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是去哪家啊?”


    “該是太仆家吧?”


    以上,是阿崔與阿湯的對話。池家人口簡單得一塌糊塗,能讓主母貼身侍婢忙得需要溝通才能確定訊息的,也就是交際事宜了。


    自十月開始,京中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場比較盛大的婚禮。結婚要擇吉日不假,但是對於常年委派在外的人來說,要參加自己家中的婚禮,就得集中在這段時間裏。能外派出去的,到郡守這一級,通常情況下得三十歲開外,刺史這一級大多數要到四十歲。當然,如果你剛好姓蕭,又剛好跟皇帝有比較親密的親戚關係,年齡不在限製條件。


    結果本朝國情,男子二十上下全結了婚了。到了三、四十歲家中再辦喜事,要麽是子女結婚、要麽是年幼的弟妹結婚,後者還好說,如果是子女結婚,哪有父母不到場的道理?除非是在任上嫁娶,可一旦與京中權貴聯姻,回京述職就是一個非常好的舉辦婚禮的時間了。


    所以這一段時間,結婚的人特別多。


    一旦遇上結婚這種事情,女人總比男人要忙很多――哪怕不是自己結婚。如果你有閨蜜啊、親戚啊、與自己家男性成員關係比較好的另一家結婚啊,起碼要加上“添妝”這一道手續。


    雖然鄭琰之前已經跑了幾家關係挺好的人家了,真正到了集體添妝的日子,她還是要再跑一趟,送些簪子、釵子、鐲子一類的首飾,順便跟一道來添妝的婦人們聊聊天兒什麽的。


    有闞姓珠寶商人在,以內部價拿到一些首飾還是相當劃算的一件事情。闞姓珠寶商人也有得賺,美人如鄭琰,肯戴著他家的首飾出去轉一圈兒,相當有廣告效果。更不用說她的圈子高端,接觸的人不但貴而且富,經手送出去的東西,一旦對方喜歡了,少不得打聽一下是哪家出品,客戶就又來了。


    闞姓珠寶商名叫闞霖,經營的產業並不算小,在京中珠寶商的圈子裏也算是個人物,隻是很不幸,他先前依附的人蔫了,自然要尋覓新的保護傘。現在看來,新保護傘倒是挺好用的。計算過利潤之後,闞霖非常痛快地把鄭琰差人送過去的錢又給送了回來。與官們打交道,商人最好痛快一點,否則對方有的是痛快拿錢的辦法。


    鄭琰頗為注意不要竭澤而漁,然而闞霖卻執意不肯收,一直在說這些也不是成套的首飾,隻當是給郡夫人拿來玩了。他正在投資初期,打通關節什麽的,必然要多出錢,這已經是在計劃內的事情了。再說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丟在鄭琰這裏的錢,他還能從別的客戶身上賺回來,做珠寶生意的,照呂不韋他爹的生意經來說,利潤百倍。


    推辭了幾句,鄭琰也就收下了,心裏自是免不了黑線。官商勾結神馬的,真是壓力略大啊!鄭琰原本的打算,也隻是因為家裏糧食蔬菜什麽的完全可以由莊園自給自足,隻是奢侈品比較難弄,肯接納這三家一者是他們人品還能看,二也是因為這三樣東西她也缺,希望能夠拿到內部價。像這樣白拿,還真是有些不適應。


    這樣的想法理所當然地被她姐姐鄭瑜給嘲笑了,因為鄭德興結婚,姐妹倆都回家來參加婚禮。出嫁的女兒是嬌客,鄭家兒媳婦又多,完全不用這兩貨搭手。反正離得正,提前幾天回娘家看看,順帶聊天兒,實是再愜意不過的事情了。


    “你就收了他們些東西又怎麽樣了?這才到哪兒呢?這些人,滑得油珠子似的,沒得賺,反要賠?那他也不會來找上你了!有你在,市令少找他們點兒麻煩,那可就省心不少!還有你為他們頭疼的時候呢,”鄭瑜很理所當然地教育妹妹,“如今還好些,擱前朝,沒人撐腰,他們根本寸步難行。你可得小心別叫他們騙了,他們一個個最好訴苦。當著你的麵,把你誇得花兒一樣,接著就說出了什麽什麽樣的事兒,攛掇著你為他們出頭,其實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兒!保不齊是他在外頭爭不過人家了,支使著你使壞呢!”


