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先的得意隻維持了短短的三天。


    他以為的“天威所致,凶狄遁逃”,實際上是“搶夠本了,戰略轉移”。在這三天裏,蕭令先的底氣十足,一麵下令統計本次俘獲、損傷、獎勵,一麵下令下詔責問青牛部,同時要派使巡諭諸狄以作威懾。


    因為是□□“勝利”了,而且蒙受了一些損失,所以蕭令先要求詔書的措詞要強硬。李神策明明白白翻了個白眼,隻是當時蕭令先正在慷慨陳詞,沒有看到。李神策對於狄部的了解比別人都深刻,即使他沒有像鄭靖業那樣差點把狄八部給玩死――最近幾年他的心力都用在這個上麵了,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這其實的不對勁。


    與蕭令先相比,鄭靖業、蔣進賢就老成多了,他們提出:“聖人,邊民受難,請先撫之。”


    蕭令先才想起來,他一激動,當看著戰爭勝利的結果,忘了自家百姓還在受苦受難。這才令安撫臣民。


    鄭靖業又提出:“三城被焚,宜重建,謹防狄人再範。”


    蕭令先一臉便秘,顯然,他又沒想到。不過丞相就是幹這個活的,鄭靖業提醒了,沒耽誤事兒就好。再讓鄭靖業與有司合計築城的費用,如何遷民實邊一類。


    如果禦座上坐的是先帝,鄭靖業肯定不敢這麽幹,這樣一條一條地拎出來,那是在紅果果地打皇帝的臉,證明皇帝無能想不到這些問題。遇上先帝,鄭靖業會寫個仔細的條列,用詞委婉地做一份計劃交給皇帝,讓皇帝去宣布。對現在的蕭令先,鄭靖業已經失了這份耐心。


    所以說,有時候別以為大臣什麽事都提出來了就是真的為你著想了,同樣的事情不同的做法,裏麵隱藏的心意是不同的。


    蕭令先這菜鳥哪事老狐狸的對手?他見庶務已經安排妥當了,又沉浸在對狄勝利的喜悅中了。隻要是雄性,就難免會熱衷於激烈碰撞帶來的快-感。尤其軍事的勝利還能帶來政治上的收獲,接著滾雪球一樣的引來更豐碩的成果。青牛部進犯,也算是給蕭令先敲響了警鍾――不可疏忽了邊事。


    蕭令先督促著中書舍人寫詔書。


    寫詔書是個技術活兒,尤其是對外,不但有各種措詞的問題,還要考慮到兩國之間的曆史淵源與恩怨情仇。池之、柳敏轉崗,隻剩下蔣卓與鄭文博兩個中書舍人,這兩個人硬著頭皮寫好了草稿,蕭令先看了還覺得不滿意。他覺得沒有把他的意思給完全表達出來。


    鄭文博是個實誠孩子,悶頭不坑聲。蔣卓壞一點,恭恭敬敬地請示蕭令先:“臣駑鈍,請聖人明示。”蕭令先的文化水平絕對不及蔣卓,他隻覺得不好,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好來,隻好賭氣似地吩咐蔣卓:“你去一趟鴻臚那裏,問問李神策狄部的情況,重新寫了來。”


    蔣卓答應一聲就收拾好文具去找李神策了,實際上他是在磨洋工,一點也不肯出力。不為別的,就因為在蔣卓看來,你好歹是個皇帝,咱先寫道詔書撫慰邊民好嗎?你被人屠了三座城啊!難道不該先安撫民眾、查一查青牛部發的什麽瘋嗎?


    鄭靖業與李神策已經分別在做這件事情了,以前對狄部不算忽視了,卻由於距離的原因沒有過分關注,也不可能把重點全放到這裏。狄部其實挺大的,事務千頭百緒,難以全盤掌握。現在有了一個清楚的目標,調查起來反而容易。


    先是,鄭靖業接到了張進書的報告,抓到了幾個掉隊的青牛部傷兵,問了個大概,道是八部齊犯,以一個改了原先圖騰,而以雙頭鷹為新圖騰的部族為核心,大家都聽雙頭鷹部頭子的話。狄人語言與□□語言殊異,用意譯來翻譯,其主自稱為“神命統治天下四方之主”。張進書還沒有抽風到這樣稱呼他,除了匯報情況之外,一概稱之為“雙鷹王”。


