。”


    蔣慎下意識點著頭:“我自會權衡輕重,穩妥行事,日後當個風光無限的大官給姐姐、給你長臉。”


    這話耳熟,原是前幾日自己說的,聽蔣慎說的格外認真,鄭青菡神色一滯。


    蔣慎沒留意她的表情,拿出一張字條遞來:“別人捐納買虛銜,我疏通關係得了個七品實職,沒少花白銀,欠條寫好了,你好好收著,日後連本息還你。”


    她果然沒錯看,蔣慎絕不會平白占人便宜,他猶如青竹,未出土時先有節,骨氣是與生俱來的。


    蔣慎見她沒動靜,催促道:“快拿著。”


    不拿他的欠條,他倒急了,鄭青菡接過:“我且收著,等你當了刑部尚書再還也不遲?”


    口氣、野心不小,說得倒輕巧!區區七品官職要爬到尚書位置,比登天還難。


    蔣瀲聽不得瘋言瘋語,唯蔣慎一本正經盯著鄭青菡,兩眼泛著誰也沒見過的璀璨,臉上溢出從未有過的自信。


    他居然相信她的話,蔣瀲從他的眼神裏看得出。


    鄭青菡放好字條抬頭,見蔣慎盯著自己,問道:“臉上長花還是長草,值得你看呆?”


    蔣慎避開視線,臉上一熱。


    鄭青菡又道:“你在外麵行事,人麵廣,眼緣多,能不能引薦些人手給我。”


    蔣慎駭然:“你呆在後宅,要什麽人手?”


    “我手上有莊院三十二間,田產60頃,鋪子十八間,各地莊子八個,要找些掌櫃、管事打理。”


    蔣慎嚇了一跳,想不到鄭青菡有這麽大筆家產,難怪拿起捐納的錢,眼睛都沒眨一下。


    碩大的家業,要物色個人選,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左思右想,硬生生擠出一個可靠人,不禁精神大振道:“我想起一人,此人跟我舅父是舊識,前幾年在戶部為官,善於謀劃,可惜性子剛烈,得罪了權貴,貶去外地做了為期四年的城旦苦役,現回京一年,正賦閑在家。”


    蔣瀲大驚:“你說的可是唐昭。”


    “正是。”他道:“唐昭在戶部任職時,廉價買廢寺田千畝,再以高價賣出,獲利後救濟北方旱民;再往前數年,南方絲綢比北方便宜,他倒騰幾回掙了差價,把錢悉數捐出造了城堤壩防水,且不說有多聰明精幹,光人品也是一等一沒處挑的。”


    聽他一說,唐昭也算個人物。


    鄭青菡凝眸,仍有不解:“他要真精明,怎能被人迫害丟官,受了四年苦役?”


    “誰讓他以卵擊石,能撿回條命,已是大幸。”


    “到底得罪了誰?”


    “南化小候爺——容瑾。”


    鄭青菡狠吸一口氣,她前世甚少關心朝案之事,能記著的達官貴人不多,可對南化小候爺容瑾倒是印象深刻,不是他功成名遂,而是臭名昭著,想不知道也難。


    容瑾父親在前朝平定叛亂有功,後又討平諸地的流匪,進封為候爺,在南化得封地,因冶理有方,到當朝已是兵精將壯,實力雄厚。


    當朝皇帝有意拉攏,把容瑾從南化宣至京都,封了太保等一堆頭銜,欲讓他同安樂公主結親,隻是公主還未及笄,隻能留他在京都,等過個兩、三年再賜婚。


    容瑾是南化候獨子,自小驕橫慣養,哪肯聽話呆在府裏,整日流連於酒樓花巷,狎妓玩樂。


    雖說賜婚之事並未公布天下,可諸大臣心知肚明,見他行事荒唐,便擬了一書上奏,誰知讓容瑾知道,竟恣凶稔惡起來,提刀殺去上奏的大臣府邸,一夜之間砍死數百餘人,血水甚至流出了府門外。


    此舉駭人聽聞,按著慣例得送大理寺法辦,可皇上偏袒過分,僅禁足了幾個月,他又像沒事人似的滿京都亂逛。


    至此,任誰也不敢再得罪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混世小魔王。


    鄭青菡暗想,難怪唐昭一身本事卻賦閑在家一年,原來是沒人敢用他。


    得罪了容瑾的人,誰敢豁出命去招惹!


