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它方才做出來的各種溫順模樣全是誘敵之計,不過是為了迷惑她,使她放鬆警惕,等她上馬了再給她致命打擊。


    小馬開始在寬闊的演武場中瘋跑,不斷做出各種劇烈反抗動作,意欲將她從背上甩下來踩死。它有野馬血統,生來便野性難馴,而且筋肉健碩力大無窮,現在小是小,已經不比大新軍隊中尋常使用的成年戰馬弱幾分。


    要馴服一匹馬當然得在馬背上征服它,星漣起初自信心十足。她經過名師指導,在這種情況下仍能臨危不亂,雙腿夾緊馬腹,保持標準的騎手姿勢。但一個西北壯漢馴服暴雪駒尚有難度,更何況她一個沒吃過什麽苦的公府小姐。


    沒人從旁協助,別說馴服它,能平安從它背上下來,撿回一條命就是走運了。從淵早料到她不行,隻不過讓她自己試著玩玩,不成功再來幫她。


    暴雪驪龍駒精力旺盛,星漣堅持了一刻鍾,累到快要虛脫,隻覺頭暈眼花,漸漸使不上力。又一個急轉處,被它一顛,她手沒抓穩韁繩,一緊張腳下也失了力,尖叫一聲從馬背上滾下去。


    附近的護衛早就時刻準備著救援,手裏的網子在她墜馬的一刻便撒出去,但星漣並未落進網中。就在她墜落半空時,一抹頎長清臒的青色身影忽至,拎住她後領,兔起鶻落,轉瞬便帶著她穩穩重新坐在小馬背上。


    見星漣不但沒被甩掉,自己背上還多了一個人的重量,暴雪驪龍駒更是怒不可遏,比剛才更加瘋狂。但那人比星漣有力數倍,腿部力量死死鉗製著它,使它兩肋生痛,韁繩在他手中勒緊,迫使它必須按照他的控製改變方向。


    星漣驚魂未定地伏在馬背,兩手緊抓著鬃毛,她長長呼吸幾口氣,才回頭看救了自己的是誰。本以為救她的是哥哥從淵,但從淵慢了一步,正滿頭冷汗地站在不遠處,關切地望著她。星漣看見了,便知另有其人。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嚇得她差點又滾下去。


    背後的人居然是她最討厭,又最恐懼的男子,大新朝的三皇子,桓肆。


    他尚未及冠,墨黑長發一半綰了起來,一半獵獵飄揚風中,眉飛入鬢,鼻如懸膽,薄唇總帶著幾分捉摸不透的笑意,襯著那雙微微眯縫的狐狸眼,說不出的飄逸俊朗。


    幸而這是秦國公府的私有領地,若是在外麵,隻怕沿途見到的姑娘又要為他魂不守舍。現在的星漣,換成虞京任何一個姑娘,能偎依在桓肆懷中,會幸福得快要死掉。


    唯獨星漣有如芒刺在背,要不是眼下有危險,她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暴雪驪龍駒這樣的烈馬,一個女孩子居然不自量力地想要馴服它,星漣表妹,你可真是頑皮。”她知道桓肆也不喜歡自己,雖說救了她,一出口卻是這麽不中聽的話。


    星漣背都僵硬了,不敢這個時候多一句嘴,隻能悶聲不吭,把所有不快忍著。隻怕惹他不高興了被他扔下去,她相信他做的出來。


    在星漣心裏桓肆的形象很不好,若說桓律是天上的白鵠,那桓肆就是池塘的水鴨。這當然是星漣自己的偏見,而且偏到了骨子裏,要知道在虞京其他少女們心中,桓肆可是大新朝最風流不羈,俊美多情的少年郎君,不知道多少人盼著他多看自己一眼。


    自兩年前太子薨歿,儲君到現在還沒有定下來,呼聲一直是沉穩持重的二皇子桓律較高。


    桓肆一個皇子,擁有與生俱來的出眾能力,不學他兄長勤勉上進,為陛下分擔國事,卻時時出入煙花柳巷,與那些高門貴族看不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難免惹人非議詬病。


    不過此人魅力難擋,不知到底有何過人之處,吸引了許多人誓死效命於他。隨著他年齡漸長,朝中明確願意支持他的人也越來越多,三皇子一派與二皇子黨已隱隱成分庭抗禮之勢。


    星漣暗戀桓律,對他的“對頭”自然不會有好感,而且她年紀小,聽聞過他與許多男女廝混的“風流事跡”,自己再一腦補,更是反感。


    而對桓肆的恐懼,則來自兩年前的一個意外。那件事讓她知道,這位三皇子本人看似無意於權柄之爭,實際上城府卻深沉得可怕,眾人都被他的假象蒙蔽了。


    兩個人的重量畢竟不比一個輕飄飄的小姑娘,馬兒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氣喘籲籲地從飛馳如風到慢步小跑。眼見它已然脫力,她自己可以應付,桓肆將韁繩交回到星漣手裏,讓她坐好了,一手在馬背上一撐,從馬上躍下,落到從淵身邊。


    “有勞靖王殿下。”從淵向桓肆拱手一揖,眼光仍注意著星漣的情況。


    桓肆奇道:“你不是最緊張你這妹妹嗎?竟也放心將她置於險境?”


