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是你眼花看錯了?我覺得她應該沒那麽笨大白天跑到街上來溜達。”荔蘿也聽她說楚月河逃跑了, 現在還沒找到人, 知道星漣心裏肯定記掛著這事兒。


    從前她們不愛和月河打交道就是覺得她心機太深沉,很少將情緒表露出來, 對人處事麵麵俱到,好得不真實。這種人心思縝密,要躲肯定會找個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 甚至都有可能早出城了, 怎麽會傻到等著人家去抓她,還青天白日在外露麵。


    星漣有些遲疑地點點頭:“有可能吧, 不然怎麽這麽快就不見了。”


    兩人帶著隨從在這條街玩了一會兒,再也沒看到過疑似楚月河的人出現, 星漣隻好說可能真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 她還是讓夏蟬回宮通知皇上一聲, 看要不要在這一帶搜查一下。


    這一片區街市密集, 雲集了很多商販和流動人口,要藏身在他們中間應該還挺容易的。隻是月河這個人一向自命清高得很,從來不願意與“下等人”有所接觸,覺得他們身上髒。要是她真躲到了這裏,星漣還要誇她一句轉性了能屈能伸。


    在街上玩累了, 荔蘿帶星漣去到郗夫人她們聚會的酒樓, 郗夫人見她倆過來,將她們喚到身邊。


    與郗夫人交好的都是一些權貴世家出來的貴婦,五六個人坐了一桌子,她們認得荔蘿, 卻沒見過長大的星漣。


    “阿容,你們家荔蘿也要出嫁了,你是不是怕以後太清靜,又找來這麽標誌的一個姑娘養著?”一位夫人開玩笑地問道,又細細將星漣上下打量,驚喜道,“喲,這真是仙女兒下凡,我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孩子,我們家那丫頭跟她一比都不能見人了!”


    郗夫人掩口笑道:“你說笑了。”她拉過星漣向貴婦人們介紹,“這是我們家外甥女,小姑子的女兒楚星漣,她祖父就是故去的楚老國公呀!來,星漣,向各位嬸嬸問好,她們都是舅媽的好姐妹,你不要拘謹。”


    星漣是最會討長輩開心的,笑盈盈道:“舅媽才在說笑呢,我看在座各位都這麽年輕美麗,應該叫大姐才對。星漣見過各位姐姐,這廂有禮了。”一邊說著一邊作了個揖。


    女人都喜歡人家誇自己年輕漂亮,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愛聽。大家都被她逗得大笑了起來,郗夫人假嗔道:“你叫她們姐姐,卻叫我舅媽,豈不是亂了輩分?”


    一位夫人對郗夫人擺擺手:“不妨事,咱們這輩分各論各的就好,就是個稱呼罷了,你又不會被叫老了幾歲。”


    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曾經的秦國公府也是顯貴之家,婦人大多愛打聽別人家的事,她們怎會不知楚家有兩個女兒。後來大的一個成了騰王妃,另一個卻因姐姐摔成了傻子,那件事還被外麵人議論了好久。現在二姑娘治好了,長大了幾歲,看著竟比當初未嫁人時候的楚月河還亮眼,上天對她也還算照顧,現在是苦盡甘來了。


    楚家本家這幾年雖然徹底潦倒了,但老秦公的聲望還在,人們還是很尊敬他的,也沒有什麽人對楚文軒一家落井下石,甚至在他們被抄家後還暗中接濟。況且星漣母親的家族仍然顯赫,又有個將軍哥哥,在座的沒有誰敢明著怠慢她。


    眾位夫人紛紛圍著她誇獎她美貌伶俐,甚至已經有人暗暗為自己兒子相看她了。荔蘿向她眨眨眼睛,像是在說“看,你多受歡迎”。


    “楚二姑娘今年多大了?可定了人家?”一人拉著星漣的一隻手,向郗夫人打聽她的情況。


    星漣是見過以前家裏那些賓客想要給月河做媒的,自然聽得出這婦人什麽意思,焦急地搖了搖舅媽的手。


    郗夫人聽女兒說過皇上似乎對星漣有意,要是給她說媒無疑是得罪皇上了,便回答道:“星漣年紀比我們家蘅蕪和荔蘿還小一些,其實也不算小了,不過她的婚事我一個舅媽哪好多嘴?況且她現在就是客居在我們家,你們就別為難我了,真想讓她做兒媳婦,等她娘回虞京了你們自去同她說吧。”


    她這樣婉拒並未把話說死,也不會得罪人,有意向的隻好暫時放下這個話題。


    到了用膳之時,郗夫人叫來小二撤去茶水,又定了一桌佳肴,用過飯後大家又閑談了一陣,方才各自散去。


    出了酒樓郗夫人帶著女兒去置辦了一些嫁人後可能用到的東西。這舅媽向來很會做人,又用自己的私房給星漣添了些時興的首飾和胭脂水粉,叮囑她姑娘家家的要多捯飭捯飭自己,切莫辜負了這好相貌。


    三人帶著仆婢,痛痛快快地買了一下午,逛得很累了才坐上馬車打道回府。馬車拉到側門,家丁們往下搬東西,丫鬟扶著她們下車,見門口另停了一輛沒見過的馬車。


    “今天有客人到麽?”郗夫人奇怪地問驅趕著馬車的守門小廝。現在郗家的中饋老夫人已經交給她掌管,但最近沒收到有人要上門來訪的拜帖。


    “回稟夫人,是姑奶奶他們到了,剛進去不久。”


