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才派人去開封府通知, 韓琦再快也不至於今早就能趕來。這說明韓琦在沒得到消息之前,他就連夜動身過來了。


    肯定有事。


    崔桃趕緊爬起身穿衣服,匆匆洗把臉。


    王四娘和萍兒並排站在一起, 倆人的表情一致地看向崔桃。


    崔桃用清鹽水漱口了之後, 緩緩轉眸, 瞟向倆人。


    “你倆在搞什麽鬼?”


    “我們聽說韓推官是帶著大雁來的!”萍兒激動道。


    王四娘則開始嘿嘿笑, 一副我當年的預言果然成真了的樣子。


    《白虎通義·嫁娶》有言:“贄用雁者,取其隨時南北, 不失時節, 明不奪女子之時也;又取飛成行,止成列也;明嫁娶之禮,長幼有序,不相逾越也。”


    大雁為忠貞之鳥,另一半去了,餘下的那隻也不會再覓配偶;又因為大雁順陰陽往來, 遵從長幼有序, 寓意著家庭和睦。在婚嫁習俗上,男方求親都會以雁為贄。


    所以, 這大雁可不是隨便送的, 年輕男子拿著上門,那就寓意著來提親了。


    崔家人之中,韓琦認識的女子隻有崔桃, 如果他真拿大雁了,大家自然會以為韓琦的意思是要求娶崔桃。


    “崔娘子可以啊, 跟韓推官都到了這一步居然不告訴我們。”王四娘忽然想起來了,追問崔桃,“那把桃花扇是不是就是韓推官送你的?”


    崔桃輕笑了兩聲, 一點都被王四娘的話給‘詐’到。


    她不信,不信韓琦會在不經她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帶著大雁來求親,也不信韓琦會挑在崔家最‘內亂’的時候。這不是聰明人會做的事,更何況韓琦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


    崔桃眯眼打量兩眼王四娘和萍兒,質問她們:“哪來的謠傳?”


    “一早我去廚房,聽府裏人都這麽傳。他們說韓推官突然來拜訪,帶了一對大雁,府裏要有喜事了。”王四娘連忙解釋道。


    先見人再說。


    崔桃囑咐王四娘和萍兒準備早飯,別忘了把她昨晚醃好的羊排剁成小塊備好。倆人應承後去了,崔桃就趕緊翻出她的桃花玉扇,飛快地跑去見韓琦。


    聽說韓琦此刻在前院正堂,大伯崔勞正在接待他。


    崔桃往前院奔的時候,路遇了兩名家仆,倆人都特意跟崔桃道恭喜。


    崔桃直接把倆人叫住,問是誰傳了這話。隨後她就順藤摸瓜,找到了謠傳的源頭,原來是在前院負責奉茶的大丫鬟錦秋。


    粗略估算,韓琦抵達崔府尚不足兩炷香的時間,消息就傳得這麽快,顯然不正常。


    有人大概想靠傳謠汙損她的名聲,盡管這謠言總會澄清,汙損的程度有限,這還是使出了這種不痛不癢的小手段,顯然在故意針對她。


    在前院伺候的丫鬟可都是府中精挑出的最優人選,她們代表著崔家的臉麵,要隨著男主人一起去接觸官貴。主人家不管做什麽說什麽,這些丫鬟們第一該謹記的事情便是守口如瓶。


    聽說此刻錦秋正在前堂內伺候,崔桃便正好來見韓琦。


    崔勞與韓琦相聊甚歡,雖然二人淺聊不過幾句,但崔勞心裏頭已經非常喜歡和欣賞韓琦了,真恨不得把韓琦當神君一般供起來。他不禁更恨自己女兒少,還都嫁人了,不然還可以搶上一搶。不過話說回來,這樣有貌、有才、穩重又性純一的人物,誰會不喜歡?想來在汴京高門之中,韓推官也一定是最炙手可熱的擇婿人選。


    若有崔家女兒能得幸嫁給他,他這個做族長的臉上也頗有榮光,趕緊扒拉扒拉家中僅剩的幾名閨女……


    崔勞思量之際,就聽到通傳說七娘來了。一見身著碧色素裙,麵容皎皎如明月的崔桃,崔勞的心思頓時就活泛了,他隨即就看向韓琦,這不正是郎才女貌?