    鄭琰抹一把汗:“我就是說這麽一句,倒招來你這麽一堆。”


    一語畢,腦門兒上早著了鄭瑜一下:“你倒還有臉說呢,你自己說說,自打你出了門子,到我那裏有幾回?我可不得攢著一塊兒全說了麽?你還好意思抱怨了來?個死丫頭!”不解恨,再來一下,“我會咬你麽?你先前倒好,還知道看看姐姐,現在更好了!門都不踩一下!”


    怎麽越說越多了?感情這怨念也是越積越厚的?


    鄭琰捂著額角:“你說話還真是一堆一堆的啊?不但動口還動手啊你?我新婚還不到一年呢,怎麽能四處走親戚?我就是想去看你,也得過了這一陣兒好嗎?不然不得讓你婆家人說我們不懂禮數啊?我回娘家,爹娘兄嫂看我年輕,禮數略有不周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到你那裏,能出一點紕漏嗎?!”越說越來勁兒,爪子也不捂著腦袋了,開始兩爪亂揮,“不收拾齊了,能登門嗎?”


    鄭瑜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聽著像是有道理,新媳婦什麽的,亂跑確實會引起非議,可怎麽琢磨又不是個味兒呢?琢磨不出來就不琢磨了,鄭瑜深諳“一力降十會”的奧義,改講道理為直接炮轟:“你學會頂嘴了你!”一頓亂拍。


    鄭琰嗷嗷亂叫:“你怎麽不講理啊?”坐著挨打顯然不是她的本色,飛快地還手,兩人對著一通胡抓亂撓。


    這兩貨吵架,一般二般的人還都不敢勸,生怕變成了炮灰。還是趙氏過來喝道:“姐妹倆,好好的拌的什麽嘴?閑的你們!”她與二人都曾有半師之誼,鄭瑜、鄭琰都乖乖住口了,一人挽著趙氏一隻胳膊三娘長三娘短地當麵互告黑狀。


    看著兩個小姑子對著吐舌擠眼,趙氏哭笑不得:“我可告訴你們,阿娘要來了。”


    “我已經來了!”杜氏的聲音還是那麽地有力度。鄭瑜鄭瑜瞬間老實了,一齊撲了過去,一人抱著一條胳膊:“阿娘~”


    “阿姐凶我!”


    “她又頂嘴!”


    杜氏雙臂一振,甩開兩隻八爪魚:“我都聽到了!”一手一個,拎著耳朵就開訓,“你,七娘說的難道不是道理?她上頭沒有婆婆長輩管著,怎麽做頂多外人背後說兩句‘年少輕狂’,你在婆家還有一大家子人呢?你還有婆婆妯娌小姑子,她們說你姐妹不知禮數,新婚就四處野,你麵上好看啊?”


    鄭瑜低頭,剛才的態度似乎真有一點問題。


    “還有你!你姐姐也是為你好!親戚之間不走動,再親也要生份!往後再忙,自家人還是要多會會,聽到沒有?!”


    鄭琰低低地應了一聲:“哦。”交際忘掉親姐姐神馬的,理由再多,也會止不住心虛。


    行了,世界清靜了。鄭瑜拉鄭琰一把,鄭琰捏鄭瑜一下,兩個又貓貓狗狗地逗上了。杜氏氣得又手癢了,一人給了一個暴栗子。


    郭氏與蕭氏交換了個眼色,心道,能從一介農婦做到國夫人,可不止是倚著丈夫不忘本啊!


    郭氏蕭氏,都出身顯貴,性情豈有不彪悍之理,不過是礙於鄭家確實彪悍,上有倆名門嫂子,下有一個恐怖小姑子,又有慶林長公主預作提醒,這才顯得安份一點。心裏也不是沒有那麽一點小九九,其實挺想自己當家作主人的。眼下一看小姑子出嫁之後沒婆婆居然忙成這樣,把這一點心又給掐熄了,現在看鄭琰忙成這樣,也都頗為慶幸,有個婆婆,還是不錯的。不能管控一府神馬的,同樣省了不少心呐!