    郗夫人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臉頗有些擔心地看著星漣。冰州離虞京一千多裏遠,從收到回信到現在不過三四天,他們竟然就到了,比預計的快了幾天。如此突然,也不知道星漣做好與母親相見的準備沒有。


    星漣似乎並不在意地一笑,一手挽了荔蘿,一手挽了舅媽,道:“既然是母親他們到了,咱們也進去吧。”


    進了承恩堂,裏麵坐著郗老將軍夫婦,左下首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與老將軍寒暄,他旁邊坐的華服婦人就是星漣的母親郗芳華。她後麵站著一個婦人,抱著個一歲多的男娃娃,應該就是奶娘和郗芳華的兒子。


    “爹,娘,我們回來了。”郗夫人帶著兩個小輩上前,正在交談的四人聞言都向門口這邊望過來。


    郗芳華的視線轉到星漣臉上,有一瞬間的陌生感,接著認出了女兒,眼裏湧動出淚花,情不自禁地站起來。


    “星漣,快來見過你娘。”老夫人今日見了久別的女兒十分歡喜,暢談那麽多更是心疼她們母女,急於想要修複二人關係。


    星漣走上前福了福身,客客氣氣地道:“母親,您回來了,這幾年過得還好吧?”


    “好……我很好,我的孩子,你卻受苦了。”郗芳華眼周紅紅的,像是之前也哭過,終於與她相見,激動不已。


    星漣臉上甚至帶著微笑,卻沒有見到母親的喜悅,就像是見到一個普通的親戚,出於禮貌地問候對方。這讓郗芳華快要心碎了,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擔心見了星漣母女二人會太激動,或者女兒恨自己到不願見她,可沒想到竟是這樣平淡無波。她想好的道歉和解釋都不知道該如何向星漣開口了。


    以前因為恨楚文軒無情,郗芳華一直冷落兒女,直到得到真正的家庭溫暖,才知道自己曾經是一個多麽失職的母親。今日回來後聽將軍夫人說起星漣在冷宮的遭遇,催心傷肝地難受,哭了好幾次,後悔從前對他們兄妹兩人不聞不問。


    “星漣,你跟娘走吧,今後娘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郗芳華上前一步將星漣抱住,星漣隻覺一陣恍惚。


    印象中郗芳華從來沒有這樣抱過她,第一次發現母親的懷抱真的是很溫暖,是她小時候一直渴望的,可惜現在她已經不需要了。在絕大多數孩子看來母親的溫柔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對星漣來說這樣的母親卻很陌生,她不習慣與她這麽親近。


    “不用了,謝謝您,母親,我現在很好。”星漣微笑著,輕輕推著她,感覺到女兒的抗拒,郗芳華隻好放開她,抹著眼淚重新坐下。


    這時那中年男子來到郗芳華身邊,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慰:“芳華,你們母女太久不見難免生疏,你也要給孩子時間適應,不要哭了,別讓她為難。”


    星漣打量了他一下,感覺此人確實對母親不錯,又善解人意。郗芳華現在看起來麵色紅潤,比她記憶中的還要年輕一些,他們感情應該也非常好。


    郗芳華這才想起該給他們互相介紹,忙擦幹眼淚站起來,牽著星漣道:“這位是你展叔叔,你沒見過。衡郎,這就是我女兒星漣,不用再跟你介紹了吧?”


    展衡點頭笑道:“你娘跟我說起過你們兄妹很多次了,她一直很想你們。我以前來過幾次虞京,可惜沒見過你,今次一見,果然比你娘還漂亮。”


    “展叔叔好。”星漣向他一福身,這個叔叔十分親切,給她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她的悲劇又不是他造成的,星漣沒理由討厭他。


    展衡一拍腦袋,從衣襟裏掏出一個大紅包塞到她手上:“這是叔叔給你的見麵禮,你可千萬別推拒。”


    星漣掂掂紅包重量,拒絕了未免太不給人家麵子,便含笑謝過他收下了。郗芳華見二人相處和睦,便放了心,又把奶娘叫過來。


    “星漣,這個就是你的弟弟,大名展思辰,小名念兒。”郗芳華抱過孩子,搖著他的小手向星漣打招呼,“念兒,這是姐姐,快跟她說你好呀!”


    她望著幼子滿眼都是慈愛,星漣心中卻是一梗,她接受了展衡這個後爹,不代表也能良好地接受這個弟弟。


    念兒生得和星漣很像,比月河的兒子桓宇還像,一看就是一個娘。她能夠把桓宇和他的父母分離開,卻無法說服自己同樣疼愛這個弟弟,就像月河搶走了父親的愛她會嫉妒,念兒得到了母親的全部關懷,她也嫉妒。


    至少突然之間她不能真心地喜歡上這個小娃娃。


    “星漣,你要不要抱抱念兒?”郗芳華想讓他們姐弟兩個親近些,把念兒交給她。


    星漣搖搖頭,擺著手後退一點:“不了不了,我不會抱小孩子,怕把他摔到了。”


    郗芳華失落地望了望夫君,展衡一手搭在她肩上輕拍著安撫,她看出來星漣不是很喜歡弟弟,隻好暫時放棄讓他們增進感情的想法。


    晚上一家人表麵上和樂融融地吃了晚飯,席間郗芳華一直小心翼翼地想要修補母女關係,星漣不想讓她難堪,隻好假裝已經對過去的事無所謂了。隻是他們一家三口這樣幸福美滿,她仍是個多餘的,不過是母親愧疚的對象,郗芳華永遠不會像對念兒那樣對她親密。


    夜裏星漣躺在床上,想到哥哥,又想到桓肆,覺得現在有這兩個人關愛自己,其他的也沒什麽可糾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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