    崔勞美滋滋地想著可能性,隨即又覺得因為崔桃坐牢又驗屍的經曆實在是硬傷,可能性似乎不大,暗暗覺得失落中……


    “聽說韓推官帶大雁來了?”崔桃略行見禮後,便直接問了。


    崔勞往穀底正跌的心頓時激情升起,倆眼冒光地打量這倆孩子。瞧這倆孩子好像非常相熟啊,那就是說有戲?而且最最最重點的是他聽到了什麽?大雁!原來他沒多想,韓推官真要來做他們崔家女婿了!?


    崔勞瞬間春風滿麵,笑容燦爛,正欲開口張羅一下這事兒,也要象征性地‘訓’一下崔桃這樣直接不大好。好歹人家是來提親的,咱們得裝裝相呀……


    “什麽大雁?”


    韓琦隨後一句反問,倏地將正美滋滋地騰雲駕霧在天上飄的崔勞,給狠狠拍到地上了。


    崔勞笑容漸漸消失,迷茫望著二人。


    “外傳韓推官帶了大雁來,便想問是不是?”


    崔桃回話完畢,就對上了韓琦的眼睛,便在他墨黑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韓琦今天穿著藏青色錦袍,腰束玉帶,樣子比往日更顯沉穩,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要見家長他才有如此扮相。不管怎麽樣,深色衣物的確更襯他麵如美玉,姿儀無雙,很好看。


    隨著崔桃的問題,崔勞暗暗祈禱:如果是,他一定每天在佛祖麵前虔誠焚香三年,絕不虛言!


    “不是。”


    崔勞:“……”唉,省了!燒不了香了!


    崔勞受刺激地緩和了下自己的情緒,才開口問:“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崔桃問:“誰是錦秋?”


    屋內四名伺候的丫鬟之中,有一名身穿綠衣年十七八的女子上前行禮,應承她就是錦秋。


    崔桃打量這丫鬟的姿容,倒真不愧是府裏的一等丫鬟,有樣有貌,乍瞧著也像很規矩。


    “可是你傳了此話?”崔桃質問。


    錦秋愣了下,焦急跪地解釋道:“婢子沒有,婢子偶然見韓推官的隨從拿著的籠子,裏頭裝著長羽的活物,便在煮茶的時候與廚房的人閑聊,說那活物也不知是什麽,誰知那些人就亂傳了呢。”


    錦秋急得哭起來,連連磕頭賠罪,請崔桃和韓琦寬恕她。


    崔勞尷尬地起身,也對韓琦作揖賠罪道:“怪崔某馭下不嚴,讓韓推官笑話了。”


    韓琦知道崔桃不是因小事就鬧的人。


    “我不過剛來,貴府一名婢女之言便得滿府皆知,這可不止為馭下不嚴。”


    這是崔桃打算說的話。


    韓琦在官階品級上高過崔勞,此話由他來說倒是更合適,便先行替崔桃把話說了。


    “是是是,崔某一定好生處置此事。”崔勞狠狠瞪一眼錦秋。


    錦秋低著頭,身子簌簌發抖,輕輕啜泣落淚,竟彰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美。


    人哭是哭了,但哭得很有別味兒,也不像是因為真的害怕才哭。


    “複述一遍你的原話。”


    崔桃警告錦秋不許錯一個字,回頭她也會找聽她造謠的那些人複述。


    “錯一字便受十杖。”


    崔桃說完還不忘提醒今秋,讓她在這前院受杖刑,可是要扒了褲子打的。


    崔勞聞言便想說崔桃,韓琦剛好朝他看過來。崔勞立刻閉嘴了,總不能給外人瞧笑話。


    錦秋兩度用她含淚的杏目望向崔勞,見崔勞根根本不看自己,也沒有為她說話,隻得按照崔桃的要求實話實說。


    “婢子說:‘韓推官隨從提著一竹籠,裏頭瞧著裝倆活物,挺大的,還有一根灰羽落在地上,也不知什麽活物。不過瞧著那隨從一臉喜悅的模樣,想來是有什麽喜事了呢。’”