    ――――――――――――――――――――――――――――――――――――――――


    幸虧鄭琰不知道自己以這樣的方式為娘家的安定團結和諧友愛做出了貢獻,不然還真是一口老血噴給她們看!幸虧,她不知道。她在反醒著呢,回去真得列個日程表啊、關係譜啊什麽的,這是親姐姐,若是漏了別個人,不定人家心裏有什麽想法呢。


    這就是傳說中的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其實哪家沒有這麽一本子賬呢。哪個跟我關係好,哪個是麵子上的事兒,哪個又是不能得罪的,根據親疏遠近,各有不同對待。池之交給過鄭琰一本賬,記述得頗為詳細,想起這本賬來鄭琰又頭疼了――池之的社交在鄭琰看來,那是真心淒慘,不但人數少,而且級別還低。如何處理好兩類熟人的待遇問題,是鄭琰現在比較操心的事情。


    新當家的媳婦兒,難呐!


    受了教訓的鄭琰回家後愈發刻苦,把精神頭兒放到了收拾家務上。功夫下在哪裏,效果就顯在哪裏,自此之後,果然再沒有什麽紕漏出現。又借著鄭瑜婆婆做生日的機會,備禮登門一回給姐姐做臉,把這一門親戚重新揀起。


    此後就是赴各種婚宴,自己娘家的各不必說,她隻要到場就好了。自從有人試圖在鄭琬婚宴上搗亂未遂,鄭靖業又把京城治安給重視起來,像今年這樣的繁忙,更是不容有失。這些都不用鄭琰去擔心,她隻要在女賓席上坐著,必要的時候說幾句話就好。


    唉唉,以前她可不是坐這兒的!嘖!


    喝喝喜酒,看看新娘子,跟周圍的女人們嘮嘮家常,就是鄭琰在婚宴上的全部工作了。如果她家是嫁女兒,她還可以帶著人拎著棍子敲敲新女婿,現在是她侄子們被嶽父家的女眷們敲,這個……感覺略微妙啊!


    鄭琰的周圍除了鄭瑜,還坐著如薑氏、王氏、塗氏這些命婦們,大家年紀雖差了些,卻是一黨。不免又說起婚嫁的事情來了,塗氏低聲道:“慶國公家備的妝奩挺厚實呢。”


    薑氏亦低聲道:“嫁入宰相家,也不虧了他們家啊。”她家孫女兒於薇也是要嫁入鄭家的,不免在心裏作一番比較,既不肯讓孫女兒被人在嫁妝上比了下去,又覺得弟妹壓了長嫂,恐怕不好。


    看,就是這樣的八卦。


    鄭瑜也不免跟著八了一回:“要我說,還是侄媳婦兒性情好最是要緊。”


    鄭琰道:“我多見過她幾麵來的,倒是個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王氏又問塗氏:“你們家大郎的日子也快了吧?要做婆婆的人了,心情如何?”


    塗氏反問她:“你難道又不是了?”


    兩位準婆婆再交換一下婆婆經,都是頭一回當婆婆啊,很期待兒子和兒媳婦的相處啊一類。塗氏略同情王氏,太常王柏家的女兒,真心難惹啊,你說這以後要是鬧騰起來,豈不是家宅不寧?王氏又不是個很潑辣的性子,這要鎮不住兒媳婦可怎麽辦呢?


    王氏其實對塗氏的感覺不是太好,她自知道了徐烈的二貨表現之後,對徐家的評價就不那麽高。說起來她本來是想為鄭文博求娶徐欣來的,同是鄭家出來的,身份也相當,彼此丈夫也算熟識,多好?現在她不這樣看了。再看自家兒女婚姻有鄭靖業操心,徐家兒女婚姻都是自己作主,王氏不由同情起塗氏來了。


    王氏與鄭安國倒是有同一個觀點:相公是萬能的。


    薑氏又問王氏:“你們家大郎的日子是定在明年初吧?”實在是婚嫁得太多,記不太清了。


    王氏分神回答:“是呢,在二月。拖著是有些心焦呢,不像她們家,”一指李幼嘉夫人,“年前就都能辦完了,年後就省心了。”


