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研究者們凡事總喜歡來個“追溯”,如果非要追溯一下的話,蕭令先堅持追諡生母為後不成轉而啟用梁橫,大概就是鄭黨對於蕭令先不滿的開端了。而世家對於蕭令先的不滿要更早,早到他被立為太子就開始了,這個事實在當時已經是盡人皆知了。


    而鄭黨的怨念則隱藏得極深,鄭黨的會議大家保密,外麵表現得一如既往,誰都看不出來,竟把這件事情給瞞得死死的,外人隻道他們對皇帝不顧禮法的行為不讚同。鐵杆忠粉核心人物們,自是知道他們的談話有多麽地重要。再說了,他們誰有說過要謀廢立的話嗎?沒有,一點也沒有。此時的鄭黨,從鄭靖業往下,想的是:怎麽讓蕭令先老實一點,走上正軌。廢立真的很麻煩!


    搞倒一個皇帝,哪怕是一個帝位不那麽穩的皇帝,還是有不少困難的,往往史書上的幾十個字,背後就是無數人多少年的謀劃、交易。不止是名義難尋,主持廢立的人難尋,最難的一項,莫過於全身而退,而不是為別人火中取栗。哪怕是鄭琰,她想的也不是馬上廢立。她鄙視蕭令先,但是對老皇帝還是有感情的,皇帝要能繼承先帝的遺業,是先帝的血脈,這樣選擇麵就很窄很窄。蕭令先能夠及早清醒,那是再好不過了。


    再者,老皇帝經營多年,會不會給這個不靠譜的兒子一點其他的安排?這誰都說不好。朝野也未必沒有忠君之士,不可能光由著一群大臣把持著。除了最顯眼的鄭黨與世家,還有不少中立的勢力呢。比如袁曼道。


    與此同時,先帝的喪禮還在進行。朝臣們已經脫了喪服,皇家還在服喪,四夷、秦趙二王等才陸續抵達京師。山陵也在忙碌,各種禮儀都在進行中。諸王、公主,都在掐著時間,等皇帝一入土,就動工收拾房子接生母出來住。朝野上下居然進入了一個大家都在埋頭苦幹、暫時沒有動手的詭異的平靜期。


    哪怕是詭異的平靜,暴風雨前的寧靜,那也是難得的清閑啊!至少,搗亂的人少了,你能有時間和空間從容布置。


    對於鄭琰來說,這樣很好,時入八月,她就要開始準備家裏冬天用的炭了。此時冬天燒的都是木炭,越是上等的木炭越是沒有煙氣,不汙染室內空氣。此時已有石碳,但是內含硫磺,燃燒起來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的,石碳(就是煤啦)一般在煉鋼之類的事情上作燃料用。鄭琰的玻璃作坊,用的就是這種燃料。


    此外又有擴大自家產業等等諸多事宜,鄭琰上書請釋宮婢的事情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好評,哪怕是計劃被打亂了的人,也不得不說這是一項“仁政”,這種“明明吃了虧還要誇坑了你的人”的感受,著實讓人吐血。而民間,尤其是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對此舉更是表示出了熱烈歡迎――宮婢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從京畿中采選的。


    因著這一件事,鄭琰的政治影響力頗為增加,心思靈活的人很多都樂於同這位新貴打好關係。商人無疑是心思最靈活的人群裏的一員,同時,也有許多不太得誌又想在官場有所進益的人,也投帖自薦。


    其時風俗若此,又沒個科舉,除非你名氣夠大,否則就隻好用這種方法了。而且,這裏是京城,哪怕你在外郡有很好的名聲,在京城,也隻是隻蝦米。


    鄭琰忙得不可開交,闞霖等三位最早奔過來的商人頗為得意自己的眼光,更是小心巴結,節禮不斷。最讓商人鬱悶的是,這位夫人自己太會掙錢了,幾個月的時光,掙夠了別人家幾輩子才能掙到的錢,能幹得讓人想死!這樣一個人,你得多送多少珍奇禮物,才能讓她看得上眼啊?!隻好更加小心伺候著。


    對於後來的商人,鄭琰也隻是酌收數人,其餘人等,或薦於娘家、或薦於顧家、或薦於鄭黨其他人家、也有是給姐姐鄭瑜的,又或者薦給好友安康公主、瑞豐公主。鄭琰深知關係網的重要,一來她根基尚淺,護不了這麽多人,二來這也是借花獻佛,與同黨保持良好關係。如此大家都能得益,何樂而不為呢?人最怕就是一時手賤,非要拿自己拿不了的東西。


    安康長公主(十九娘)、瑞豐長公主(二十一娘)二人,對於鄭琰名在遺詔是比較理解的,一是看鄭靖業的麵子,二來見鄭琰行事,足證她們的爹確實很有眼光。她們得了錢,鄭琰得的是東西,也確實讓她們很上豔羨。皇帝用的文具,有差的嗎?