    錦秋不敢不說實話,挨木杖倒不算什麽,但若真被當眾扒了褲子打,那她以後在崔家就沒臉了,頭都抬不起來。


    崔勞本聽錦秋的解釋真以為她無意。可如今一聽這原話,什麽‘挺大’、‘倆活物’、‘灰羽’、‘一臉喜悅’、‘有喜事’……哪裏像無意?對,她確實沒提大雁,但這些話聽起來她就是擺明了在說大雁!誰聽了都會誤會!再者說,這涉及求親的喜事,在人來人往的廚房一念叨,那肯定傳得飛快,她作為前院一等丫鬟豈會不明白這道理?


    崔勞這才恍然反應過來,為何崔桃突然不顧及場麵地問責錦秋。他再看向錦秋的眼神兒立刻變了,這婢女的確是上了他的床,卻也是正大光明的安排,跟他妻子報過的,她也係自願,沒委屈過她。如今她竟耍起了心計,便不能怪他不念舊情了。


    錦秋似乎感覺到了崔勞的態度變化,再三辯白表示自己隻是無心之言,她隨即不停地磕頭,倒把頭給磕腫了,說了諸多賠錯的話。


    崔勞不禁有點心軟,嘴唇微動——


    “張昌,把那東西拿來。”韓琦突然出言。


    隨後就見張昌提著一個罩著布的竹籠進來,竹籠落地,蒙布便被掀開,兩隻羽色華麗的雉鳥便露了出來。


    通身有白、棕黃、桂紅、青藍以及帶白點的黑,唯獨不見灰,羽色十分光澤發亮。若硬說把黑色或棕黃看錯了為灰,卻也不大可能,種鳥隻是羽緣為這種毛色,若有整根毛掉下來的情況,也無法僅用‘灰’一種顏色來形容。而且這種鳥的鳥羽不論其大小、顏色和寬窄長度都與大雁的羽相差甚遠,若真落羽一根,也斷然不該錯認為大雁,除非裝糊塗強認。


    顯然是有意造謠了,所謂的‘無意’,都是在裝無辜狡辯。


    錦秋在看到這兩隻鳥之後,也傻眼了,曉得自己那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話,卻是漏了個大洞,被錘死了。


    昨夜崔柳及其房中人都被秘密圈禁,看管起來,如今整個崔家,知情的人依舊不多,包括崔勞都不知道。


    崔桃本就擔心崔府裏還留有嬌姑一類的人,混跡在其它幾個房中,正琢磨著該怎麽肅清這幫人,如今這就主動冒出來一個來了。


    崔桃先檢查了錦秋身上和口中是否幹淨無毒後,才審問她為何要如此做。


    錦秋開始還不認,這一次真哭了,鼻涕眼淚橫流,哭相極醜,卻死咬著唇不肯坦白。


    崔桃將圓餅香送到錦秋跟前,錦秋頓時嚇得渾身哆嗦。


    “你若怕這個,我倒是可以告訴你,我有解蠱之法。你若不怕這個,我就點燃試試看。”


    “怕,我怕!求七娘救我!”


    錦秋立刻坦白認了自己是地臧閣的人,受訓於嬌姑,領命在府中做事,負責協助和保護崔十娘。崔十娘早就下過命令,讓她們但凡有機會汙蔑崔桃,不論大小,隻管趁機行事,不必上報詢問。


    崔勞聽得一臉懵,不懂這是什麽情況。十娘那麽本分老實的孩子,為何要這樣針對七娘?