    鄭靖業拿到情報,覺得這樣也算合情合理,卻沒有馬上報給蕭令先,他還有情況沒搞清楚呢。下令張進書繼續審:雙鷹王統一八部了嗎?如果統一了,之前八部分別遣使進貢是障眼法嗎?怎麽能表現得這麽自然?還有就是,能統一八部的王絕不可能是什麽庸才,必然有一個大計劃,他令青牛部打了頭陣,攻其不備取得大勝,為什麽勝而後遁?為什麽沒有展開一個大的進攻計劃?如果是八部齊進,取得的戰果肯定不止這些――那麽,他為什麽不這樣做?


    張進書接到鄭靖業的密令,很快再次提審俘虜。玩計謀猜人心,張進書是非常信服鄭靖業的,哪怕本來覺得青牛部的俘虜已經交代得很痛快、很詳實了,還是一一逼問。青牛部的俘虜本來也不是什麽心機過於深沉之人,開始是騙了張進書,但是在張進書照著鄭靖業的密令一一盤問之後,臉色變得張進書都看出這其中有貓膩來了。


    這年頭可不講什麽人權,刑訊逼供是常有的事情,衙門裏審案,還規定了可以用打板子的方式問訊。當然,老虎凳、辣椒水、烙鐵、皮鞭什麽的是法律明文禁止的,不過如果你隻是小小用那麽一下,也很少有人會抗議你凶殘,隻有當你沉迷於開發新刑罰又或者弄出人命來了,才會大大提高被參劾的可能性。


    青牛部被張進書用比較粗糙的刑罰折磨著,終於撬開了嘴巴。


    鄭靖業也就接到了八百裏加急的情報:雙鷹王開始統一戰爭了。青牛部是不願意跟雙鷹王混的,反抗了一回,打不過雙鷹王,於是決定西遷,越過一道天然的障礙――大青山脈,往更西的草場去。哪怕對於逐水草而居遊牧民族來說,遷徙也絕不是旅行,這是一場殘酷的自然淘汰,老弱病殘不用說了,連牲畜都要被“天擇”一回。


    為了增加遷徙的存活率,青牛部需要準備更多的物資,於是在假意臣服之後,悍然發動了以搶劫為目的的襲邊行動。反正等會兒就要跑路了,也用不著跟□□睦鄰友好。搶了一把就跑,如果能嫁禍給雙鷹部就更好了,兩家對掐,他正好能夠取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照青牛部對□□的認知,遇了這樣的事情,他們一定會內部先吵一回。雙鷹王雖然討厭,但是眼光還是有的,他曾說過,□□好磨蹭。等□□吵完了,必定要暫時收縮準備一下,然後才是作出反應,先問責,再報複。等這些步驟履行完了,青牛部早在新的草場安了家了。


    鄭靖業心道:好的不靈壞的靈,還真讓七娘給猜著了。下令給張進書:遞解俘虜入京。他自己揣著報告去找蕭令先,哪怕已經萌生了炒掉老板的心意,在這個時候國內還是不能亂的。


    ――――――――――――――――――――――――――――――――――――――――


    蕭令先在跟蔣進賢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蔣卓覺得他完全不用再寫廢話了:從蔣進賢的情報網來看,青牛部早跑得沒影兒了。


    傅宗銓正在耀武軍呢,青牛部就從他的駐地不多遠的地方跑過,他不抓倆掉隊的都對不起他自己。傅宗銓遠沒有鄭靖業這麽老練,沒有聽出俘虜供詞裏的破綻,但是作為一名紮根邊塞的職業軍人,想依靠著軍功+朝中有人+家世,風光返朝的有為青年,他還是頗為認真地熟悉了一回邊塞環境。他發現青牛部撤退的方向與他們在這個季節放牧的草場方向呈了一個一百三十五度的斜角!


    青牛部要跑,這不科學!