    安康長公主嘖嘖有聲:“你真好命,最後的幾塊兒寶墨了,竟到了你的手裏!”她說的乃是鄭琰得的老皇帝的遺物裏的墨鋌,是前朝製墨大師所作,質量尤其好,隱隱有暗金色,據說誤入溝中數月不壞。


    鄭琰笑道:“那是,傳家寶啊!”不能人家說什麽好你就送什麽,那樣真不是維係友誼之道,倒像是頭肥羊,平白降低了自己的位置,人家還會瞧不起你,鄭琰深諳此道。你要想跟人“平輩論交”拿感情說事兒,就不能光拿錢砸人。所以她給兩位公主提供一些商人作為長期提款機,卻不一定是有什麽新鮮東西就送給她們。


    瑞豐長公主要來擰鄭琰的胳膊:“得了便宜你還賣乖呢,你現在還缺好東西嗎?你的錢都從錢庫裏往外淌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小混蛋,我三塊鏡子你要了我多少錢去?”


    三人都在慶林大長公主家裏串門子呢,正在父喪期間,最好老實一點。僅剩的娛樂活動就是到自家親戚家裏聊天了,這個親戚也要有選擇,少往那些不老實的人家裏跑!


    鄭琰嘲笑她:“這點兒錢你還出不起麽?我要東送西送的,倒顯得瞧你們不起了。再說了,我可比不得你們,整個家要我來養呢,買屋置地,哪樣不要錢了?”


    她們的生活是靠大量的金錢維持的,水平還不能低了,兩人想起鄭琰陪嫁雖多,奈何丈夫這支潛力股還不到發力的時候,倒也理解。瑞豐長公主道:“你也別太累了,你們才年輕,正該鮮衣怒馬遊京師,不然到老了準後悔。”


    安康公主皺眉道:“別的倒好說,隻別讓禦史抓住了機會彈劾你!你那個玻璃的稅,竟是要怎麽繳?天下好物,宮中莫不和買,縱不和買,也難免有人要你的配方。你雖有誥命,卻不能自己去經營的,掛在奴仆名下,難免被人算計了。十七郎……唉!”腦子有點糊塗好嗎?什麽時候都缺不了拍馬屁的小人好嗎?


    慶林大長公主一直含笑聽她們說話,此時也道:“阿琰,十九娘說的是,你可要小心。”


    要是在經營商業之前想不到這個,那就不是鄭琰了。


    “我何曾有什麽鋪子賣玻璃了?”鄭琰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那是我的家內坊。”


    三位公主一頓,同時暗罵一句:狡猾!


    所謂“家內坊”,是一個曆史遺留問題。曾經的門閥們,經營著麵積廣大的莊園,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之下,一個莊園就是一個大的生產單元,裏麵一切生活必須應有盡有,不但有農業,還有手工業、畜牧業,這些就像是你一個小家庭,女人織了幾匹布,自家用可以,拿來交換或者賣也可以,頂多繳上幾個交易稅。根本不算是什麽正規的商業行為。


    鄭琰更絕,她連正經掛牌的鋪子都沒弄,隻在東市弄了一間小屋子,湯小弟去坐個鎮,也不是天天去,每逢初一、十五,誰想要東西了,去下訂單。言明這是家內坊的多餘出產,均出來的!這就跟自家的私房菜譜似的,你要是不要臉,可以來要一要試試!


    其實宮中也是這樣的,大正宮有自己附屬的作坊,製造宮中所需的一應物品,有的供使用,有的供賞賜,這就是“內造”物品的由來。


    “哎呀,不說這個了,你們家裏準備好了屋子迎太妃了麽?”兩位公主的母親沒到妃位,所謂太妃,也隻是口頭上的尊稱而已。


    安康長公主道:“我們已經尋人畫過圖紙了,式樣皆不大如意呢。”


    鄭琰道:“將作的人呢?沒有問過?”


    瑞豐長公主道:“各家都在準備呢,哪有那麽多的好手等著我們去使?”