    “其中緣故稍後跟伯父細說。”崔桃令錦秋老實交代府中還有多少同她一樣的人。


    今秋說出了三個名字來,至於還有沒有更多的,她就不清楚了。她還交代了出了嬌姑在深州訓教女子的地點。


    韓琦立刻命張昌拿他的信和官印去府衙調人去查抄。


    “何必這麽麻煩,讓三哥去就是了。”崔勞推薦崔茂,因為崔茂是深州知州。


    “他不太方便,其中緣故稍後跟伯父細說。”崔桃又對崔勞道同樣一句話。


    崔勞更一頭霧水了,而且這霧水的量都夠給他洗澡用了。


    崔勞一把年紀了,很少做撓頭的動作,但這會兒他已經撓了七八次頭了,再這樣下去他都怕給自己撓成禿瓢了。這家裏好像悄悄發生了什麽大事,他都不知道?他可是長房長子啊!啥都不知道這未免也太慘了!


    隨後,崔桃就帶著韓琦去見崔老太太。崔勞趕緊跟上,他得解惑。


    “韓推官為何這麽早來了?”在去的路上,崔桃小聲問韓琦。


    “天機閣和地臧閣的案子,已全歸開封府管轄,不分地域。”這會兒崔勞在後頭撓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所以此刻韓琦看向崔桃的時候,眼神裏有明顯流露出的溫柔,完全不像剛剛那般公事公辦的冷淡樣。


    “那六郎帶那麽漂亮的兩隻大鳥是作甚?”


    “給你吃的。”韓琦回答的語氣理所當然。


    崔桃禁不住抿起嘴,愉悅了。一聽吃的她就高興。她自從回家後,就是勾心鬥角,警惕防備,又要查來查去,她已經好幾頓沒好好吃飯了。果然還是韓琦了解她,便是他連夜急著趕來查案,都不忘給她帶吃的。


    “那麽漂亮的鳥一定好吃。”


    ……


    到了崔老太太那裏,崔勞才借光聽了崔桃跟韓琦講述整個調查經過。


    崔勞傻眼了,整個人都處在震驚中,感覺非常不好。


    家裏居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三弟居然敢帶著崔柳李代桃‘活’。而且萬萬沒想到,那個看起來挺老實無害的崔十娘,竟跟江湖上惡名昭著的地臧閣有關。居然在年十三歲的時候,就算計起自己的親姊妹,令她背負冤名至今,受盡三年苦難。好生歹毒的孩子,她到底有沒有心?


    突然聽這些事兒,崔勞可能還覺得恍惚,有幾分覺得那麽不真實。可就在剛剛,他親眼見識了錦秋的算計,這才意識到他們崔氏大族,如今已被惡蟲叮了,並且數量還不少。


    “茲事體大,必須肅清!嚴懲!”崔勞鄭重跟崔老太太道。


    他真真後怕至極!


    崔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慶幸自己好歹還有個正常兒子。得知錦秋竟然也是地臧閣一員的時候,崔老太太還真擔心崔勞跟崔茂一樣在女色上犯糊塗。


    “人醒了。”王四娘趕來告訴崔桃。


    為了避免再出現像嬌姑那種情況,崔柳及其丫鬟的身體也都仔細檢查過,將她們身上暗藏的用於自盡毒藥都給處理幹淨了。


    韓琦便借崔老太太的花廳一用,審問起崔柳。


    崔柳至今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她隻記得昨晚喝了崔老太太給的什麽清火茶,便覺得困倦睡過去了。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換了身衣裳,渾身都被綁上了,還躺在了地上,她的丫鬟們也都是如此。


    崔柳起初還以為崔家遭了賊,或是她遇到了什麽采花大盜之類,正琢磨著該如何應對賊人,就見門突然開了,王四娘和萍兒帶著幾個婆子進來,將她們往老太太房中押。


    丫鬟們也都跟崔柳一樣疑惑,紛紛吵鬧著質問緣故,結果都被堵住了嘴。


    過來這一路,崔柳發現平日裏常有家仆來往的地方,突然都沒人了。她越發預感不妙,卻暗暗在心中祈禱事情最好不要太壞。


    等她被押入了花廳,見崔老太太和崔勞隻坐在旁側,發現上首位端坐一位俊美無雙的男子,這人竟然比呂二郎還要英俊。崔柳疑惑環顧屋子一圈,隨即在角落裏的桌案後看到了正埋首,研墨鋪紙的崔桃。