    不等她開口,蔣瀲已經擺手:“慎弟真是胡塗,唐昭再有本事,我們也用不得。”


    蔣慎道:“明著不能用,可在暗處用,要知道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唐昭有才有德,錯過可惜。”


    眾愚不如一賢,稀罕可貴之人皆是鳳毛麟角。


    鄭青菡不想因為容瑾,錯過可用之人,她想成事,最缺的便是人手,倘若前怕狼、後怕虎,索性找個深山老林去隱居,家仇不用報了。


    她果斷道:“唐昭住在何處,我想見他一麵。”


    “何需你親自跑一趟,過了響午,我就讓他過來。”


    鄭青菡點頭答應,正事就算聊完了,三人又扯了些閑話,一刻鍾後便散了。


    站台上擺放著日晷,一晃眼已是響午時分,鄭青菡聽到噠噠腳步朝正廳走來,這聲音不急不躁、沉穩有力。


    錦繡通報:“大小姐,有位唐先生找您。”


    鄭青菡站了起來,撩簾子到廳外,一中年男子穿著月白色舊棉襖,腰肝筆直的站在院中央,衣著打扮極其寒磣,唯氣度隱隱高出常人一頭,頗有些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味道。


    唐昭對見麵不抱希望,拗不過蔣慎勸說,勉強走了一趟,正閑情逸誌賞著院裏臘梅,見一女子撩簾而出。


    細細打量下,她容貌出眾,顧盼生輝,三千青絲用一枝玉釵綰成,單看長相便可斷言,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唐昭在心底替自個歎了口氣,竟淪落至此,要替人打點私產。


    鄭青菡停在他麵前,恭恭敬敬道:“聽聞先生大名,正盼著一見。”


    唐昭未料她會相迎,窘然道:“小姐多禮,不敢當。”


    “我名下有些私產,想煩擾先生打點,先生做慣大事,定然瞧不上這等索碎小事。”她停了停道:“先生能來,是看了舅父麵子,我在此先謝過。”


    話不多,卻把他心思全說了出來,唐昭臉色如常,心裏早就炸開鍋,她剛見自己一麵,怎能料事如神?


    他不及深想,回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先前得罪了小候爺容瑾,才貶官去外地做苦役,你要是起用我,日後定會被牽連,何必惹火燒身。”


    “哦!”鄭青菡淡淡道:“你倒說說,因為何事得罪了容瑾?”


    唐昭憤恨:“容瑾提刀行凶,殺人數百,我上奏朝廷要大理寺法辦,誰知……。”


    “誰知,罪沒告成,先生反被他弄去外地做苦役了。”


    他悵然道:“正是。”


    鄭青菡輕飄飄一句:“螳臂擋車,何故自不量力?”


    如此爽利直接的口吻,讓人很不舒服,唐昭不屑跟女流之輩致氣,話語坦蕩:“容瑾行凶殺人,豈能坐視不理,莫說螳臂擋車,就算粉身碎骨,在下也要諫諍到底。”


    鄭青菡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君子不立於危牆,先生有錚錚鐵骨,卻不知趨吉避凶,實在太不會變通。”


    “小姐的話,大錯特錯。”


    “何錯之有?”


    “仁者不以安危易節,義者不以禍福易心,勇者不以生死易誌,在其位謀其政,當年既為朝廷命官,早把生死致之度處,但求問心無愧。”


    鄭青菡在心裏暗暗點頭,又替他加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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