    李幼嘉夫人道:“肉爛在鍋裏,總還是肉,我倒寧可均開了,這麽些事兒擠到一起,顧得了頭顧不得尾呢。”


    鄭琰道:“我們小時候還說過,阿莞成婚,必要去討一杯喜酒喝,如今看來,這酒隻好在自家喝了。”可不是李莞娘嫁到鄭家來了。


    說起喜酒,塗氏又與大家討論起喜宴來了,你家開了多少桌,我家開了多少桌一類。鄭琰聽得實在無趣,她一點也不想參加徐家的婚宴,徐烈那個家夥,套用紅樓夢裏的詞兒,就是個“臉酸心硬”的貨,誌向遠大著哩!徐欣倒是合鄭琰的脾氣,可是徐少君又讓她胃疼。


    說不得,再不喜歡,也還是要去露個臉,否則當天就能傳出鄭黨內哄一類的傳聞來了。隻是不知道徐梁現在有沒有後悔,徐梁次子徐熙娶了太常少卿的女兒,足以看出他的能量也就這樣了。看鄭靖業一出馬,鄭文博娶的恰是太常正卿的嫡出女兒(想要庶的也沒有)。


    徐梁當然後悔了,鄭靖業家辦喜事,隻要沒進棺材,鄭黨的黨徒悉數到場。左看右看,徐梁真心後悔了!不隻是兒子的事兒,還有女兒,他本人是很喜歡徐欣這個女兒的,於是把徐欣定給原齊王舍人歐陽述的兒子歐陽易,如今歐陽述業已升職,可歐陽述的老板齊王,眼看沒戲了啊!悔死了!


    鄭靖業收拾人,從來都是要讓你知道疼,呱唧一下摔到了地上,摔醒了你為止。認清現實了沒有?掂清自己的斤兩了沒有?掂清楚了老實爬起來幹活,依舊掂不清?那就隻好摔死拉倒。


    ――――――――――――――――――――――――――――――――――――――


    鄭琰最終還是把徐家三場喜酒都給喝了一遍,席上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因她是已婚婦人,這一回就不是坐在小姑娘堆裏了,鄭琰舒了一大口氣,旁邊要真有個徐少君,她吃飯都能吃出胃病來。有的人喜歡溫柔小意,她還是覺得性格直爽的人更投脾氣。


    四下一瞅,鄭琰幹脆跑到杜氏那桌坐著了,一邊是鄭瑜、一邊是郭氏,三人說得投機。徐家三場喜酒,鄭靖業與杜氏都給了徐梁麵子出席,卻並沒有留到最後,吃到一半,兩人就借口退場了,因杜氏要走,大家起身相送。


    兩位重量級的人物離場,長子長媳等伺候著回去了,留下了幾個年輕的子女。鄭德興新娶的媳婦兒齊氏也被留了下來,杜氏臨上車前對三人道:“你們領著侄兒媳婦,都有個長輩的樣子才好。”


    三人裏鄭瑜最年長,痛快應下:“侄媳婦大家閨秀,不過新婚不好意思而已,萬事出不了差錯的,阿娘就放心罷。”


    杜氏一點頭,留下孫媳婦與兩個女兒聯絡感情。


    長輩離去了,齊氏稍稍放心了一下,表情很快生動了起來。她與鄭琰是老相識,雖達不到閨蜜級別,畢竟是熟人。就是郭氏與鄭瑜,年紀比她也大不太多,構不上年紀上的威壓。郭氏油然而生出一股親切感來,尼瑪這侄媳婦兒的表情,真的好熟悉啊!當年她就是這樣過來的!開開心心地拉著齊氏的手做心理建設去了。


    郭氏想的沒錯,齊氏作為一個勳貴出身的妹子,彪悍也是刻到骨頭裏的,嫁過來頭上壓了兩重婆婆,因為壓迫感而生出反抗意識也是常理。


    看著郭氏與齊氏越聊越投機的那個勁兒,鄭瑜與鄭琰很識趣地放任她們去說話。鄭瑜皺眉看著妹妹,小聲問:“你是不是又瘦了?池之就讓你這樣勞累?”


