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練緹克製不住地顫抖,頸側脈動尤其明顯,莫名覺得他的指尖似對那一顫一顫、活生生的脈動格外留連。


    月光清清的屋內,他背光壓在她僅著單薄寢衣的身子上,幽暗無明的臉上,那雙長目是唯一的亮點,既清亮又深邃,瞳仁兒裏彷佛竄著兩簇火,瞬也不瞬朝她越看越近,近到鼻尖都快觸到她的,那姿態如猛虎嗅薔薇,又像想借由氣味再次確認被他壓製住的人是誰。


    該不會還沒夢醒吧?


    難道是……還不夠清醒?


    「侯爺,是、是民女……蘇練緹。」她暗暗吞咽唾津,一聲輕呼險逸出口,因為男人像確認足夠了,連聲知會都沒給,放任整個人壓下來,冰涼涼的臉直接往她頸窩裏埋。


    是很沉,但還能順利呼吸,所以她沒有選擇掙紮,而是用沒被壓住的那一條細胳臂悄悄環上他的背,攤開五指在那方寬背上輕輕拍撫。


    「侯爺作惡夢了。」並非問句,是淡淡道出事實。他氣息不對,體溫偏寒,滿額冷汗,背脊甚至很隱晦地發顫。


    她身上的男人沒有答話,當她主動抱他、拍撫他時,她能察覺到他渾身先是一震,接著才很慢很慢地放鬆,最後虛脫一般賴著不動。


    她推敲著,閑聊般再次開口,嗓聲溫柔。「侯爺這一世活得順風順水,過得好生滋潤,那麽……這個惡夢應該就不是今生事,而是前世憾了,是嗎?」


    埋在她頸窩的那顆腦袋瓜似有若無蹭動,感覺到他深深地呼吸吐納,亦感覺到自己的單衣衣角被他一把抓住,越揪越緊。


    她好香。


    被他壓在身下的女子軟綿綿充滿實感,獨屬於她的馨香融進一股能令人定靜的氣味,似檀似蘭,在這小院中她親縫親製的每顆迎枕、抱枕以及每塊坐團,他都能嗅到那樣的沉穩香氣。


    困鎖在惡夢中,他嗅到的是她的氣味,香氣化作一根無形卻無比柔韌的線絲,伸向他,將他纏繞,再一點一滴、一寸一縷,慢慢把他的神識從夢中拖出。


    先是氣味,然後是她的聲音,再來是她的碰觸。


    他終於擺脫糾纏,終於徹底清醒,終於重新掌控了自己。


    終於。


    似意識到自身正耍賴般壓得姑娘家快喘不過氣,他終於抬起頭,下一刻即從她身上翻下來,與她並肩平躺在溫潤的木質地板上。


    蘇練緹胸房確實被壓得有些疼,男人翻身躺在身側,她也沒想挪動,僅悄悄抬手揉了揉自個兒胸脯,再悄悄吐出一口氣兒……


    忽然——


    「我已許久未夢。」宋觀塵靜道。


    她心頭一震,直覺那定然是個很糟糕很糟糕的夢——


    一個真正在他命中發生過的惡夢。


    「民女倒是常常作夢,夢中許多皆是前塵之事。」她內心暗歎,語氣仍像閑談,半帶好奇。「侯爺的夢,那夢裏之人可還記得有誰?」


    不是沉默以對,亦沒有令她久等,她聽到微啞輕沉的男子聲嗓蕩在夜裏。


    「有我,有瑞王父子。」


    蘇練緹驟然一凜,從心到四肢,從內到外,狠狠抖了一記。


    這話題他竟沒有避開,那麽,她就更不可能停在這裏或回避。


    「他們對你做了什麽?」她很訝異自己的問聲可以這麽穩。


    這一次男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忍不住側目,見他兩眼直直望著挑高的承塵,似在沉吟該如何說道。


    「上一世……本侯在曆劫半年後被救回,在治傷不久之後,關於本侯傷勢的種種流言蜚語便也傳開。」略頓。「那些並非流言,更無蜚語,全數是真。」


    蘇練緹一下子便想起那些話,那些錦京百姓們在茶餘飯後偶爾翻出來開聊的閑談。


    他們說,那十二歲的宋家大郎被毀了容貌還不是最慘。


    他們說,被請進宋府的禦醫們不僅忙著醫治小小少年臉上的火燒,更得醫治渾身上下數都數不清的鞭傷、咬傷……


    他們還說,那少年甚至連胯間玉莖以及後庭魄門亦傷痕累累。


    曆經前麵兩世,蘇練緹之前試圖厘清他暗殺瑞王父子的因由為何時已大致猜出,隻是今夜聽他主動提起,清冷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卻是往她心湖掀起浪濤。


    他開始將夢中的一切告訴她,不隻今晚所作的夢,更有上一世在無數夜中令他驚醒的夢境,他淡淡述說,彷佛那些真的僅是夢罷了,夢中出現的人、那些人做過的事,全是虛空。


    「……到後來,藥下得越來越重,有一回趁機想逃,從那艘畫舫跳進河裏,遊不到岸邊便沒了力氣。」他嘴角忽然勾了勾。「那一次像是真的死去,魂魄離體,看著自己像塊破布般被打撈起來……直到後來受斬於西市口,才又再次體會到那種感覺,看著破碎的自己被拾了去,再被一針針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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