    “婆婆,大伯,這是怎麽回事?我為何會被綁起來?”崔柳聲音乖巧地詢問。


    這時候,忽有一人影衝進門。


    崔枝闖進花廳後,看見跪地的崔柳,二話不說就高揚起手臂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還覺得不解氣,上去就揪她的頭發。崔柳尖叫起來,因為渾身都被綁縛著,她沒法還手,隻能扭動身軀躲避,但頭發卻被崔枝揪生疼,她疼地哭起來。


    “你捫心自問,我從小到大對你怎麽樣?我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想你,我還央求我母親憐惜你。因你無父無母,讓她把你當親女一般對待。你可倒好,竟對我下蠱!好歹毒賤人!我從沒罵過人,但我今天要罵死你,所有惡毒詛咒都給你!”崔枝使勁兒薅崔柳的頭發,當即就薅下一縷下來,崔柳被揪得嗷嗷大哭。


    崔枝隨後被崔老太太的人拉遠了。


    崔枝委屈地掉眼淚,把因為剛剛廝打又開始出血的雙手亮給崔老太太看。


    “婆婆,她好狠毒的心,給我下了好多小蟲子在身體裏,幸而有七姐救了我!”


    崔勞見了崔枝那雙手後,不禁瞪大眼,越發確實地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以及崔柳的歹毒。


    “有什麽委屈回頭說,祖母自會替你做主。如今還有外人在,成何體統!”崔老太太嘴上這樣說,手卻心疼地拉住崔枝,用帕子將她手上的傷口包裹起來。


    複而再看向崔柳的時候,崔老太太眼裏含著淚也帶著恨,恨極了這麽多年竟然養了個白眼狼,說她是白眼狼都是誇她,她是比狼還禽獸不如的東西!


    崔柳發髻被扯得淩亂,她狼狽地跪在地上,披頭散發,額頭上還有血順著鬢角流下,剛剛被崔枝用指甲抓傷了。


    因聽到崔枝說蠱毒,崔柳便意料到事情敗露了。因為事發太突然,她很恍惚,很吃驚,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她完全反應不過來到底是怎麽敗露了,弄不明白是哪裏出了破綻。


    “嬌姑死了。”崔桃這時突然告訴崔柳道。


    崔柳又是一驚,抬頭看向崔桃。


    崔桃扯起嘴角,“看來你知道嬌姑是誰。”


    崔柳這才反應過來,嬌姑在崔府是被稱作王媽媽的,她下意識的反應已經暴露了身份。


    崔桃再看向跟著崔柳身後跪著的幾名丫鬟,“你們可想招供?”


    丫鬟們都不吭聲。


    崔勞突然想起崔桃之前審問錦秋的話,忙告訴她們痛快招供,崔桃可以為她們解蠱毒,但這些丫鬟都沒反應。


    “她們身上應該沒有蠱。”崔桃記得她在崔柳那裏的時候,那名叫細草的丫鬟還要試圖焚香,引發她身上的蠱毒。如果細草自己身上帶蠱,又怎會敢焚香。


    崔桃為那名叫細草的丫鬟把脈,果然沒查出異樣。


    “所以你們幾個都是真正的死士?”崔桃問。


    細草等四名二等丫鬟都垂頭不言不語。其餘六名三等和粗使丫鬟卻都戰戰兢兢害怕,告饒表示她們冤枉,她們真的什麽都不知情。


    崔桃就讓王四娘和萍兒先去審這六人,謹慎過濾一下,看看是否有可疑的。


    “側重詢問崔柳日常習慣,十娘與嬌姑、錦秋等人往來時間,若回答得老實,則嫌疑較小。”崔桃囑咐道。


    二人應承,隨即就帶下去了六人。


    餘下的五人仍舊跪在地中央,乍然有種更緊張的氛圍逼仄起來。


    韓琦一直沒說話,甚至有點小慵懶的靠坐在椅子一邊,擺弄起手裏的玉扇來。崔桃瞧他此狀,不禁感慨這人學壞了,以前可沒見他做正事的時候還會偷懶。莫不是她這個屬下太能幹,讓他閑得慌了?罷了,該幹的活兒她還是得幹,畢竟這可是她的家事。


    “父親已經坦白了你的身份,你是他和蘇玉婉的奸生子。”崔桃特意把‘奸生子’三個字放慢了說,刺激崔柳。


    崔柳果然禁不住刺激,立刻被激怒了,瞪向崔桃:“昨天我就該殺了你!”