    鄭琰笑道:“阿姐也知道,我們家上頭沒個老人呢。”


    鄭瑜歎了一聲:“你這受的是什麽罪呀!”又小聲問,“沒什麽難處吧?四處交際,你也隻有一個身子,又不能掰作八個來使。”


    “多跑幾處,權當散心了。”


    “那能一樣麽?哎,咱們再坐一會兒就走罷,這裏坐著也沒意思,徐烈這小子……”


    “噓――”


    “你心裏有數就行。”


    “那是,前陣兒我給幾家添妝,隻有舅母與阿嫂勸我不要過於破費,有好東西留一分給郎君外祖母處。”


    鄭瑜冷笑一聲:“親疏立見!”


    “你說話也刻薄起來了。”


    “去!”


    ――――――――――――――――――――――――――――――――――――――――


    老婆瘦了,池之很是心疼,他家裏事情有多忙,他是有數的。須知以前他就是個管家公,不但管自家還管外婆家,當家主母的辛苦,池之一清二楚,親身體驗過的嘛!


    看著鄭琰一天天忙裏忙外,池之不得不在某天晚上抱著老婆打商量:“不要太累了,實在推脫不得的事情就算了,若是有其他的事兒,我晚上回來了,咱們一塊兒商議著辦,啊~”


    有的時候,女人隻是要男人一個態度,池之同學態度很好,鄭琰頗為滿意,笑道:“累了我會說的啊,咱們這是剛開頭兒,理順了就好了。”


    池之摸一把自家老婆,掉膘了,真是不劃算啊,好心疼啊!再捏一捏小臉蛋,手感好像也沒以前q了,真是痛心疾首:“多吃點兒,多休息啊!年前是會比平常忙些,近來事情又多,你得空就好好歇著。”


    鄭琰大力點頭:“放心吧,我才不要虧待自己呢。”


    池之拍拍鄭琰的背:“你真的瘦了,一抱就知道了,我沒跟你說笑呢。”


    “那也是沒辦法呢,”鄭琰推他的鼻子玩,“對了,你還沒有字呢!一定不能忘了催催先生給起了,年前就把這事兒給辦了,你出去交際,也沒個字,拿著名字叫人混叫著,實在不妥!”


    池之摸摸頭:“我都叫人給叫習慣了,也是,得有個字了。”


    “明天咱們就去找先生。”


    “使得!正好,明日雖不是休沐,但是我輪休,”池之快活地表示了同意,“正好躲一天去。”


    “躲?躲什麽?”躲事兒不可不是個好現象。


    池之嘴巴裏像是含了什麽,聲音略古怪也略無奈:“是齊王,如今禮賢下士得不得了呢!哎,他沒找到咱們家門上來吧?”


    “這倒沒有,齊王這回吃了個大虧,阿爹又是太子太傅,他哪裏還會再來呢?他煩你了?不至於吧?你不是也入詹事府了麽?”


    “笑得太假了,看著難受,委實不想看他那張臉,你說,人的臉怎麽能長得那麽蠢?”


    鄭琰噗地笑出聲來:“你跟李神仙學壞了!”


    池之很自然地道:“別說,李神仙真是個妙人呢。對了,今年過年,咱們邀李神仙來吃酒吧。”


    “單邀他一個?陪客可不好請呢。”


    “李先生正好做陪客,冬天到了,冰窖都省了,請他們再吃一次火鍋就是了。”池之說得一本正經。


    鄭琰再也繃不住了,撲過去逮著池之的臉一頓揉:“你越來越壞了。”腹黑啊!


    兩人笑鬧許久,又商議一回怎麽過年,才含笑歇下了。


    第二天,鄭琰備了四色禮物,與池之一道往慶林長公主府而去。慶林長公主府裏正在鎮壓造反派,誰一大清早的聽自己的小兒子說自己“老當益壯”,都不會很開心,尤其是你還不到四十歲的時候。慶林長公主理所當然地怒了:“你都是怎麽學說話的?!”


    不是沒敲打過乳母侍婢,萬不能教壞了二郎。可乳母也傻眼,她們平常就是八卦那麽一下,沒那個文化說成語。慶林長公主隻能自己小心。


    慶林長公主拎過兒子來:“你有沒有認真聽人說話啊?!東一句西一句的你!”


    “有!”兩歲半的顧寬響亮地回答。


    “真的?”


    “相思入骨!”


