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的天,晝夜溫差漸大,池之與鄭琰的夾被換了下來,本來隻關了紗窗的雙層窗子現在把玻璃窗也給關了。


    如今倒是鄭琰晚上還略忙,池之倒是閑了――白天跟蕭令先在一起,已經全忙完了,他現在的任務就是往蕭令先的腦袋裏多塞一點作為皇帝的政治常識。池之沒做過皇帝,但是看過先帝是怎麽做皇帝的,兩相對比,他也隻有搖頭歎氣。


    中秋月圓,要做月餅了,鄭琰算完了所需停下筆來,看看池之。池之輕輕一笑:“忙完了?”說完看了看單子,見考慮得頗為周到,放在一邊也再多不說什麽了。抱怨蕭令先的話,已經說過兩三回了,再說,真沒意思了。


    夫妻二人略有沉默地梳洗,手拉手地歇下。自先帝駕崩,小夫妻兩個都累壞了。迷迷糊糊地,鄭琰覺得池之翻了個身,交握的手沒有鬆開,另一隻手輕輕地描繪著自己臉上的輪廓,慵懶地睜開眼,張口嘴住那隻手指。


    池之識趣地沒有抽回來,看著小妻子那懶貓一樣的姿態,心底一片柔軟。探入檀口的半截手指輕輕地逗弄香舌,臉上一片笑意。鄭琰臉上的表情有點迷糊有點呆,池之終於忍不住笑了開來。鄭琰哼哼兩聲,不肯被逗,歪過臉去,掙紮著爬坐起來,含糊地道:“你幹嘛?”


    池之坐起,擁著鄭琰道:“你很累啊。”


    知道累就不要把人家弄起來啊,大哥!鄭琰哭喪著臉看著池之:“你要不累出去跑八圈!”池之大笑出聲:“你喲~”


    鄭琰窩在他懷裏,小聲道:“你怎麽了?是想通了什麽還是逗我很開心呐?終於會笑了!我還以為我已經成了黃臉婆不招你待見了呢,天天笑得好勉強。”


    “喲~看出來啦?你見了我,也笑得很累啊!”


    鄭琰咕噥道:“我又不是死的,”歪著臉斜睨池之,“別什麽事兒都放在心上,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池之放開鄭琰的肩膀,雙手一伸,逮著她的臉一通揉:“怎麽什麽事兒到你那兒就不算個事兒了呢?”


    鄭琰暴走,扯著池之的耳朵一頓亂拽:“誰說的?我是重視了啊,又不是非得哭得梨花帶雨的才算重視了好嗎?你已經夠累的了,我還給你添亂啊?你喜歡那樣的?!”說到最後聲色俱厲。


    池之討饒地豎起雙手:“饒命!不敢,從來沒有!”男人力氣本比女人大,三下五除二鎮壓了作反的老婆,狠狠地親了一頓,兩人相擁著,平複了喘息。池之的聲音帶著點兒沙嗓,也透上了慵懶,下巴放到鄭琰頭頂上:“我早就發誓,要讓你平安喜樂,一直都笑得開開心心的,哪怕你是宰相愛女,我也不覺得自己會讓你過得比在娘家差。隻是,我現在卻要累你奔波。”


    “這是什麽話呀?這個家我也有份兒啊!現在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家了,我不做點兒什麽,怎麽好意思坐想其成?現在再說這個,可真讓我害怕,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我知你,你知我,”池之的聲音在暗夜裏很平緩,“不過是今天遇到了些事情,有些感慨罷了,很多事情,跟當初想的都不太一樣。”


    鄭琰靜靜坐著,她在等池之說話,兩人相知甚深,池之不會這樣無緣無故地半夜發幽思,當然也不會故意吊著鄭琰的胃口非要等她來問。很快,池之就解釋道:“咱們這位聖人,又開始籌劃了,他計劃著,明年春天讓我去鴻臚寺。”


    “鴻臚寺?還有空缺麽?我不記得有空缺了啊!他要拿下誰來安置你?你如今的位置,由誰來頂?”鄭琰很奇怪地問道,“你現在品秩雖不高,但位置機要,爵位也不算低了。如果他不是要貶你,至少是正卿或是少卿才行。”按照慣例,從中央往地方上放,品級都會增加,地方往中央進,品級則會減少。同在中央,皇帝身邊的比在其他部門的又算更核心,規律一同前者。池之的位置算得上是核心了,放到其他部門裏,至少要升上那麽幾級。


    池之語帶嘲弄地道:“鴻臚寺卿,真是個好位置呢。”


    如果鄭琰現在在喝茶,一定會一口噴池之個滿臉花!“鴻臚寺卿不是陳慶成麽?聖人要拿他怎麽辦?再說了,鴻臚寺雖是個清水衙門,那也是九卿之一!你才不過二十,就放到這樣的位置上,給你以後留的餘地就不多了!多少宗室子弟都沒這個待遇,這是要幹什麽呢?他究竟想做什麽?你以後的路可就難走了!”