    慶林長公主笑指鄭琰:“那你們去求她,將作的米源承鄭相公好大一個人情。”


    鄭琰道:“又拿我取笑了,”倒也痛快地應下去幫忙問一問,“將作那裏總不會把所有人手都借出去的,若能勻得出來,那是最好的。”


    慶林長公主對兩個侄女道:“那正好,我琢磨著過來的時候我就能跟你們母親串門子了。”


    兩個長公主也喜動顏色,表示感謝。鄭琰戲言:“到時候別人不管,我可是要去暖屋的,你們好酒好肉伺候好我就是了!”


    瑞豐長公主笑著要來撕她的嘴,眾人笑作一團。


    ――――――――――――――――――――――――――――――――


    歡樂時光容易過,不多會兒,三人就都告辭回家了,三人都結婚了,家中各有事忙。


    鄭琰坐上車,方才的笑影漸漸隱去。阿慶跪坐在車裏,直著身子給她按肩膀:“七娘累了?”


    “是啊~”鄭琰歎氣,不是人民幣,就不能指望自己什麽都不做就有人喜歡。哪怕是人民幣,美元大人也希望你過得不好呢。


    阿慶與阿崔對望一眼,鄭琰這些日子過得越發忙了,看起來是沒有什麽大事要傷神,地位有了、錢也有了,可是要應酬的事情竟比以前多了十倍似的,兩人看在眼裏,也不由為她擔心。七娘一向有主意沒錯,畢竟才十六歲,這等忙法,真讓人憂心她的健康問題。然而鄭琰一件一件的事情做下來,旁觀的她們也覺得,做了這些事情是有好處的,二女心中都很矛盾,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車子駛回家中,葉遠又來回報家中燒炭的情況:“前些日子自家燒的那一批木炭已經好了,咱們家燒炭到底不如外頭賣燒炭的老把式好,隻算是個中等,上等的銀霜炭還是要買。”對這個新夫人,葉遠也是服氣,尼瑪怎麽這麽能撈錢?雖然還擔心池之,也知道鄭琰掙的錢都是嫁妝本,卻也覺得省心。換一個什麽都不懂的新娘子過來,池家,才真要讓人歎氣了呢。


    “買就買,”鄭琰估算了一下數量,“今年不知道天冷不冷,足買上五千斤來。”


    葉遠很吃驚:“娘子,咱們家用不了這麽多的。”


    鄭琰笑道:“我有用呢!”自己和池修之的,還有池外婆家的,另外再多屯一些。新帝登基,照蕭令先那個樣子,必要簡拔寒微之士的,這些人裏不一定人人家裏都能燒得起好炭。不能一時把蕭令先踹走,就要在朝中打好關係不是?作作樣子,賣個好也是應該的。


    反正她有錢!葉遠領命而去。


    鄭琰又詢問了一通家事,過問了一下夥食:“這些也差不多了。天有些幹,多煮些綠豆湯來,晚上給郎君喝。”


    池之很忙,對上一個二百五皇帝,那是真心上火。蕭令先也不算壞人,就是有點兒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他像是一個在象牙塔裏長大的大學生,一直被“天之驕子”的光環籠罩著,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銳氣十足,非常之想當然。幻想著一畢業就能大殺四方,從政呢就是為官當領導,經商呢,就得是百萬富翁。哪有這麽容易的事情?看看不是世襲,而是真正靠自己努力拚上去的國家領導人都是什麽年歲好嗎?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撞了南牆疼醒了也就好了,多少職場新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問題是旁邊還有一個給他加溫的梁橫!池之明白,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紅果果地攻擊梁橫,那樣隻能讓皇帝自發地偏激,他隻能忍!


    表麵上看來,出乎大家意料地,蕭令先在追諡風波之後沉默了下來。但是,池之知道,蕭令先的野望一點也沒有丟掉,他還記掛著這件事呢。在蕭令先心裏,池之也算是個站在他這一邊的好人,鄭靖業確如梁橫所說銳氣漸失,那麽,像池之這樣在先帝身邊呆了許久對政務很熟悉的年輕人,就很值得他去培養、去交心。


    坑爹啊!你們能感受得到被蕭令先拉著喋喋不休聽他的激進言論的池之的那顆悲涼的心嗎?!


    池之上火,腦門兒上居然開始冒出了兩顆痘痘!


    鄭琰得想法子從各方麵給他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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