    窩勒個去!你……你從哪裏聽來的啊?且不說思想健康不健康的,這相思跟認真,靠得上邊兒麽?慶林長公主撈過次子一頓暴打。


    自從顧寬開始顯露性格,就比他那個複讀機的哥哥更讓顧氏夫婦頭疼。顧寧不過是話嘮了一點兒,八卦了一點兒,略嘰歪,顧寬簡直就是個人間凶器。跟他哥一樣,顧寬也是嘴巴讓人吐血――他亂用各種詞匯。


    鄭琰與池之到的時候正好趕上第一輪鎮壓完成,慶林長公主收拾了一下心情,與顧益純一道跟小夫妻聊天,顧寧、顧寬俱在。顧寬剛被爹娘修理過,非常有骨氣地奔著師兄師姐去了。在兩人麵前稍一猶豫,就撲到鄭琰懷裏了。


    鄭琰點點他的小鼻子:“阿寬這幾天都做什麽啦?”咦?小鼻尖兒真有彈性,還涼涼的,再按一下玩玩。


    顧寬還沒說話呢,慶林長公主就沒好氣地道:“他忙著氣我呢!”與鄭琰目光一對,交換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色。女人間的交易,她們倆的丈夫都不知道。


    顧寬努力把脖子再歪一點,不去看他親娘,大聲對鄭琰道:“我去看了郭表兄的新娘子了!”郭靖還沒結婚,顧寬之所以能見到未來的表嫂,乃是因為宜和長公主選的兒媳婦也姓蕭,是一位縣主,其父是宗室亦是一州刺史,就趕上了結婚高峰期了。慶林長公主也樂得去湊個熱鬧,看一看這遠房侄女兼未來外甥媳婦兒。


    “是嗎?新娘子好看嗎?”


    顧寬點頭點得十分痛苦,因為他在扭著脖子!


    “阿寬還見到誰了啊?”


    “還有郭表兄,還有十一郎!”


    池之一聽到“十一郎”原本帶點兒散漫的笑容馬上收斂了起來,聽鄭琰問:“郭表兄與十一郎在一起做什麽呀?”池之的雷達全開。其實鄭琰隻是在逗孩子玩兒呢。


    隻聽顧寬大聲說:“郭表兄結婚,十一郎作儐相,帥得喪心病狂。”池之直接從凳子上滑到了地下,坦然地在眾的目光中爬了起來,池之坐坐好,一臉讚賞地對顧寬道:“喪心病狂這個詞,用得真心好!”


    顧寬一派天真,真以為師兄在虧他呢,樂嗬嗬地道:“師兄真是直言極諫。”


    池之哭笑不得。


    慶林長公主實在忍不住了,扶著額頭叫道:“人呢?帶二郎下去吧,讓我靜靜腦子!”一看躍躍欲試要發言的顧寧,“你也下去!”作孽哦,怎麽生了這兩個兒子出來?!


    兩個亂神打發了下去,顧益純終於吭聲了:“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端端正正備了禮來,打的什麽主意?”


    慶林長公主嗔道:“別板著臉,嚇壞了孩子!”


    鄭琰道:“師母不知道,確是有事相求呢,先生,您老好歹給他個字啊,這都成親小半年了,他的名字還在外人口裏過來過去的。”


    顧益純先強調一句:“我很老麽?”才回歸正題,“字我都起好了,他沒到二十歲,怪誰?”被慶林長公主掐了一把,又改口了,“總要請個主賓吧?李神策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


    池之臉上的表情有驚喜有難言更帶著感動:“先生!”


    “你那什麽聲調兒啊?”顧益純打了個寒顫摸了摸胳膊,“他是個有心術的人,對你亦可,不會讓你吃虧,結交一下倒也無妨。”以後徒弟是要在朝廷混的,沒有心眼兒可不行。


    鄭琰笑道:“先生真是疼學生啊!取的是什麽字?”


    顧益純也不拿喬,沒好氣地道:“長安!”


    “啥?”鄭琰風中淩亂了,這是汽車品牌還是大唐帝都?


    無論如何,池之終於有了個字。鄭琰把兩人的名字往一起放,越看越牙疼,怎麽這麽別扭呢?


