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誌在地牢裏,弟弟就在他的身邊,他拚命的護著他,狗腿們毒打的時候,隻要他還能爬得動,他都要把弟弟護在身下。每天早上狗食般遞進來的一盆稀粥,他都要哄著兄弟喝下去。晚上,他還要給林偉寬心,說他們很快就要出去了。隻是,夜裏當林偉在他懷裏甜甜睡去的時候,他總是仰望屋頂,倍加思念他的母親,也倍加悔恨自己的孟浪,淚水,常常在不知不覺中打濕了衣襟。


    隻是,沒幾天他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了。陳開源陰笑著來看了他一次,鄙夷的目光讓自己知道在他眼中,林家兄弟已經是個死人。


    死並不可怕,林誌有時候甚至覺得。他有時候覺得活著真累,自己拚死拚活,可是得到了什麽呢。從七八歲開始,他就沒有一天休息過。可是,連母親的病都看不起。


    可憐的弟弟,他心裏有一種模糊的預感。每次他看見弟弟他心裏就難過,他想,陳開源是不會放過他們的,他絕對不會讓一家仇人還有翻身機會的,哪怕隻是個虛無縹緲的可能。至於母親,姓陳的還沒放在眼裏,遲早,她還不就是個餓死的命麽?


    他心裏反倒有些平靜。天降橫禍,讓這個本來就堅強懂事的孩子一下變得成熟了。他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看透了一切黑暗,也更加珍惜自己擁有的親情。可惜的是,這一切都太遲了。他,還有機會麽?


    總共過了六七天,陳開源要上城去,他要親自把這敢於偷盜官銀的反賊押送到縣城,那筆賞銀為數不小呢。他不怕那縣令不信,幾個月都破不了案,好不容易有個頂缸的,誰又那麽傻,把到手的功勞往外推呢。他還要親自看著把林家兄弟的頭砍下來,斬草須除根,量小非群子,無毒不丈夫,陳家屹立黑龍鎮多年,這點道理他還是懂的。


    迷迷糊糊間,林誌和林偉已經被關進了囚車。又在路上顛簸了兩三天,他們又被押進了死牢。這次,他們都給上了五十斤的大枷。又過了兩天,大枷去了,也住上單間了,飯菜也好了。隻是,看牢頭的意思,他們也就一兩天了。


    終於,在一個三六九婚喪嫁娶諸事兼誼的大好日子裏,林誌和林偉被推出了牢門。在十字路口,他們被掀開了一直置在頭上的黑紗,見到了久違的太陽。在他被插上草標後,他聽到了撕心裂肺的一聲哭喊,人群中衝出一個披頭散的人,那是他的母親,隻是,短短十幾日功夫,她的頭已經全白了。


    他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哭喊,淚如雨下。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跪天地與母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他費力地轉過頭。刀槍林立,盔明耀眼,守衛森嚴,旗幟飄飄。眾人環衛,峨冠博帶,相貌堂堂,一臉正氣,坐在正中央的那個男人,就是那與陳開源沆瀣一氣判決他死卻連堂都沒有過根本沒有給過他任何機會的縣令大人――黃忠臣。


    “我有異寶,要獻與大人。”


    國有定製,如秋決時有人喊冤,必須停刑再審。而獻禮乞命,也是華夏古老傳統之一。隻是,古有定規,臨場喊冤者,以民告官論處,即使情況屬實,確實冤枉,也要滾釘板,忍受酷刑。情況不實反咬官府者,罪加三等,受千刀萬剮之型。須要淩遲三日,皮肉俱盡才能咽氣。獻寶者,同上推論。


    法場一片嘩然。劊子手高高舉起的鬼頭刀又無力地落了下來,他斷頭酒喝得多了些,通紅的臉上露出一絲迷惘,搞不清已經多長時間沒有刀下留人這種事了。臨場喊冤,仿佛已經是一個傳說,官官相護,冤冤相連,從來沒有翻案成功過。窮人最後的拚命一搏,換來的隻會是更悲慘更血猩的回擊。


    黃忠臣諤然。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事,一時間難以理解,不過以一個老官僚的胸懷,他很快又釋懷了。難怪啊。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胸懷正義便可有理走遍天下。其實,禮也很重要啊。


