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否認,壞了大計,不光夫人不好看,整個韓家都不好看了。”


    宋氏凝眸再度打量崔桃那張假扮出來的醜臉,隻看表麵的話,真瞧不出什麽破綻。人人都說她厲害,但都是耳聽覺得虛,今天可謂是親眼見識了。


    “你在威脅我?”


    “夫人的話何意,我便何意。”崔桃保持客氣和禮貌。


    宋氏張了張嘴,頓時發現這丫頭說話很厲害,叫你無從下嘴挑她的錯處,挑她就等於挑自己。


    宋氏:“你們未免太大膽了,官家可知情?”


    若知情,倒還好說。若不知情,隻為破案做出這等出格之事,那就是闖出了彌天大禍!


    崔桃聳了下肩,沒承認也沒否認。可在宋氏看來,如果官家真知情,崔桃應該會在這時候理直氣壯告訴他才對。


    “官家因你之死,可是特意下過旨!”宋氏激動道。


    崔桃沒表現出異常態度來,隻是淡淡地點了下頭,附和宋氏所言屬實。


    這讓宋氏摸不到底了,她表現的一點都不畏懼,是不是代表官家知情?那麽官家就是故意下旨蒙蔽了眾人,若被扒出來,禦史必定彈劾。除非案子有大進展,這樣的隱瞞才會被忽略不計。


    聽崔桃話裏的意思,如今肯定還不到時候。那如果自己在這種時候把崔桃的身份揭發出來,那就相當於壞了官家的大計,官家肯定會怪她亂攪和事兒,認為韓琦沒能耐,對韓家人失望。今後韓家人,包括她兩個兒子,豈會還有前程?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官家根本不知情,是崔桃和韓琦在善作主張,等著大案了結了,再揭發獲得原諒。崔桃這人很機靈,這會兒故裝淡定糊弄她也不是沒有可能。若是這樣,那她現在就有十足的底氣說教他們了。


    奈何崔桃的態度,讓她根本摸不著邊,不知道屬於哪一種。


    宋氏再度看一眼崔桃,陷入猶豫不決中。


    “夫人不必費心揣摩,就按最壞的可能去想,也是我說的結果。”


    按最壞的可能去想,便是她和韓琦做了隱瞞所有人的事,若被揭發出來,那就是欺君罔上……不止韓琦死罪,整個韓家都會被連累,甚至被抄家流放。


    宋氏氣得嘴唇發抖,“你——”


    連累整個韓家受罪,她居然如此理直氣壯?


    “我知夫人必定會祝願我們大事可成。”崔桃略作揖,以表達感謝之意。


    宋氏深深地吸口氣,反倒被崔桃這副恭敬行禮的做派氣得更甚。


    誰說我要祝願你們了?她本想斥責崔桃臉皮厚,可轉念想自己的確不得不‘祝願’他們事成,否則一大家子人都會被他們牽連。


    她本以為崔桃隻是個經曆不同、略有些出格的女子罷了,但基本的教養尚有。今兒卻見識到了,這丫頭簡直就是無恥的流氓,居然敢這樣厚顏無恥、肆無忌憚地威脅她。


    偏偏她還故做出一副優雅有禮的樣子,叫你氣得咬牙切齒,渾身發抖,就是拿她沒什麽辦法。


    “有些事兒弄得太明白,反而傷感情。”崔桃感慨道,“聰明人都懂,看破不說破。”


    宋氏漸漸瞪圓眼,這丫頭在變著法地罵她不聰明,蠢笨?


    “崔桃——”宋氏氣得直呼崔桃大名,但她還不及說下話,就聽崔桃又說話了。


    “夫人覺得韓推官的前程如何?夫人三思,小人便不叨擾夫人了。”崔桃特意加重了‘小人’的讀音,意在提醒宋氏,她如今的身份就是醜童。


    眼見著崔桃步履從容地離開,宋氏肚子裏好一頓壓火。


    這丫頭太歹毒,居然拿韓琦的前程威脅她!