    ――――――――――――――――――――――――――――――――――――――――


    取字,當然要有儀式,鄭琰不得不又是一番布置安排,錢,當然花得也很痛快。儀式很鄭重,要擇卜吉日,池之還要齋戒。等到舉行儀式的時候,時間已經邁入了十一月,鄭黨的婚禮都舉行了若幹場了。


    顧益純充當池之的家長已經充當得相當熟練了,他接待了李神策。李神策對顧益純各種羨慕嫉妒恨,不免犯了老毛病,口上酸了那麽一句:“駙馬的眼睛,毒啊!”


    顧益純矜持地一笑:“緣份罷了。”


    李神策被噎了個半死。


    到了舉行儀式這天,鄭靖業要給女婿做臉,招呼一聲,一家大小都過去了。他老人家一動,鄭黨還能有幾個坐得住的呢?鄭琰這些日子的社交工作也不是白做的,收到帖子的、聽到風聲的,能來的都來了。邀了半城的權貴來給自家老公辦冠禮,混到鄭琰這個程度,也足以笑傲江湖了。很多人到池府一看,嘿,這個不是老張嗎?喲,那個不是老李嗎?認親戚認朋友的,歡歡樂樂一大群。


    直到大家夥看到李神策,把一臉的喜慶又都給憋了下去。坑爹啊!誰把這貨給扒拉出來禍害人間來了?!李神策一身正裝禮服,內心得意得很,池之這個徒弟,他算是得了人家老師默許地明著搶了半個過來。這麽一想,心裏確實美得緊,臉上也帶出笑來了。


    李神策人長得還是挺不錯的,隻因臉上常年掛著讓人胃疼的輕蔑表情,即使笑起來也讓人腦補成個皮笑肉不笑。見他一笑,再見他那小刀子似的目光掃來,許多人都不由頭皮一緊。


    李神策好歹還記得他是主賓,不能自己砸場子,縱使看不上這些人“如同受了驚嚇的小白兔”似的模樣,還是硬生生地把嘲諷模式又給切了,努力用慈祥的目光去看李俊。李俊背上一寒,一路小跑,湊過去在李神策耳朵邊兒上小聲道:“你差不多一點!別把人都嚇跑了!快點兒撐過了去,咱們好喝酒。”


    說到酒,李神策就想起池之他媳婦兒了,不由遍體生寒,打了個哆嗦,暗罵一句“顧益純真是混蛋”,抖一抖冷出來的雞皮疙瘩,連逗弄李俊兩句都省了,作高士狀去準備出場。有李神策在,比鄭靖業還能鎮場子。所有人都很乖地參加儀式,很乖地繃著端著參加宴會,最後客客氣氣地告辭回家,就怕被這貨給嘲諷得無地自容了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神策才應該是鄭琰的老師,都是那種開口讓你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存在。


    這位仁兄在儀式結束了之後還不肯走,一把拽著哭喪著臉的李俊:“你不是要留下來喝酒麽?”


    李俊很鬱悶地道:“剛才喝飽了!”我就不該來湊這個熱鬧!


    李神策把他左打量右打量,口中嘖嘖有聲:“這又是怎麽了?你不是一向清貴豁達的麽?怎麽開始憂國憂民起來了?這小眉頭皺的,跟剛過門兒的小媳婦兒似的,你還有沒有一點名士風範啊!”


    “t t”果然又被嘲諷了!


    ――――――――――――――――――――――――――――――――――――――――


    在半城權貴的見證之下,池之有了字,從此再稱呼他就要客氣一點,要叫他“長安”。在此之前,大家實在不好稱呼他,不是人家的長輩,當麵直呼其名顯得無禮。叫他的官職呢,又顯得生份,如果稱呼一聲“池郎”,又膩歪了。現在這樣正好,所有人都表示,這樣很省事兒。


    池之第二天去上班,皇帝看著他那小模樣兒一陣傻樂:“怎麽這一天不見,我居然覺得你好像又長大了一些,到底是行過冠禮的人了,看著就是不一樣。”


    池之麵無表情地道:“臣又不是豆芽,一天不見長一截。”


    皇帝腦補了一下豆芽,又看看池之:“你小時候有沒有過長得跟豆芽似的?”