    “你倒是比嬌姑有膽識,認得快。”崔桃假意誇讚崔柳,繼續問道,“既如此,就說說你當年為何要算計我在清福寺被劫持,為何要造謠呂公弼有怪癖?”


    崔柳聽崔桃這樣問,自然清楚了她什麽都知道了,更是懊惱後悔當年沒有堅持讓嬌姑直接把人殺了,反而是聽了嬌姑的勸,什麽要利用崔桃的姿色為地臧閣賣命,讓她生不如死,讓她成為一顆被物盡其用的棋子,等最後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時候,再受盡折辱而死。


    可誰會料到她竟然還是那麽好命,有機會遇見了韓大哥。嬌姑的計劃被攪亂了不說,這枚‘棋子’竟還反殺了回來,不僅令嬌姑受反噬而死,如今她也被牽連了!


    “三年前就該殺了你!”崔柳後悔至極,恨恨地咬著牙,隨即還委屈地哭了。


    “你哭什麽啊,被你害慘了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有機會重回來一次,她根本看到如今這一幕。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麽,你怎麽就那麽好命!你理該被嬌姑訓教之後送給老男人,被玩死的!”崔柳哭喊道。


    崔茂和小馬氏這時候進門,忽聽到崔柳的話,倆人俱是震驚。小馬氏直接用手捂住嘴,忍不住哭起來。


    崔茂腦子一片空白之後,抖著手指著崔柳,痛罵她孽障不是東西。他當年費盡心機帶她回崔家,對她特別照顧甚至超過了嫡女,怎麽都想不到竟養出了個這般歹毒的禽獸!


    崔茂氣急了,還去踹了崔柳一腳,再要踹,就被張昌拉走了。這第一腳是韓琦有意讓崔柳受辱,刺激她喪失理智,以便於道出更多證供。再踹的話,瞧崔茂那沒深沒淺的架勢,若是沒分寸把人弄死了,就不好辦了。


    隨後,小馬氏和崔茂都極力忍耐住個人情緒,坐在另一側旁聽。二人悲憤憎恨之餘,都忍不住看向崔桃,卻見崔桃正冷靜專注地質問崔柳證供,倆人都不禁心疼心痛不已。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讓他們的女兒有了如今這性兒,必然是無比巨大的煎熬和折磨。


    崔茂最後悔不過,滿心痛恨自己,恨不得找把刀自盡了,他太愧對自己的妻子女兒了。他看向小馬氏,欲跟她道歉,可小馬氏瞅都懶得瞅他一眼,隻恨不得他去死。崔茂垂首,握緊拳頭,更是嫌惡自己至極,他有罪!


    “我是比你好命,不止得了呂二郎的心,還得了韓二郎的心,你說你慘不慘?”崔桃用隻能讓崔柳聽到的音量,附耳跟她說。


    崔柳激動地更加發飆,哭叫得雙眼通紅。什麽溫和,什麽端莊,什麽老實,什麽本分……這會兒都不見了。


    崔柳就跟瘋了一樣,好像偽裝被撕開之後,她壓抑多年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口,得以爆發了。


    “明明是我先對他好的,他卻喜歡上了你,他誤以為你是我,才會要娶你的!我不過是想把本屬於我的人討回來!我本來不想對你下狠手的,才編了怪癖故事嚇唬你。誰知根本不聽勸,卻還是要打算嫁給他。”


    崔柳隨即告訴崔桃,四年前乞巧節的夜裏,她見呂二郎在花園東隅醉酒倒地,被樹枝刮傷了手,便去扶住了他,給他用帕子包紮傷口。不想她卻被他突然抱住了,聽呂公弼在她耳邊呢喃了一句‘你真好,我娶你可好’,崔柳頓時紅著臉點頭應了。