    她如今的確沒有左右韓琦娶妻的能耐了,韓琦早就不聽勸了。崔桃怕是也看透了這點才不懼她。本來兩房的關係就有些緊張,若再鬧僵了,依照韓琦清冷的性子,怕是很難捂熱了。前麵幾房兄弟都年紀大了,有的不在人世了,還活著的身子不大利索,土埋半截了。韓家六兄弟裏,如今隻有韓琦這個老幺最有盼頭。


    宋氏突然有些後悔自己衝動,不該識破了崔桃的身份,就迫不及待地揭穿,結果落得如今這樣尷尬的境地。


    事實確如崔桃開始所言的那般,‘否認’裝不沒識破是最好的選擇。事成了她借光,事不成也能因‘不知情’而減輕受罰。


    但這種不管你如何蹦躂,都盡在人家掌控之中的感覺,令宋氏非常不爽,特別是對手還僅僅是個年不過二十的小女孩。


    宋氏氣得兀自在屋裏慪氣,一會兒想著自己就該去找韓琦理論這事兒,一會兒又領悟到找了韓琦也沒用,反令兩房關係鬧得更僵。終究是無可奈何,隻能自己一個人生悶氣,什麽事都做不了。


    崔桃進屋的時候,韓琦還在桌案後埋首忙碌。


    崔桃就先把食盒裏的飯菜拿到桌上,還好她跟宋氏糾纏的時間不長,飯菜還熱乎著。


    等她把蟹釀橙、菜粿和沙縣扁肉等菜擺上桌後,就打算去叫韓琦,忽然被人從後麵抱住了。熟悉的冷檀香味兒包圍過來,讓崔桃立刻肯定是韓琦。其實不聞這味兒,崔桃也能猜到是他,在醜童樣貌下還敢抱她的人,也就隻有他了。


    “剛好忙完了?”崔桃問。


    “沒。”韓琦掃一眼滿桌菜肴,“香氣如蝶,滿屋翩躚,我如何能坐得住?”


    “哦,原來是嘴饞貪吃了。”崔桃調笑他。


    “倒也不算貪吃,”韓琦落坐之後,便接來崔桃送來的筷子,卻沒立即去夾菜,而是端詳般地看一眼崔桃,“是貪色。”


    “呦,那可是韓推官抬舉小人了,小人這姿色跟韓推官剛好相配,勻一下,咱們就都是普通長相的人了。”崔桃以‘醜童’的身份回應,作萬般榮幸狀。


    “你不嫌棄我太過俊朗就好。”韓琦也一本正經地回應。


    倆人隨即笑起來。


    “嚐嚐這蟹釀橙,味道一絕。”


    新鮮蟹肉和豬肉、荸薺、蛋液調味好之後,放到挖心的鮮橙內清蒸,肉香中帶著甜橙香,口感鮮美,又不失滋補之效。


    韓琦以前不是沒有吃過蟹釀橙,但今天吃的滋味尤為好。


    “當然,我可是按照韓推官所著的《泉州美食錄》去買的,哪可能出錯?”


    崔桃的驕傲語氣逗得韓琦失聲輕笑,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他家的蟹子鮮,酒為特釀,其中用到的醬油也與別家不同。”這一次崔桃正經回答了韓琦。


    韓琦點頭讚好,不忘稱讚給他買飯的更好。


    “很會嘛。”


    等韓琦用完飯了,崔桃才跟韓琦提了一嘴宋氏的事。


    “委屈你了。”韓琦拉住崔桃的手,輕輕握住了,白皙的手細嫩光滑,勾得人心跳加快。


    “不委屈,我還怕我把夫人氣得背過氣去,你會怪我呢。”


    韓琦笑一聲,“怪你千伶百俐、慧心妙舌,偏又生得神仙玉骨、聘婷秀雅?”


    “這是哪兒的話?”崔桃不解。


    “是我看上你的,”韓琦頓了下,才道,“要怪也該怪我自己的眼光太好。”


    崔桃忙給韓琦揖,“真真佩服,五體投地,今後可千萬別說我會誇六郎了。較之六郎,我那幾句讚美就是涓涓細流較之江河湖海,不值一提。”


    “不過還挺好聽的,以後記得常說哈!”崔桃笑嘻嘻地補充一句,見韓琦沒把點心吃完,她就上手拿了一塊塞進嘴裏。


    韓琦見狀,便也拿了一塊,卻是等崔桃嘴裏的吃完了,將自己手裏的送到崔桃嘴邊續上。


    崔桃馬上就眉眼彎彎,笑得賊開心。


    待夜深時,崔桃歇下了,韓琦才去見了宋氏。


    宋氏已然準備就寢,聽聞韓琦和胡氏要見她,本想以不方便為由拒絕。轉念想今天白天的事,她命丫鬟趕緊為她穿好衣裳,匆忙來見他們母子。


    廳內燈火通明,能把人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宋氏一來,就看到坐在胡氏旁邊的韓琦臉色冷淡,便是他察覺到她來了,他也沒有抬眼。以往她一來,他都會立刻起身,略作相迎。