    鄭靖業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


    蕭令先看到鄭靖業有一種看到救星的感覺,他一點也不肯相信青牛部不是被他的天威嚇跑的:“太傅,蔣相說青牛部是有意逃遁,不是定遠軍之功,此話當真?”蔣進賢還要追究定邊軍的責任哩!三座邊城被襲,定遠軍就在旁邊,耀武軍還抓了幾個俘虜呢,定邊軍這個主力居然什麽戰果都沒有。


    鄭靖業黑著一張臉道:“聖人,事情比這個更糟。威遠軍張進書來報,青牛部是有意遷徙,他們是被雙鷹部逼的,雙鷹部行將一統八部,哦,現在最多隻有七部了。”


    蕭令先奇道:“李鴻臚給我的條陳上沒有什麽雙鷹部啊!”


    “是新改的名稱,其王野心勃勃,隻恐實力亦是不俗,狄人本有八部,其餘六部豈會坐視雙鷹吞青牛?青牛遠遁,顯是其餘六部也是力不從心。”


    蕭令先驚道:“如今邊境從此多事矣!可恨我內務尚未如意。”


    鄭靖業心說,這話多新鮮呐,雖然要辦一件事情的時候,最好是能夠全力以赴,可是一個這麽大的國家,每天都有這麽多的事情,一個當皇帝的,眼睛裏怎麽能隻看到一件事情?哪怕認準了某一件事,也得有那個心力接受其他事情的發生。


    蔣進賢心說,你還惦記著括隱啊?你二不二啊?


    作為世家的一份子,蔣進賢對於括隱也不是毫無理智地抵觸的,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需要括那麽一下下,就當減肥吧,有利於身心健康。可對上蕭令先這樣不但要你減肥,還要你割肉,這就讓人非常不愉快且不能接受了。


    蔣進賢暗恨:你就再做做白日夢吧,我靠!魏王這個小王八蛋他怎麽還不動手?別害怕呀,隻要你敢到宮門前一喊,咱們一定不會護駕,你就現在衝上來把他從椅子上揪下去,自己坐了,大家也隻有拜你的份兒。


    沒錯,蔣相遇到了一個世紀難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名正言順地廢除蕭令先的合法地位而另立新君了。這個難題不但是蔣進賢的,還是鄭靖業的,鄭靖業他還是顧命大臣,更不好意思明著反對蕭令先。誰挑頭,得益的是大家,損害的是自己的名聲,所以雖然看蕭令先各種不順眼,還是礙於“名聲”二字,不肯貿然動手。這裏麵鄭靖業比較不著急一點。


    鄭靖業道:“臣已令張進書解遞頑狄入京細審,先問明了情況再作打算。聖人,眼下該把不相幹的事情都先放一放了。一青牛部就能屠滅三城,若八部一統,秋高馬肥來犯連,搶了就走。追,是追不上了。尤其北地苦寒,秋冬無法深入敵境。”


    蕭令先恨恨地道:“蠻夷無恥!”忽然道,“眼下卻是春天,春夏可開戰否?”


    鄭靖業的職業規劃裏,是有跟狄人打一仗的打算的,那是狄部分裂的情況下,現在他卻不肯妄動了。鄭靖業的人生目標是舒舒服服地過下去,可不是搞冒險。


    鄭靖業立陳不可,因為:“聖人知道現在狄人的主力在哪裏嗎?”如果俘虜所言屬實,那麽狄人內部的統一、並吞,必然會影響到他們生存的地點,一去撲了個空,還是客場作戰,不找死呢嗎?


    蕭令先道:“那就再發使催張進書把人解遞進京。”


    鄭靖業答應一聲,不作無謂之爭,又道:“如此,則發往狄部的詔書就要緩一緩,問明了情況再寫,否則恐狄人恥笑。”


    蕭令先無奈地同意了。蔣卓得到了解放,舒了一口氣,對上一個中二青年皇帝,工作壓力略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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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牛部的俘虜很快被送到了京裏來,張進書抓到他們之時他們就受了傷,又被張進書不那麽和諧地審了幾回,雖然也有吃有喝給裹傷,青牛部諸人的精神還是很萎靡。狄人之中會講□□語的人也不多,鴻臚寺又派了翻譯來供審訊之用。


    蕭令先親自帶著鄭靖業等人去審問俘虜,狄人的情況如何,直接關係到蕭令先的計劃能否如期展開。蕭令先算是發現了,不把這外麵的事情給解決了,他是定不下心來處理內政的。


    由於種種原因,青牛部的俘虜被關到鴻臚寺特意僻出來的一所小院裏,派上重兵看守。鴻臚寺就沒關過犯人,在這個方麵經驗稍有不足,這事兒難不倒李神策,他打了張欠條,從刑部牢裏借了幾副腳鐐,加墜鐵球的那一種。其他的待遇完全稱得上是優待俘虜,除了沒給他們洗漱用具。