    “我希望她多學一些東西,將來我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能自己保護自己。”


    “連自己姐姐也欺負,她已經夠頑劣的了。別人家的姑娘學的都是琴棋書畫,廚藝女紅,你這個當哥哥的倒是劍走偏鋒。日後培養出一個潑辣悍婦,虞京兒郎誰還敢娶她?”


    楚從淵莞爾一笑,並未接下話題,轉而問道:“殿下今日也是來赴家祖壽宴的吧?怎麽來這演武場了?”


    “我已經去向秦公祝過壽,聽你府上的人說你回來了,特地來看看你。如何?此去西北可有收獲?我是否該祝賀你要高升了?”


    男兒多熱血,若非身份所限,桓肆也想親去沙場曆練一番。他私底下向今上請求過幾次,可眼看就剩兩個兒子,戰場上刀劍無眼,皇帝哪舍得讓他去冒險?


    “九死一生,不是人過的日子。當著你我才敢說實話,其實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回不來,心裏怕極了。”從淵苦笑著搖搖頭,“下麵的兵士更苦。你知道嗎,白馬河一役,我們一個三十人的小隊全員覆沒,等我們把那個據點攻下來時,看到……看到他們的遺體被斷糧的敵軍啖食,白骨被扔得到處都是,連三十具完整的屍骨都湊不齊。”


    然而隻要最終結果是我方大捷,這類小規模的損失是不可能上報的,那些普通士兵犧牲也就犧牲了,連姓名也不會留下。遠方的親人日夜翹首,卻再也等不回自己的兒子、夫郎、父親、兄弟,他們甚至連親人已經不在世上的消息都等不到。”


    他惆悵地歎息著,“死去的人保護了活著的人,誰又去保護他們呢?”


    桓肆沉默了一會兒,道:“阿淵怎麽突然如此悲觀?他們的犧牲正是為了保護家鄉的親人,若是沒有他們拋頭顱灑熱血,讓邊敵入侵,國門失守,隻會有更多的百姓流離失所,淪為兩腳牲畜。”


    從淵眼神有些痛苦而迷離,從星漣身上移開望向遠方,低聲道:“我知道,有時候犧牲一些人可以換取更大的利益,可是……”


    他沒有再接著說下去,桓肆頗為奇怪,他所熟悉的楚從淵並不是這麽容易多愁善感的人,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少頃星漣騎著馬嘚嘚地跑過來,那匹暴雪驪龍駒耷著耳朵停下,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已經認她為主。


    “哥哥,我成功了!”她俯身貼著馬脖子,一手摸摸馬耳朵,“我要叫它追電,行麽?”


    從淵把她抱下來,眼裏像是融著陽光:“它現在是你的了,你要叫它什麽都行。今天是靖王殿下救了你,又幫了你大忙你才能成功馴服追電,還不快謝謝人家?”


    星漣不是很情願,她看看桓肆,他雖然在淡淡笑著,她總覺得那笑容後頭包藏著禍心。


    “多……多謝三皇子。”她躲到從淵身後,不敢與他直視。


    “現在是靖王了。”從淵輕輕擰了她手背一下,提醒道,“我在邊關都知道,你還身在虞京呢,怎麽如此沒規矩?”


    桓律桓肆一個月前都封了王,桓律封騰王,桓肆是靖王,不能再以皇子相稱。星漣當然也知道,不過她素來對這些不太上心,一時忘了,仍用的舊稱。


    “不妨,反正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她,楚二姑娘沒規矩不是人人都知道的麽?”桓肆唇角微微上挑,形成一個譏誚的弧度,“不過你也是該好好學學你家其他姐妹,堂堂一個公府貴女,要是連一個一般人家的閨秀都比不上,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就算和楚從淵交好,這人也從不給星漣麵子,對她毒舌得要命,星漣想他二人前世一定是仇家。


    不,不止前世,說不定今生也是呢。要不他怎麽偏偏喜歡自己討厭的人?算起來,她和桓肆桓律還是表親,可他們兄弟倆都去討好月河,對她視若無睹。


    “你!桓肆,你太過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星漣皺皺眉就要發脾氣,大庭廣眾,又是在哥哥麵前,他總不能破壞掉偽裝對她下毒手。大不了以後出入小心,千萬不能落單了。


    其實在她撞破那件事之前,她更加任性,就算對兩個皇子也是想懟就懟。那事之後,她便有些心驚膽寒,生怕哪天他想起來,後悔放過自己,幹脆滅了她的口以防萬一。


    “星漣住口!殿下,看在我的麵上,就別怪罪她了吧?”從淵聽她直呼桓肆名字,臉色一變,對他雙手抱拳請求。


    桓肆撩撩衣服,擺手道:“你瞎緊張什麽?我怎會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從淵臉色不大自然,拍了拍星漣肩膀:“追電有我的人幫你照顧著,你想它了隨時來這邊就是。我現在有事與靖王相談,你先回府去陪祖父祖母吧。”


    星漣這一次馴馬消耗了很多體力,正覺很累,加上她也不想和桓肆待在一起,便點點頭,囑咐他們好生對待馬駒,自己帶著丫鬟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皇子.騰王.桓律


    三皇子.靖王.桓肆


    不要搞錯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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