    池之滿頭黑線,皇帝越來越不靠譜了:“那得是七斤豆芽。”


    皇帝噴笑出聲,邊笑邊捶桌子:“人都說夫妻在一起久了就會生出夫妻相來,你這才成親不到一年,就跟阿琰很像了。”


    池之抽抽嘴角,眼角看到呆在一旁隨時待命的柳敏,也默默地到了自己的崗上準備工作。柳敏是在集中複核中被發現的人材,俗話說得好,是金子總會發光,朝臣們本為了為難東宮而設的考試,硬是讓柳敏這個素質過硬的人脫穎而出。皇帝為了給太子撐腰,不但把身邊的中書舍人給派到了東宮,也把東宮的柳敏拎過來兼一個中書舍人。


    柳敏早知池之與皇帝關係好,更知道池之他老婆是一個不容小視的存在,以往隻道是有鄭靖業的原因在內,與池之相處的時間略長些,倒是感覺出來池之是肚裏有貨的人,至於鄭琰,他還是持保留態度,哪怕皇帝關了安儀公主,他依舊認為這裏麵鄭靖業的因素更大一些。直到今天,皇帝打趣的時候還能提到鄭琰,可見這位女侍中在皇帝心目中地位也是不低的。


    思忖間,蕭令先來了。皇帝看到兒子來了,心情暢快了一些,蕭令先這些日子對齊王的態度讓皇帝挺滿意,熱情是談不大上了,卻不失溫和有禮,有這樣也就足夠了。蕭令先看到池之,也是賀他一句冠禮成功,又問:“是哪兩個字?”


    池之道:“先生賜字長安。”


    蕭令先感慨道:“平平安安的就好。”


    皇帝不太開心地道:“難道我給你取的字不好麽?”


    結合皇帝作詩的水平來看,他的語文水平真心不高,蕭令先隻能含糊地道:“姓名阿爹所賜,豈有不好之理?”


    當朝太子蕭令先,他字美彥,賜給他這個字的爹,委實有些不靠譜。


    父子正閑談間,齊王來了!皇帝神色淡淡地道:“宣。”蕭令先皺了一下眉,又鬆開,溫和地笑笑:“兒先避一避?”


    皇帝鼻子一歪:“你避他?讓他進來!”


    齊王已經蓄起了短短的髭須,身材也略有發福顯得更魁梧,噸位的原因,走起路來頗有氣勢,拍馬屁的時候可以用“龍行虎步”來形容。進了殿裏就去皇帝拜了下去:“兒臣見過阿爹。”


    皇帝不冷不熱地令起身,齊王起身,對蕭令先點點頭,見蕭令先居然坐著不動,心中很不是滋味。不再看這個討厭的弟弟,齊王等賜座。皇帝就是不搭腔,齊王左等右等,抬眼一看,皇帝已經百無聊賴地趴到身前的禦案上,支起手肘撐著個頭,正看他呢。齊王被看得一驚,還以為自己哪裏不好了呢,上下一檢查,沒有啊!難道就這麽站著?是不是有誰說我壞話了?還是又有人告黑狀?太子在旁邊,難道是他?果然隻要自己不是太子,所有的太子就都是討人厭的家夥!


    皇帝拖長了腔調:“你亂看什麽呢?不認識太子麽?招呼也不打一聲,自家兄弟,有禮儀在,也用費思量?”


    齊王臉上堆起笑,正要開口,又頓住了,驚疑不定地看著皇帝。皇帝還是那麽地百無聊賴,齊王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拳頭也捏了起來。什麽叫“有禮儀在”?這是讓他認真拜太子!


    池之和柳敏兩個都在裝雕塑,池之心下暗歎,齊王是沒希望了。柳敏心中閃過欣喜,東宮很穩,聖人這是壓著齊王對太子低頭!如今諸王之中齊王最長,他俯首稱臣了,就表示太子位置至少是看起來穩固了。


    齊王嘴巴發苦,他已經可以預見,這一回拜了下去,以後還會有羞辱。眼前隻是小場麵,他這位聖人爹絕對會繼續壓著他在正式場合表態。他不樂意,可他能說一個“不”字嗎?


    齊王的腰像是猛然被人從中間折斷一般彎了下去:“見過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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