    蕭令先等人在正堂坐定,幾個強壯軍卒把人給架了過來。此時天氣漸漸暖了起來,俘虜們一進屋,屋子裏的味道也豐富了起來。蕭令先差點沒被熏趴下,強忍著用手帕堵住鼻子的衝動,摒息問道:“你們可是青牛部之狄?”


    大約是被張進書給打怕了,青牛部的俘虜也不敢再耍滑頭,稱得上是有問必答。何況從張進書的態度裏,他們感覺到□□似乎對雙鷹王更感興趣一點,也就樂得配合審問,大有把責任都推到雙鷹王頭上的意思。


    蕭令先問了幾句,憋得臉都紅了,忙把嘴巴閉上,勉強呼吸了幾下,又示意鄭靖業和李神策來問。


    鄭靖業比較關心的是:“爾等受雙鷹部逼迫,為何不請內附?”他常玩的把戲就是蠶食狄人力量,他也被熏得夠嗆,不過掩飾與忍耐的功夫比蕭令先好多了,看起來還是一派從容自然。


    李神策也很奇怪這一條:“內附之後,爾等部民衣食有著,總好過逐水草居,部族貴人亦得安置,生活優渥,強於幕天席地。”


    青牛部一臉“你們很坑爹”的表情,誠懇地道:“我們好歹也是一大部,豈肯被人吞並?”(雙鷹王= =!)


    “投奔南朝會被收掉部眾,成個空架子。” (鄭靖業= =!)


    “雖然能有爵位也會被瞧不起。”(世家全體= =!)


    “就算還有人願意結交也會三天兩頭被人告黑狀。”(梁橫= =!)


    “南朝人最狡猾了,一點也不可靠。”(蕭令先= =!)


    “我們隻要往西走就有新家園,能自己做主,有自己的部族和牛羊,高興了就唱歌跳舞,不高興了就搶搶劫,弄得別人不開心來娛樂一下自己,所以,為什麽不選自在的日子過?”


    眾人:“……”


    雖然很想把這幾個人剝皮拆骨,鄭靖業還是忍著詢問了許多關於雙鷹部的信息。青牛部非常配合地提供了詳細資料,原來雙鷹王還不到三十歲,生得英武不凡,更兼膽大心細。就是那種七歲能拳打南山猛虎,八歲能腳踢北海蛟龍,九歲虎軀一震小弟拜服……的人。他還嚐喬裝入南朝觀察,就是蕭令先還稱讚為“壯武”的那個狄人使者。


    蕭令先後悔得想扇自己嘴巴,李神策氣得想剁手――次奧!老子當時看出他不對來了,怎麽就沒把他扣下來呢?


    “從南朝回來他就開始四下出擊,幾部都吃了他許多的虧,青牛部離他最遠,到今年才被逼勒,族裏一合計,就走了。”嗯,臨走收拾收拾行李,順便到南邊鄰居那裏有借無還地借點盤纏。


    【這才幾年啊?】蕭令先各種羨慕嫉妒恨:“他用了幾年就一統八部了?”就絕對麵積而言,這位雙鷹王的疆域比蕭令先的地盤要大得多。【狄人怎麽就出了這麽一個人物來了?事先一點兒風聲也沒聽到。】狄人出了英主,是不會事先跟你打招呼的。


    “是七部,”俘虜強調,“我青牛部才沒被他吞了哩!”然後才解釋,“他準備了好有十年了,拿下那些軟蛋有什麽好稀奇的?”


    雙鷹王坑爹啊!這貨用了十年時間去準備,然後用三年時間蠶食七部,最後一舉攻滅諸狄,因為地理原因隻跑了一個青牛部。太狡猾了!因為之前七部都在,□□內部又有諸多事情發生,竟然讓他給瞞過去了!


    李神策與鄭靖業兩個從來不吃虧的主都被他給狠坑了一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蔣進賢很生氣地道:“爾等受雙鷹部逼迫之時,怎麽不向□□求援?”好歹能給你們一點軍援啊?