    可轉頭過了一日,崔柳卻聽嬌姑從崔老太太那裏得來的消息,呂家有意撮合呂二郎和崔七娘的親事,因倆孩子年歲還小,才暫且互相通氣,等到了歲數就決定正式過禮訂親。此舉也是未免過早訂親之後,雙方中有一方出了意外,令另一方背負克妻或克夫的名聲,如今大戶人家訂親都這般謹慎的。


    崔柳當時便覺得是呂公弼背叛了對她的承諾,便決定要忘了呂公弼。可巧她那天偏又一次遇見他,正見呂公弼一人拿著她昨日給他綁傷口的帕子發呆。崔柳這才反應過來,昨日她給呂公弼用的帕子是崔桃送給她的,上麵繡著桃花,是誤會了,是他把崔桃認成了自己。


    ‘故事’說到這裏,屋子裏一片安靜。


    崔桃眨了眨眼睛,輕笑一聲,問崔柳:“你難道就沒向他求證麽?”


    “我自然是要告訴她,帕子是我給他綁的。他驚訝不已,然後跟我道歉,說婚事已由長輩議定,無法更改。那晚冒犯了我,是他不對,他欠我一個人情,問我想要什麽東西,他都可以給我。”


    崔柳回憶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麵,有幾分失神,然後憎恨地瞪向崔桃,晃動著肩膀,似乎是還想伸手指著崔桃。


    “我什麽都不想要,我隻想要他!隻要他!是你,若不是你送我那帕子,他就不會誤會,也就不會跟父母說求娶的人是你,也就不會第二日議定好親事!”


    屋子裏更加寂靜,大多數人都在琢磨著這個‘誤會’……


    崔桃這時候發出的嗤笑聲,就顯得尤為清晰。大家不禁都看向崔桃,崔柳則狠狠地瞪著她,似乎等著看當崔桃意識到呂公弼對她的喜歡隻是誤會後,她有多尷尬可笑。


    但並沒有!


    崔桃嗤笑之後,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告訴崔柳:“是你誤會了哦,他一直心悅的人就是我。祖母跟我講過,我在十歲時壽宴一首琴曲便引得他中意了。那晚是有誤會,卻是他誤以為你是我,後來聽你坦白了,他若真中意你,當時親事未定,為何不能更改?不過是因為無意間冒犯了你,他感到抱歉,又不好意思當麵陳清緣故令你難看,才會那般委婉地告訴你婚事已定,無法更改。”


    一個帕子就決定了一個男人對哪個女人用情至深,未免太可笑了。


    崔桃隨即向崔老太太和小馬氏求證,好讓崔柳心死得徹底。


    “是個明白人都看得出來,他對你一直格外關注。至於崔家的其他人,他是連多看一眼都不願呢。”小馬氏道,“我還記得四年前他為何喝醉呢,是你在那之前跟他拌嘴了。他關心你,說你年少不該多喝酒,你偏要喝,還偏不和他喝了,他才賭氣自己喝了悶酒。”


    這對小冤家小馬氏和大馬氏當時都有關注,都當趣事看的,所以小馬氏對當年的光景印象深刻。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是不是……崔柳晃著頭表示不信,接著尖叫起來。


    “你如此惡毒,不配得到別人的喜歡,可太正常不過了。”崔桃幸災樂禍的口氣特別欠揍。


    坐在上首位韓琦,本來聽小馬氏講述時臉色冷淡了,忽聽崔桃此話,又忍不住勾起嘴角。他隨即拿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繼續旁聽,任憑崔桃發揮。好像如今主審人不是他一般,他隻是聽挺熱鬧的。


    “你們都在胡說八道!”


    “韓二郎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的長兄,”崔桃小聲問一嘴,“你說讓他在你和我之間做個選擇,他會選誰?”


    “你住嘴!”崔柳又被崔桃的話給刺激到了,“若不是因他,你早死了,哪會這會兒在我麵前蹦躂,我哪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你們說我惡毒,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不是心悅上他了麽?你如今為何還背叛他?枉他費盡心思,裝成一個普通幹粗活的窮小子跟你相處,轉頭還要四處暗中喝令其他人不許欺辱你。為了保你,他都跟我撒火了,還說我若再敢算計你,就對我不客氣呢。嗬,哈哈,你這種狐媚女人可真可怕,勾引一個又一個男人,想來那也是一個吧?”