    池之冷冷地道:“所以我說,許多事情與當初想的都不一樣。當初,還沒遇到先生沒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過我的未來是什麽樣子的。我有抱負,自然也不願意平庸一生。當時我就想,鄭相公以考試擢選人材,隻要我有本事,我一定能出仕相府,入朝為官。二十歲我就去考試,磨練砥礪做到三十歲可外出為郡守,四十歲裏大約能做到刺史,這點本事,我還是有自信的。五十歲可返京入中樞,介時做到九卿也就差不多了。如果運氣好,或許能做到六部尚書,進而封麻拜相。”


    鄭琰心裏一劃拉,差不多,這份計劃雖然略有些大膽,但是對於池之的出身來說,也算差不多了。哪怕他不是顧益純的學生、鄭靖業的女婿,京兆池氏的嫡係傳人,他有這樣的計劃不足為奇。比起其他人來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有這樣尚算符合實際的計劃,那是相當有本事的。憑這份計劃還不是滿腦子的熱血yy,什麽三十歲就當宰相執掌天下二十年一類,足證他至少是個腦筋清醒的人,完全計劃是有希望的。


    “現在倒好,這位好聖人讓我提前三十年完成心願,我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池之滿心憤怒!他媳婦兒說得沒錯,二十歲的九卿!多少人一輩子都走不到的位置,他的政治道路還剩多少?


    朝中大臣會同意嗎?不管是為他好的人還是看他不順眼的,必是無人讚同!到時候一反對,這朝中相罵也是無好話的,還不知道要把他給埋汰成什麽樣兒。結果事沒辦成,他又挨了一頓群嘲,這不是作死麽?


    他至少計劃活到五十歲,這是一個當時大家比較能接受的平均壽命,剩下的三十年讓他怎麽過?


    “朝中諸公是不會同意的,”鄭琰冷靜地道,“哪怕成了,對你的以後也不好。”


    “是,到時候一反對,不知道要說出什麽話來了。所以,”池之嚴肅地握著鄭琰的雙肩,沉沉地看進她的眼底,“今年年末,最遲明年年初,我想,自請出京,尋一外郡。”


    鄭琰一頓,旋即笑了起來:“這樣最好!不在外頭混過,日後也不好說道的。”


    池之鬆了一口氣。


    枕頭風好辦事,不特女人如此,男人亦然。


    “隻是,”咬咬牙,“你……是跟著我走,還是留在京中……這……”有利有弊吧。


    “我自是與你一道的,”鄭琰很快地接口,“這件事情,還是要與阿爹說一說,單憑你一個人,我怕這位聖人不讓你走,要真鬧翻了也不好。”


    池之笑笑:“自是要麻煩嶽父大人的。可是,你是女侍中,皇後那裏,你須離不得。”


    “眼下正是離京的好時候呢,再怎麽說,三年孝期他們得守完!前朝也好,後宮也罷,斷沒有現在就大動的道理。”先出京,把資曆給撈足了再說!到時候想回來,內有親爹,一切好說。要是現在守著京城,三年之後再出京,遠離了政治鬥爭的漩渦,麻煩可就大了。到了鄭氏這一步,反而是不能久離中樞的。


    池之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們明日去求見嶽父吧,這樣大的事情,沒有嶽父首肯辦起來也不順利,不讓老人家事先知道,也不尊敬。”


    “好。”


    ――――――――――――――――――――――――――――――――


    且不說小夫妻兩個商議已定,明日回娘家去討主意。大正宮裏,一位熱血的青年君王正在比劃著在屏風上寫名字。他也寫紅黑兩種名字,池之進了紅名單,自然有人進黑名單,進黑名單的頭一號乃是蔣進賢。


    蕭令先有一樣好處,護短,自家人,再看不慣,他也不會做得過份。那樣看不慣蕭令媛,先帝的遺產他也分過去一份讓妹妹過日子,雖然還沒把她給放出來。他的哥哥們多少有些看他不起,他也沒有動手,倒把事情給怪到了蔣進賢等人的頭上,認為他們“離間天家骨肉”。


    蔣進賢還是世家,還為難他,反對追諡的時候就他跳得最凶殘!不記恨你記恨誰?!隻因蔣進賢還是顧命大臣,不但暫時收拾不得,以後也不能明誅。蕭令先琢磨著,還是讓蔣進賢退休吧!退位讓賢!空出位子來給後進新銳。


    看著屏風上池之、柳敏等人的名字,蕭令先很是開心。


    蕭令先他從鄭靖業的“銳氣已失”中警醒,覺得自己需要盡早著手培養自己的人。在他看來,池之是鄭靖業的女婿,人又年輕有才華,正是有幹勁的時候,有鄭靖業之長而鄭靖業之短,恨不得他能早點獨單一麵,輔佐自己治平天下。


    想法很好,就是太急躁了。


    但是蕭令先卻不是這麽認為的,他還覺得自己動手晚了呢,認為自己計劃的三年之後再動手已經很給麵子了!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一隻蚯蚓在路上走,走得太累,看到一隻烏龜在爬,烏龜背上背著隻蝸牛,招呼蚯蚓搭順風車。蚯蚓爬上了烏龜的背,蝸牛說:“抓緊點,這隻烏龜很快噠!”