    “南人多奸詐,不定又借援救之名做些什麽壞事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有多壞!


    蔣進賢被華麗麗地鄙視了。


    鄭靖業華麗麗地無語了,手最黑的就是他!八部狄裏許多上層提到他就頭疼,一點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就怕讓他幫忙,最後弄成引狼內室,仇人讓他給幹掉了,自己也成了添頭。


    ――――――――――――――――――――――――――――――――――――――


    審過俘虜,朝廷政策又是一變,蕭令先能拿的最有用的主意隻有一個:下詔責問雙鷹部。


    你怎麽能夠隨便吞滅其他部族呢?趕快道歉!不要亂吃東西,都吐出來!


    □□人很愛幹的一件事情就是“複故國,繼絕嗣”,這是一件大功德,也是對外戰爭的一個好借口。


    雙鷹王一世英明,也被青牛部擺了一道,到嘴的肉沒吃到,還提前暴露了自己,心裏正不痛快呢!回書曰:狄人自來是一家,陰天下雨打孩子,老子閑著也是閑著,你們表幹涉他國內政!再搞霸權主義我揍你!


    狄人沒有文字,文盲率比□□高多了,還是借用的□□文字,這封國書的書法在鄭靖業眼裏拙劣異常,還把他給氣到了。不單是鄭靖業,朝廷上下都被氣到了,因為雙鷹王投來的國書也自稱為詔,是他下詔給蕭令先。這份國書比蕭令先給他的國書要長兩寸、寬一寸。


    他自稱“天之所生神命統治天下四方之主”,按照此時從右往左、豎行書寫的行文習慣,他的稱謂比蕭令先的稱謂要高兩格。這是紅果果的挑釁!管你忠臣奸臣貪者廉者,隻要不是個軟蛋,或者不想被人說軟蛋,就絕不能容忍一介夷狄如此挑釁!


    但是仗也不是隨便打的,蕭令先氣壞了,抖著手指著群臣道:“你們說,你們說,這還能容忍嗎?”


    不能忍,堅決不能忍!


    魏王首先出列跪倒,慷然請纓:“臣請提一支軍,為聖人削平逆狄,獻俘闕下!”


    蕭令先很開心,還是搖頭,他不忍心他哥上戰場冒險!一見他親愛的五哥不顧個人安危,蕭令先倒冷靜了下來,很感動地道:“殺雞焉用牛刀,魏王有心,佐朕治平天下即可。”非常非常地有手足情、同胞愛。


    魏王固請,蕭令先道:“先不急,大軍出動,總要準備糧草的,再致國書於雙鷹王,責其無理!”嗯,他總算記得打仗不是隨口一句“代表月亮消滅你”就能坐收戰果的了。


    魏王很鬱悶,他想著立軍功,建立個人威望,也有“兵諫”的資本的,沒想到十七郎這樣狡猾警惕,居然不許!為此,他不惜向鄭靖業贈送厚禮,又收買梁橫等人,又向徐瑩、徐少君、陳美人等人送去珠寶首飾,活動來活動去,得到一個“先帝以家國相托,不忍置五哥於危地”的原因來,真是哭笑不得!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啊?!反正結果是魏王的陰謀沒有得逞,他很生氣!


    更讓魏王生氣的是,他沒有被派去領兵,但是他的族兄弟、族侄、侄孫、族叔們都被蕭令先很派了幾個人到前線去鍛煉!【我就知道十七郎這個小王八蛋不是個好東西,臉上掛笑肚裏藏奸!十幾個兄弟,人人使盡渾身解數,最後就他當上太子了,可見是最壞的那一個!】


    蕭令先還真是擔心他的安危,但是族親們又不一樣了。


    本來,蕭令先就打算重用宗室的,因為他發現,他還有一支勢力可以利用。宗室與他同姓,相互之間有著天然的聯係,至少在對世家這件事情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雖然有鄭靖業,但是如梁橫所說,宰相求穩,且蕭令先也看出來了,鄭靖業到底根基要淺些,蕭令先需要更多的助力,以抑製世家、製服世家。


    宗室發展至今,已經形成了一股寵大的力量,從人數上來說,蕭氏宗族已經超過了任何一個世家了。沒辦法,國家替他們養孩子。雖然到低級爵位的人那裏,日子已經過得非常緊巴巴了,有些蕭氏族人窮得連鄉間土地主都不如,可他們還姓蕭。更不用提魏靜淵改革之前幾十年裏一直世襲的王爵了,他們經營了三、四代,人力、財力皆是不俗,更有宗室的金字招牌。也就世家能瞧不起他們,換個人你試試!