    崔柳瞪圓眼睛看向韓琦。


    韓琦聽到自己被點名了,收起手中的玉扇,回看向崔柳。諱莫如深的眼眸裏,有著讓人不敢靠近的疏離冷漠。


    崔柳和韓琦對視一眼,就退縮了,但在她收回目光前,她乍然看見韓琦眼裏有一絲笑意閃過。崔柳頓時嚇得渾身汗毛豎起,隨即她看向崔桃,卻見崔桃正跟韓琦對視了一眼。


    她剛剛不過是隨口一說,想羞辱崔桃是狐媚罷了,卻沒想到真的……


    “你,你們——”崔柳憤怒又有幾分恐懼地瞪向崔桃,猛地咳嗽兩聲,吐了一口血出來,隨即暈了過去。


    其餘四名丫鬟見狀,忙齊聲呼喊崔柳。


    隨後,崔桃就用了巧法拷問除了這四名丫鬟的口供。雖然說是死士,終究是需要精神支撐她們去效忠,隻要能把這個精神支撐點破壞掉,忠誠就變成相對的。


    萬幸這四名丫鬟忠誠的原因在於,她們覺得嬌姑救了她們的命,是將她們解救於苦海之中的大恩人。崔桃便邏輯謹慎地給她們分析一番,她們遭遇的那些苦海很可能是嬌姑的算計,是嬌姑在盤算著想精神控製她們。一番有理有據的推敲引導之後,四命丫鬟都招供了。


    四人對於地臧閣的具體情況倒是知情不多,她們的上級是嬌姑,效忠之人是崔柳,一切任務都是由嬌姑和崔柳分派。


    每隔一月的十五,崔柳都會借去清福寺上香的時候見一個人,這個人是誰她們不清楚。崔柳的金銀財物和消息都是嬌姑從外帶來,再轉交給她們傳送。清福寺見人也是,她們隻負責在外圍看守,至於崔柳在屋內見了誰,四五年了,她們都不清楚。


    四名丫鬟還透露,他們通過平常聽崔柳和嬌姑閑聊得知,地臧閣閣主在謀劃一件大事,足以掀天震地的那種,但具體是什麽大事她們也同樣不清楚。


    再有,地臧閣閣主其實是在三年前,才得機會認親韓綜,一直有意拉韓綜入夥,但韓綜自小就認定自己是韓諫議家的嫡次子身份,並不想跟地臧閣扯上關係,甚至很抗拒。近兩年之所以不太抗拒了,全因韓綜瞧上了崔桃,因要照顧她,才不得不跟地臧閣有所接觸。


    嬌姑因為要用崔桃拉攏韓綜,就不得不暫停對崔桃的訓教,也沒讓她去執行任務。但是崔柳對崔桃並不喜歡,一直逼催嬌姑盡快物盡其用,折磨死崔桃。嬌姑則每次都勸慰崔柳,她會盡快找一個合適折中的辦法。至於後來她怎麽做的,四名丫鬟依舊是不知細節。


    半個時辰後,崔柳仍舊處在昏迷中。


    崔桃不大樂意地給崔柳把脈之後,發現她急火攻心,竟然傷了身,想再審問她,至少要等一日。


    居然自己能把自己氣成這樣,可見她性子有多極端。


    “她每隔一月在清福寺見的人很可能是蘇玉婉,母女之間的感情總要維係。”崔桃對韓琦道。


    韓琦應承,有種不妙的預感,“明日正是十五,恰好是這月崔柳該去清福寺見人的日子,若蘇玉婉如今已在深州,憑她的能耐,這裏發生的事怕是未必能瞞得過她。”


    這個推敲說出來了沒過多久,便有一封飛刀信紮在崔府後門。


    崔桃和韓琦一起看信上的內容:“明日清福寺,人換人。”


    人換人,換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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