    人聽了肯定發笑,烏龜跑得哪裏快了?但是在蝸牛與蚯蚓眼裏,烏龜爬得確實夠快了!


    蕭令先認為慢的,大臣認為快了!這就是矛盾所在。更何況有些大臣根本就不想讓他爬!


    蕭令先很著急,三年後大動,這三年就要打好基礎,比如,先在各要害部門安插自己認為合適的人。即使蕭令先政治上麵比較呆,也知道突然空降不能令人信服,他的計劃是,先把他看好的人,比如池之,放到一個品級不低,但是看起來不要害的部門去幹兩年,這樣比較不刺激別人的神經。三年一到,再調到要害部門。這樣,本來品級有了,要調,隻能往更好的地方調,也算是個轉折。


    這麽想來,蕭令先也算是周到了!


    要知道他是個年輕人,滿腔雄心壯誌呐!


    此時的蕭令先,看中的人還真是不錯的,一個池之,一個柳敏,倒都是先帝也看中的人呢!隻是,心太急。至於先帝所說水平不夠的梁橫,蕭令先也沒打算大用他,隻是想著,用他把自己的媽給追諡成皇後之後,就不讓他在中樞裏呆著。這個人,有小聰明,給一郡之地,似乎也能治理得不錯呢!


    ――――――――――――――――――――――――――――――――――――――――――


    唉唉唉,年輕人,腦袋太熱是不行的,是需要澆冷水的。就在蕭令先計劃著,一定要如何如何處理蔣進賢,再把“自己人”給推上去的時候,蔣進賢正在無愧於他的名字地寫奏折“進賢”。


    世家是要給蕭令先個教訓的,這個教訓當然不是追諡事件。追諡事件是蕭令先自己搞出來的,不算數。世家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次日早朝,一直以來除了反對蕭令先追諡生母為後之外就一言不發,非暴力不合作的蔣進賢蔣相公,居然主動奏本了!


    蕭令先好奇個半死,心中卻也非常地警惕:“卿有本,奏來就是。”


    蔣進賢道:“前者宰相葉廣學因母喪丁憂,今葉廣學孝期已滿,當召回朝來為國效力了。臣為宰相,又忝居顧命之臣,當為國舉賢。葉廣學為相多年,政事諳熟,素無錯處,正該為君分憂!”


    葉廣學的孝期早滿了,該召回來了!這一點也沒錯!可是他回來了又能怎麽安置呢?隻有繼續做宰相啊做宰相!


    蕭令先皺眉道:“宰相本無定員,召亦可,不召亦可。”


    蔣進賢撩袍一跪:“聖人!葉廣學賢於臣,若非丁憂,必在顧命之列。他不來,臣也無顏立足朝中了。”


    接著世家的許多人都出列,一一跪倒:“臣等也無顏立足朝中了啊!”


    如果鄭黨全走了,世家都不用四處搜羅,自家抽個簽都能抽出一些人來頂替,雖然不傑出,至少能把架子撐起來。如果世家全走了,鄭黨絕對找不出這麽些人來幹活!


    這就是積累!


    不要說高手在民間,民間有高手,不錯。高手說的是質量比較好,但是數量呢?!其時連活字印刷都沒有,這說明什麽?說明社會沒這個需要!說明識字的人少!這是一個沒有科舉的年代,雖然讀書能改變命運,但是希望渺茫,多少草根裏才能掙紮出一個鄭靖業來?


    人才難得!


    早在世家當政的時候,朝局比這還亂,大家換崗跟換椅子似的,朝廷也沒出毛病,為什麽?就是因為大家都能幹,起碼有常識!


    見此情形,鄭靖業也隻得躬身道:“請聖人召回葉廣學。”


    蕭令先根本無力拒絕!蔣進賢樂得讓葉廣學回來幫忙,葉廣學是魏王嶽父!賢妃係也不在意,你們弄了皇帝,為我火中取栗。


    於是,朝中一片同意之聲,蕭令先幹瞪眼也隻能同意了。本想弄走蔣進賢,結果蔣進賢沒走,尼瑪又來了個葉廣學!坑爹不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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