    就算出小概率事件,自家親戚也能出幾個英豪來!


    許多宗室都遣自家子弟入京來謀發展,梁橫作為蕭令先親近的人兒,也沒少收禮。梁橫一想,對啊!宗室!他們可用呢!他們姓蕭,與皇帝的血緣卻遠,篡位的危險也小,還能出力。便一力掇攛著蕭令先用蕭家人,他打的好主意,用宗室出了力,自己來摘個果子,還有舉薦之功。


    蕭令先正有大用自家人之意:世家人能做官,憑什麽宗室不能?


    兩下一拍即合。


    魏王自請領兵的時候梁橫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聽到蕭令先反對,梁橫才放下心來,特意申請跟蕭令先談個話。卻問出一句“先帝以家國相托,不忍置五哥於危地”來,梁橫真是哭笑不得。


    就梁橫本人而言,他是一點也不肯相信異母兄弟的。魏王在他眼裏,那就是個壞人,可蕭令先他相信,至少是口上關心,不肯讓魏王吃苦。梁橫也就順著他說:“魏王之誌雖然可嘉,卻是身份貴重,不宜冒險的。然而,聖人也不能把事情都交給外臣啊!”順勢引出了宗室的話題。


    正中蕭令先所想:“卿知我!”


    果然,眾多宗室都是不好惹的,這裏麵有很多是日子已經過得緊巴巴的沒落宗室,但也有許多是次子、庶子,還有次子的次子,那能拿到爵位的機會就更小。爵位隻能傳給嫡長,剩下的人也要有個出路啊!千萬別胡亂惹他們,一個光頭宗室說不定他爹、他爺爺就是一地藩王,是皇帝他堂叔堂伯。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蕭令先對宗室的任命居然沒受到太大的阻力,隻是秦越盡職盡責地勸了一句:“諸多宗室未諳兵事,不可拿性命冒險,還請聖人先考較一番,再定去向。也許有長於文事而其才不在兵事的呢?”


    蕭令先的頭腦才冷靜了下來,一番考察,選定了年輕力壯又態度比較好的十幾個宗室,給了基層的軍職讓他們去鍛煉。難為他現在懂了,不宜大批量地破格提拔年輕人。


    蕭令先之計得逞,與梁橫兩人都很開懷。


    ――――――――――――――――――――――――――――――――――――――――


    這兩個二貨開心的時候,一群“真正憂國憂民的人”正在苦逼著一張臉!


    鄭琰被她爹打包過來的時候還一頭霧水,一個勁地問池之:“先為阿爹慶壽?為什麽要提前兩天?”一直都是過正日子的啊!


    到了娘家才發現,特麽來的根本不止她們,除了鄭靖業、鄭琛、鄭德興等鄭家人,還有蔣進賢、蔣卓、李神策、葉廣學、李幼嘉、於元濟,連陳慶成這個黴人都來了!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啊?


    更讓人吃驚的是,鄭琰居然被他爹暗示一起去書房討論問題!雖然她也常進她爹的書房聽八卦,可現在的情況它不一樣啊!


    鄭琰進入書房,也讓眾男人大吃一驚!不是說男女不能見麵,如果這是鄭琰在主持一次宴請,作為女主人,她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合法地出現,再熟悉一點,全程跟大家吃個飯、看個歌舞然後跟老公一起跟大家道別都是正常的。可大家這是在找個理由商量政事啊!拉個女人來算什麽?當然,如果出席的是個公主,大家就能有意忽略過去,蕭家女人,大家懂的。


    難道現在丞相家的女兒也一樣凶殘了嗎?


    鄭琰坐到池之的身邊,滿腹好奇卻保持著麵癱狀。


    鄭靖業也不做解釋,隻說了個簡短的開場白:“國家從此多事,我等還須戮力同心。”


    蔣進賢仗著自己年紀大,很明顯地往鄭琰那裏看了一眼,才慢條斯理地道:“鄭公的意思是?”


