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鬼地方,不是山就是林,蟲子也這麽多!”


    ‘啪’的一聲,大巴掌落在扭到一邊的脖子上,手掌移開時脖子上出現了一個血點以及蚊子被拍扁的屍體,那不斷顫動的眉毛之下雙眼裏盡是血絲,不斷扇動的眼皮仿佛在下一個瞬間闔上就會沉沉睡去。


    鳥啼蟲鳴,陽光從樹杈的空隙照射而下,身穿髒兮兮黑色戰袍的士卒席地而躺,他們呼吸著潮濕的空氣,有些個士卒不斷抓擾胯下罵罵捏捏,說是再不出去曬曬太陽卯子都要爛掉了。


    ‘喀吧——’


    樹枝被踩斷的脆響驚動了士兵,他們抓起兵器成下蹲姿勢,眼睛死死地盯住聲音來源的方向。


    “誰!?”


    五個模糊的身影在雜草叢那邊不斷靠近,偶爾還能聽見模糊的交談聲,被喝問時五人停了下來,其中一個沒好氣答:“還能有誰,我們——送飯菜的!”


    黑夫放下兵器鬆了口氣,他在四天前被調到前線,現在也已經是一名屯長。他奇怪在外圍警戒的哨兵為什麽沒提前通知,招呼旁邊的袍澤:“你帶人出去看看。”


    一張發苦的臉,他摸摸扁平的肚皮無奈應“諾!”又招呼幾名相熟的袍澤,他們瞬間消失在雜草矮樹之間。


    “老張,看見其他人了嗎?”


    剛步出雜草叢的夥夫兵愣了愣,其中一名夥夫手裏提著的是一個裝滿木碗和勺子的籮筐,後麵背著份量頗重的長形桶,依稀還能看見蓋著白布的桶口不斷冒著熱氣;另三名夥夫手裏依然提著籮筐,背上背的也是籮筐,從竹條的縫隙可以看見是黃糊糊的餅饃;最後一名夥夫正在找地方想要放下背後的桶子,隨著身體的晃動似乎聽見了‘嘩啦——嘩啦——’的水聲。


    老張由於長途提著重東西雙手的青筋像是蚯蚓一般的浮著,他甩了甩手臂活血,疑惑聲道:“咋了?”


    附近的士兵眼巴巴地看著黑夫,希望黑夫能夠趕快問完,他們已經在這個破地方待了兩天一夜,除了不久前那次慌忙的果腹已有將近六個時辰沒有用食,現在聞到餅饃和骨肉湯的香味眼睛已經在發綠。


    黑夫也餓,但他仍是詳細尋問老張是怎麽穿過樹林,路途中有沒有發現異常。


    “沒看見?”一陣沉吟,語氣裏滿是擔憂的波動:“將食物分給將士們,你們分完後暫時待在這裏別回去。”


    五名夥夫當然是愣神,早已經餓慌了的士兵聽到可以用食的命令立即很自覺地排隊領取食物,他們不斷催促“快些兒”,接到半溫不涼的燒餅一口咬下去,悶悶有聲地罵具“娘地,總算啃上了糧食!”,喝上一口溫溫的碎肉湯十分滿足地半眯起眼睛。


    黑夫點了幾個人名,這些都是要去代替外圍袍澤警戒的士卒,被點到名字的人應了聲“喏!”不忘把木碗裏麵的碎肉湯‘咕嚕——咕嚕——’全灌進肚子裏麵,伸出爪子多帶兩張餅。


    與肅慎的戰爭打響了近一個半月,最開始的一個月黑旗軍監督夫餘軍隊勢如破竹地伐下挹婁,一舉殺進肅慎境內,一路基本上沒有遇到多少抵抗,但是到了中期由於肅慎獵人不斷襲擾糧道,部隊(包括夫餘軍隊)的推進速度不得不降慢下來,直至六天前西林發來強攻肅慎都城的命令,部隊這才緊急補充糧秣繼續向前推進。


    按照某些有知識的軍官的說法,他們說與肅慎的戰爭已經打到後期,隻要攻下肅慎的王城就能結束這場戰爭。士兵們聽後自然十分高興,原本有些萎縮的士氣慢慢有些回升,他們雖然不至於說厭倦了整天在樹林裏與肅慎散兵遊勇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但也是被潮濕的山林折磨得渾身不舒服,就像某些士兵說的那樣:老是待在潮濕的山林胯下的卯子都快爛掉了!


    不是親臨前線根本無法想象那是一個怎麽樣的戰場,那根本不是兩軍擺陣廝殺或是你攻我守的方式,真正大兵團作戰的次數少之又少,更多時候是在山林裏麵你找我、我找你,誰找到誰便一聲不吭地廝殺,有時候某個小隊被全滅了都要幾天沒有得到該小隊的消息才知道幾十個人又陣亡了。


    黑夫一邊啃著饃饃一邊眼神銳利地打量周邊,他明明知道不遠處就是本方軍隊的軍營,基本上遭遇敵軍的機率很少,但總是感覺有些不對勁,他派出去尋找哨兵的袍澤去的時間也太久了點……


    “你們從營地走到這裏花了多久?”