    “半夜叨擾大嫂了。”韓琦客氣一句,不等宋氏接話回應,就繼續下一句話,“我打算接母親回安平老家住,那離汴京近,也便於照料。”


    宋氏愣了下,她料到韓琦可能會接走母親,可是忽然選在今天還是這麽晚的時候說,不得不讓人多思其中的緣故。


    “怎麽決定得這麽突然?胡娘子在這住得好好的。”宋氏問。


    “是挺突然的。”韓琦應承一聲,沒有後話,反倒顯得更加尷尬。


    宋氏頓時也明白了,韓琦是故意鬧這一出。


    宋氏便看向胡氏:“之所以一直留在這住,便是惦念著這裏是爹爹住過的地方,如今卻說走就走?”


    “我想著稚圭說得也對,安陽那裏才是老爺真正落根之處,我去那養老才最合宜。”胡氏溫和地笑道,“這些年也勞煩你對我的照料了,這人越老毛病越多,可不好再給你添麻煩。”


    宋氏忙道不麻煩,見胡氏也沒有改口的意思,她也不好再說什麽,便幹脆問韓琦是不是還有什麽話要跟她說。


    “倒是忽然想起,少時大哥就在這院中,曾教過我‘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你大哥對你一向用心思,常讚你聰慧。”宋氏聽韓琦提起他大哥,心裏莫名地鬆了口氣。終究是兄弟情深,是他們夫妻自小看著長大的六弟,不至於因為一個女人就鬧掰了。


    “今日我便當深刻自省。”韓琦與宋氏四目相對的時候,目光裏別有深意。


    宋氏做當家主母多年,應酬過各色人等,豈會看不懂韓琦的眼色。她倒寧願自己不懂,這樣她就不會在韓琦離開之後,去特意琢磨他的話,恍然悟到韓琦所謂的‘深刻自省’是在罵她‘不賢’。


    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見到她不賢了,所以他要自省,而且還特意強調是深刻自省。


    宋氏狠狠地深吸一口氣,都難平複自己的胸悶氣短的狀況,不禁氣得嘴角連續抽搐。較之崔桃,自家六弟氣人的本是更勝一籌,而且越琢磨回味越覺得氣!


    他這麽晚來訪,態度怠慢,原來都是對她的警告。


    她都沒訓斥他們做事衝動,欺君罔上!他們倒是一個比一個地更會氣她!


    這些年,宋氏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也從不摔東西撒氣,但今天晚上她把屋子裏的瓷器都摔了個遍。


    三日後,韓琦等人啟程回汴京。


    宋氏思來想去,韓琦若不來道別,她便不會相送。她就不信在外人麵前,韓琦還敢不敬她,畢竟她可是養大他的大嫂。


    不曾想,韓琦真的沒有來道別,直接帶著胡氏等人離開了泉州。等人出城之後,才有下人跑來代還韓琦跟宋氏回話,以公務繁忙為由表示不能親自來道別。


    此舉在禮節上不算出錯,但卻給宋氏重重一擊,她太過高估自己在韓琦心中的分量了。


    宋三娘和官家等人見韓琦居然沒有親自過來道別,又見這幾日宋氏心情不爽,料到這其中可能有事,便都委婉地詢問宋氏。


    宋氏不願多言,但勸慰她的人話卻說得更多了,個個都勸她應當放寬心,有韓琦那般有能耐的兄弟在,將來必受其拂照。


    二子韓仁彥也跑來找宋氏,要宋氏考校他以前一直不會的功課。


    宋氏總算寬心些,“如今怎麽都會了?”


    “我用了六叔教我的方法,背得可快了!”韓仁彥挺著胸脯,特別自豪地說道。


    宋氏的目光頓時晦澀起來,因而想起大兒子韓善彥常在信中提及,多虧他六叔指點他功課,才令他精進不少。


    宋氏多思多想半月有餘,才終將之前累積的不甘和不忿化作一聲歎息。


    慪這一口氣非要爭個勝負,又何苦呢。


    ……


    崔桃跟韓琦抵達汴京的時候,已是冬日,正好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韓琦要忙著進宮複命,崔桃則踱步來到了她自己的鋪子前。


    王四娘正在門口熱情地送客,萍兒則在櫃台後撥弄算盤珠子記賬。


    倆人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崔桃正猶豫要不要進鋪子,就忽然聽一記響亮的女聲從自己正前方傳來。


    “萍兒,快來看啊,這世上還居然還有這麽醜的人嘿!”


    作者有話要說:樓上裝修,對門裝修,電鑽聲,聲聲入耳,悅耳,刺激,思如泉涸,更新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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