    鄭琛代父親回答:“十幾個宗室放到疆場,那是派去了十幾個祖宗。邊事如此,政事,隻怕也不遠了。”


    蔣進賢默。


    葉廣學嘿然道:“得啦,少磨蹭了,在座的難道有誰近來沒跟宗室接觸過麽?誰又沒有被他們告求過?”


    行了,都快窮圖匕現了,都不要裝得太假了。真要讓蕭令先培養出一批宗室的人才來,大家都要一塊兒倒黴。這已經不是對付一個小皇帝,大家憑默契就能收拾得了,現在是要對付一大批人,其中不乏老奸巨滑之輩。


    李幼嘉道:“宗室尊貴尚且奮勇,我等慚愧,亦當效之!”


    李神策眼中劃出一絲笑意,這個,他笑的時候誰看誰覺得嘲諷,蔣進賢歎道:“是啊,我等世受國恩,豈能畏懼?傅宗銓業已在彼,隻是聖人似乎對他有成見呢。世上當有更多欲建功立業的好男兒,總有聖人不討厭的。”


    於元濟綴上一句:“也要聖人樂意,還有,軍中空職每年都有,卻不算很多。”下手晚的就木有了。


    雖說不磨蹭,一個個說話都還是用著各種修辭手法。鄭琰一直悶聲不吭,現在是聽懂了。大家都要派人去跟宗室搶地盤,各憑本事,同時,世家與鄭黨要在一定程度上守望相助。


    但是,這裏麵有一個大問題:蕭令先。拉了一堆宗室的蕭令先,如果他不同意,在許多關鍵位置的人選上,還是通不過的。蕭令先真的找對了外援!葉廣學曾想讓魏王與宗室套關係,但是,魏王也不能給宗室比蕭令先更多了。宗室們也不傻,一個是看得見的實惠,另一個隻是白條許諾,還要你冒險跟著造一把反,不劃算。


    於是,得蕭令先信任,又有競爭力的年輕人,還能為鄭黨、世家都肯妥協接受的,就是池之了。現在還看不出來,一旦宗室裏有人冒頭了,池之就必須出來扛住!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想發展,怎麽能不出力呢?別說你爹是李剛了,就算你爹是先帝,自己不努力,瞧,這□□臣抱團刷你來了!對吧?蕭令先君?


    毫無疑問的,這個提議大家不答應也得答應。同時,鄭黨也沒有足夠的後備資源,這就要用到世家的積累,雙方一拍即合。然後發現,其實自己跟對方,咳咳,還是有某些相似的地方的。至少吧,他們沒那麽二!


    李神策咳嗽一聲:“眼下狄人之事迫在眉睫,雙鷹王桀驁不馴,必有一場大戰。自古,軍功最重!”


    老家夥們一齊開動腦筋,哪怕要讓小輩們上前,他們也得把大方向給把握住了。鄭靖業對狄經驗豐富,李神策苦心鑽研,大家對這個神仙還真是服了氣了,鄭靖業是丞相,關注狄人是應該的,李神策當初還是個群眾,就把目光放到北方,真是不服都不行。


    由於審訊的時候在座的並不是所有臉都在場的,首先是介紹雙鷹王,主講是蔣卓:“……並吞諸部之後,不許著華衣、進美食,部民不得識文字、不得築屋,辮發著裘,習騎射。”


    陳慶成皺眉道:“果然是蠻夷,秉性凶殘,不思開化,真是沒腦子。”你帶著一群野獸能成什麽事啊?這樣能有一個有效的組織嗎?你的國家能長治久安嗎?他的觀點是絕大多數人的看法,農耕民族是先進的,遊牧民族是落後的,落後的想要發展,就要學習先進的。從民族發展的角度來看,這個觀點是完全正確的。


    鄭琰卻臉色蒼白,池之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動作被很多人捕捉到了,也悄悄看她一眼。當許多人一起做某一個動作的時候,效果是驚人的。


    李神策意味深地問:“怎麽了?”