    不過,他還是很在意林誌說的寶貝。這玩藝嘛,天下人沒有嫌多的。就連那些傳說中的神仙也是一樣。王母娘娘還要辦個蟠桃宴呢。在為官數十載金銀之物已經鬥載車量之後,他最大的理想和愛好,也就是收集一些奇珍異寶,以供日後年老回京頤養天年,含貽弄孫之時在貴族之間炫耀。


    黃忠臣揮一揮衣袖,已有幾名官差把林誌提到了麵前。


    他仔細打量這名陳開源專門提到,他也就順水推舟了了官銀大案的當事人。這些年來,他拿陳家的不少,而這件案子的了結,也算是給他終了一個麻煩,至於林誌林偉到底是不是案犯,他也懶得追究。其實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敢去打劫政府的人,能讓一個鄉下土豪輕易抓住嗎?這名年輕人雖然衣不蔽體,麵有菜色,手腳粗大,渾身是傷,一看就是個鄉下人,不過,卻沒有農村人那種見官畏畏縮縮的勁,叫他看著稀奇。


    林誌規規矩矩地跪著,一動也不敢動。


    黃縣令打量了半晌,低聲道:“你可知罪?”


    林誌微微抬起頭,慘然笑道:“青天大老爺,小人百死上稟下情。隻要能讓小人把話說完,林誌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上刀山下油鍋又有何懼。小人乃是山村一個無名農夫,千不該萬不該觸犯國家的法令。如今連累了兄弟一同赴死,而寡母年已半百,後半年無依無靠,遲早也是個餓死,回想起來,真是令人肝腸寸斷而又追悔莫及。小人百死不足惜,可憐兄弟年方十歲,對於官銀一事內情一概不知。現在小人也要死了,錢財都乃身外之物,現願意將寶貝奉上。如果還有一絲入得青眼,求大人饒恕了兄弟的性命,為我林家留一條根。在九泉之下也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來世做牛做馬,銜環結草,也要報答大人的大恩大德。”說罷,放聲大哭,嗑頭不止。


    林母與林偉同聲大哭,圍觀的群眾裏,有不少心腸軟的婦女們也跟著一齊抹眼淚。黃縣令想到此事的根底,對林誌倒是略有一些內疚,心道,如果陳家願意,此事倒也不是不能通融。他斜過眼看了擠在人群前麵的陳開源,見他一臉的憤怒,準是對這林誌的節外生支心生不滿,又對自己道:何必呢?窮腿子能有什麽寶貝?為這蚍蜉一般的人得罪陳家,又暴露了自己的城府不深,可笑之極。


    其實他是錯怪了老陳。陳老爺心中,卻是對自己幾個家丁的極度不滿,老爺養你們何用?審個十二三歲的小子幾天,結果還讓他打了埋伏。至於林家兄弟的死活,與他其實何幹,又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對他來講,這隻是兩隻小螞蟻罷了。


    黃忠臣看著麵前哭成淚人的林誌,心中暗道一聲對不住了,九泉之下莫要怨我,報仇也找陳員外去。他打個哈欠,不經意地問道:“寶物為何物,現在在什麽地方?”


    林誌恭恭敬敬地答道:“夜明珠兩顆,千年蛇膽一個,現在我家後山一個山洞裏。”


    夜明珠?那可是傳說中才有的東西。在場的人俱都一驚,全場落根針都能聽見,黃縣令的心也一下繃緊了,隻是他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揚起身沉聲問道:“真有夜明珠?”


    林珠斬金斷鐵地答道:“如有虛假,誣告反坐,願受千刀萬剮之刑。”


    黃縣令聲音更低:“你一個窮腿子,哪裏來的寶貝?”


    林誌將進山打獵,途中遇到李老大、賈秀才等人之事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隻是隱瞞了黃龍果之事。黃縣令聽得極為認真,遇有疑問,反複問詢。林誌此事乃是親身經曆,自然毫無破綻。


    黃縣令眼睛越瞪越大,最後倏地站起來,大聲道:“帶我去。如果真有夜明珠,我願意免去你兄弟之罪。至於你,你,給你一個痛快。”


    林誌深深地俯:“多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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