    老張就坐在黑夫旁邊,他‘嗬嗬’笑著答:“該有半個時辰,小火還差點沒滑進水渠裏麵。”


    黑夫之所以擔心而不慌張正是因為軍營離這裏近,方圓五裏內到處是像自己這種待在外圍警戒的步兵屯,如果有敵軍靠近的話樹林裏早就飛鳥驚覺廝殺聲不斷了。


    肅慎獵人,他們數量眾多分散於山林之間,找到機會就進行偷襲,可謂是防不勝防,不過在確定衛氏朝鮮、北沃、南沃等勢力參戰後,肅慎的騷擾變得少了一些,士兵們私下猜測肯定是在準備大戰,有這個猜測是因為大量原本在後方剿殺遊擊隊的部隊都被調到了前方。


    一聲突然的號角聲作響,吼較聲從遠處到近:“集結!校尉大人有令:林中所有士卒前往軍營集結!”


    兩百餘名士卒拿著餅饃、捧著木碗先是發愣,隨後像是被電觸到一般站起來。


    黑夫也是霍地站起來,他吼道:“整隊!”,轉頭看向哨崗的位置,低聲咒罵:“他們都應該吃軍棍!”


    方圓五裏的樹林,被聲音驚嚇到的鳥類振翅而飛,偶爾竟是聽到樹林有野獸在咆哮,千奇百怪的聲音匯集在一起時,再加上樹林透光度不夠,竟是有種陰森的氣氛。


    整屯一點名,黑夫納悶的發現派出去的士卒一個都沒有回來,他沉著臉命令隊伍先前往軍營集合,自己則是沒入草叢之間。


    軍人對血腥味的味道總是比較敏感,黑夫跟著人走過的痕跡大概探索了近五六百米聞到了血腥味立刻匍匐下去,他掃視四周沒有發現明顯的搏鬥痕跡,試著匍匐一段距離後伸出去的手肘碰到了什麽,低頭瞧去時怔了怔,看見一條被刀切成兩半的紅白相接的蛇!


    黑夫剛剛一直把視線持平,等待將視線下移時終於發現地上滿是亂腳印和蛇的屍體,再繼續往前探索一段距離終於發現第一名袍澤,不過卻已經是躺在地上卷成一團,臉色也是一陣青白,鼻子還在不斷往外麵冒出黑血。


    ‘嘶嘶——’


    一條全身青色的蛇吐著蛇信從被毒斃的士卒袖口扭著身子劃出來,這一幕瞧去霎是讓黑夫一陣心悸,過去的一個月中許多士卒都是在不小心的情況下稀裏糊塗被蛇、蟲子等奇怪的昆蟲或是野獸要了命。他向四周探索了一下陸陸續續又發現三名袍澤的屍體,無一例外都是中毒而死,另外兩名袍澤卻是怎麽都找不到。


    “蛇窟……”


    冷血性的動物,一條條不斷劃過去衝擊黑夫的視覺感官,他終於找到另外兩名失蹤的袍澤,他們正在一個約三米深的凹窟裏麵被蛇慫著不斷翻滾。


    一陣輕微的‘唦唦’引起了黑夫的警惕,他非常快速地閃到樹幹後麵,耳朵裏傳來了細細的說話聲。他可以肯定來人講的不是中原話亦不是草原本說的阿爾泰語係,心裏驚駭地想:“肅慎人!!?”


    不得不驚訝和駭人,就黑夫知道的消息,附近的肅慎人應該早已經隨著大部隊撤退,就算是沒走,肅慎人是怎麽躲過其它友軍的探索如此地靠近軍營!?他不敢動,肅慎人的耳朵十分靈,細小的雜草摩擦聲都能引起他們的注意,他也沒有探出去看,有一次斥候明明躲在坑裏探視竟然也受到肅慎的箭襲,不明就理的士卒便說肅慎人有一種叫獵人的直覺,能夠感覺到別人在盯視。


    聽上去似乎很玄乎,但是黑夫真的相信直覺那種東西,他壓低呼吸的頻率等待說話聲以及腳步聲遠去後才探出腦袋觀望,他看見了五個緩緩沒入林叢的背影,他們走的方向明顯是避開了軍隊集結的範圍,忍不住想:“附近還有多少肅慎人?”


    毋庸置疑,肅慎人都是合格的獵手,黑旗軍的士卒和肅慎人在叢林裏作戰若是單對單的話基本不是肅慎人的對手,黑旗軍士卒無法像從小生活在樹林山地的肅慎人那麽靈活地穿梭,黑旗軍大部份士卒以前用的兵器也是戈矛,換上戰刀後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黑夫沒有跟蹤離去的肅慎人也沒有去掩埋袍澤的屍體,他奔跑向軍營的方向,心裏迫切地想要通知官長附近有肅慎人的存在,並且數量不詳!


    “如果……如果軍隊向前開拔,後麵的肅慎人點火燒林的話……”


    劇烈的喘息聲——它越離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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