    “一代雄主,”鄭琰很肯定地道,“他不是沒腦子。要戰,要戰勝,他靠的隻有一條,他們是蠻夷!悍不畏死!什麽文明開化,等他打贏了再開化也不遲!就算一直不開化,他搶了就走。草原地廣,那地方現在開疆拓土了去也是塊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朝廷就算是剿了它,剿完了也難守住。打完了,還得走。我要是雙鷹王,就一個勁兒地打打打,以戰養戰,鳩占鵲巢了之後再示以所謂仁愛之心。”還要養幾個沒節操沒下限的文痞給捧個臭腳、造個光輝的有神話色彩的祖先,把有理想有堅持的人統統殺掉。


    人家現在要的是生存擴張,發展什麽的,以後再說。


    李神策拍拍拍地拍了三聲巴掌,隻說了一個字:“高。


    蔣進賢是最先反應過來了,心裏問候了鄭靖業全家,我就說這女人不是好人!可恨大家有什麽事的時候就想,鄭靖業會怎麽做呢?翻過來倒過去地掰扯,到頭來卻根本沒猜中,也沒見他身邊再有什麽智囊門客,原來他把個大凶器就這麽養在家裏,一養十幾年!


    鄭靖業笑了,經此一事,這些男人就不能再小瞧她閨女!他當然要培養女婿,池之卻有一條大缺點:家族人丁不旺。要發家,鄭琰就得幫襯著。池之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要外出打怪升及賺聲望,池氏在京的代表就是他閨女。他得讓鄭琰以一個獨立的政治勢力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麵前,這樣才更方便她去斡旋、去交遊。


    有些人,你可以困住他,讓他做附庸,這沒關係,有些人則不行,他們天生就是要展翅高飛的,那就給他們創造條件。鄭靖業在這方麵看得很開,有些人壓是壓不住的,壓了這一個,他不出頭,自有別人出頭。何必不結一善緣呢?比如李幼嘉,他就培養著來。比如池之,他還是培養著來。比如鄭琰,繼續培養。


    看開了,就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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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調整排版再加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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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琰一點也不覺得驕傲!看出危險來有什麽好驕傲的?在座的人裏,至少她爹和李神策都能看得出來,池之、蔣進賢也不是無知無感的人,就算是方才鄙視雙鷹王的陳慶成,也絕不是一蠢到底的。


    鄭琰在焦慮,眼下的情勢,頂著這麽一個二貨皇帝,大家就得合作,可鄭黨這樣的新興勢力比不得世家根基深厚。如果是鄭靖業跟單獨哪一家合作,他能把這一家坑得死去活來,但是,當與整個士族集團合作的時候,就顯得勢單力薄,爭取主動權比較吃力了。


    怎麽樣能擺脫現在的困境,又不陷入到另一個困境裏,這是一個難題,需要竭盡全力地去克服。


    鄭琰動動嘴唇,說出來的卻是:“下麵要怎麽辦?”


    對狄人,李神策是有相當大的發言權的,他先小捧了鄭靖業一下:“鄭相先前做的就很好,以計間之,華服美食軟其心誌,教化其民使向□□。眼下,唯有一戰而已,萬不可心存僥幸。要撫,也要打服了他才行。幸而聖人也有興兵之意,我等盡力而已。狄人原來能分八部,以後也能再分!便是現在,難道被奪了權柄的人會甘心?”


    鄭琰默,這隻是她的初次登場,以後還有接觸的機會,頭一次在這


    樣的場合露麵,不宜做得太過。給人太過侵略性的印象可不是一件好事,剩下的時間裏她就靜靜地聽著這些人在討論。


    遊牧民族對於農耕民族的危害是顯而易見的,沒被搶劫過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文明人。反擊是必須的,但是,如果雞血地反擊了,反而成就了蕭令先的威望,到頭來是挖坑埋自己。如果不盡力,蕭令先好像也有人用。如果拖後腿,雙鷹王打過來了,大家的結果也好不到哪裏去。


    在坐的也沒有太笨的人,太笨了,鄭靖業也不稀罕跟他們接觸。包括正在鬱悶的陳慶成,都知道輕重急緩,陳美人在宮裏懷著孕,他就能在宮外結夥對付孩子爹,這絕對不是因為他傻。最損的一個主意就是他出的:“糧草不能落到不可靠的人的手裏。”蕭令先不是想提拔將領嗎?我捏著你的飯碗!你的士兵餓著肚子是打不了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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