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練緹喉頭發堵,淚水早已濕了雙眸,把兩邊軟絨絨的鬢發和耳朵也都打濕。


    原來他的臉是那樣傷的。


    原來傳言中那些鞭傷、咬傷,甚至是他胯下股間的傷痕,根本是閑言碎語中輕描淡寫帶過的一筆,而一名小小少年所曆之劫,其殘酷可怖,又有誰知?


    那道平靜無奇的男嗓繼而又道——


    「瑞王喜玩變童,瑞王世子盡得乃父之癖,這些事被遮掩得極好,加上瑞王又是聖上一母同胞的至親手足,即便所有罪行真能人贓俱獲,若天子有心回護,絕對動不了他瑞王府一根毫發,更別想要毀其根基……這些事,本侯是上蒼陀山習武之後才漸漸想通。


    「當年父親率人循線找到我,很清楚那群所謂的水寇根本是幌子罷了,真正的背後指使者是瑞王,以我父親當時從三品侍郎的身分,要弄垮瑞王府根本是癡人說夢。」


    他忽地停頓下來,蘇練緹咬著唇思索他告知的這一切,微啞出聲——


    「我想……令尊大人應是勸你忍了,他要侯爺忍下,而身為父親的他心頭定是泣血。」


    宋觀塵低應一聲,淡淡又道:「瑞王保證,隻要我們宋家把這個悶虧好好吞進肚裏、爛在肚裏,他暗布在朝中的勢力便可為我父親所用。」


    「侯爺一開始必定難以接受。」她無法想像他當時心境,隻覺一顆心疼得難受。


    他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翹弧。


    「我父子二人自那時起未再交語,即便幾年後本侯藝成下山,重返錦京,到後來被新帝判死、斬首西市,僵局仍未打破。」


    許多事就是這樣,感情尤其如此,一但破裂了、疏遠了,即使最後明白對方的苦心用意,但想回複到舊時樣貌卻已是大大不易。


    「幸得侯爺重生,那這一世侯爺便與令尊大人重修舊好了是不是?」


    他被她「重修舊好」的用詞悄悄逗笑。


    事實上重生這一回,他依然還在拿捏與父親宋定濤之間的相處方式,雖說這一世的瑞王父子早早被他滅了,他與父親之間未生嫌隙,卻也親近不起來,原因在他,畢竟死過一回,前世的傷化作夢魔,時不時提醒著。


    「一切順其自然。」他給了個不鹹不淡的回答。


    但蘇練緹已覺欣慰,為他感到欣慰。


    她摸到他的衣袖,輕輕揪著,淚仍靜靜在流,她吸吸鼻子道——


    「一切都會好的。順其自然,那樣也很好,我很……很替侯爺歡喜。」


    她揪著他衣袖的柔萸忽然被他一把抓住,五指握得很緊,不讓她躲開。


    宋觀塵緩緩朝她側首,在月明中望著那張哭得有狼狽的容顏。


    她彷佛不曉得自己在哭,那樣的哭法沒有太多聲響,隻是眼淚一直湧出,那兩丸眸珠像浸潤在水中的黑晶石,兩道羽睫一眨,上頭掛了珍珠淚,亦泛薄光。


    她一抽一抽吸著鼻子,額發、鬢發都已淚濕,卻衝著他揚唇。


    而反觀自己,該哭的人好像是他,但是自上一世到這一世,他從不知哭泣滋味,取而代之的是滿滿複仇之火。


    心中一直很空,尤其重生之後,這世上之人即便與他血脈相連,再無誰能知他曾經曆過的那些,他本以為這樣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此生的他清白無垢、如玉無瑕,後來才明白過來,一切僅是表象,內在的宋觀塵早已爛透。


    在至親麵前他得裝著,扮演他該有的模樣,然,関暗晦澀的那一麵一直都在,如深不見底的黑淵,在他入夢甚深時一再將他吞噬。


    結果他遇到她。


    莫名其妙的,遇到了她。


    這一次他改成側臥,目光似兩把火炬,將她的手拉至兩張麵容之間,仍緊緊抓握不放。


    蘇練緹微怔了一下,臥姿亦隨他改變,於是兩人就變成麵對麵側躺,身軀皆微微蜷曲,宛若生長在母體中的雙胎,氣息貼近,彼此相連。


    「侯爺還有心底話想說嗎?你說,我都聽著。」聲音很輕,像一根細羽撓在心間。


    他有些麵無表情,但神態很認真、專注。


    「本侯覺得很髒。」


    「什……什麽?」她沒聽懂,眨眨眸,結果淚水又滾落一堆。


    他嚴肅解釋,語氣仍淡。「經曆過那些嗯……不愉快,臉毀了便也作罷,但隻要與人距離太近,內心便生出肮髒至極的惡感,若對象是稚童倒還能忍,倘若是成年人,不管男子女子,皆教本侯厭惡。」


    她定住不過一個呼吸,立時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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