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廠長你……”呂山根有些緊張,連忙起身,“好”字還沒說完。


    “你好,你好,呂老師,幸會啊。”文廠長已經搶上來跟他握手,主動熱情地攀談起來。


    “聽說呂老師剛剛喜得貴子,還是雙胞胎,果然是有福氣的啊……一點小意思,厚著臉皮自認個伯伯來做,哈哈。”


    聊了一會兒,文廠長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早早準備好的紅包放下。


    那邊教育局帶人來的領導也趕緊把補發的工資交到呂山根手上。


    “校長,校長……”


    校長,“……誒。”他這個校長突然就變成是旁觀者了,有點蒙,看著區裏的大廠長,縣局的領導,再看看呂山根。


    這,反了吧?這什麽情況?


    “你和嫂子的。”呂山根把該他們夫妻倆的工資信封遞給校長。


    那邊縣教育局的領導也同樣遞上一份東西給他,說:“對了,齊老師的編製問題,縣局已經討論解決了,她本身教學水平突出,這四年多紮根村小貢獻也很大,這有幾份表格,你回頭讓齊老師填一下。”


    “……謝謝。”呂山根一下太多問號,反而什麽都沒問,愣愣地伸手接了。


    他激動,但是又激動得不純粹,歡喜,又不敢太歡喜。


    所有那麽難的事情突然都來得這麽容易,還有原本身在那麽高位置的人,求都求不上門的人,突然都屈身在他麵前,他緊張同時也恐懼。


    轉頭警告自己冷靜,好歹我也是臨州待過三年的人,大城市也看過了,不慌……這事,不可能是孫子龍這麽好吧?不可能啊。


    “文廠長。”呂山根開口。


    “誒,呂老師你說。”


    “那啥,我有什麽說什麽啊。”呂山根醞釀了一下,強笑說:“咱們原先不認識,對吧?所以這事,我有點受寵若驚,也有點沒頭緒了。”


    “哦。”文廠長心說原來你還真不知道啊?你是有多封閉?中央台收不到嗎?對了,中央台也就曾經播一個營養快線的廣告而已,他估計就算湊巧看到,也聯係不到鄭忻峰身上。


    呂山根稍稍探前,“是不是孫……”


    文廠長連忙搖頭,隱晦說:“孫領導在廣州出了些紀律問題,麻煩挺大,估計回不來了。”


    “啊?那……”呂山根徹底糊塗了,他心知不是孫子龍,他當時姿態就不像,可是除了他,自己當真是一個有錢有勢的親戚朋友都沒有啊。


    “既然這樣,我也不跟你裝相了。”


    文廠長說,他自付就是拉關係,眼下也還是坦誠點的好,畢竟這事過後,呂山根肯定要跟江澈、鄭忻峰重新聯係上,到時什麽都會知道。


    甚至他到時候說不定就是這邊業務開發的負責人……他不會直接去總部吧?


    想到這,文廠長拿了一張紙,一張名片放在桌上,帶著笑意說:“看看?”


    “什麽人啊?”呂山根低頭看去。


    “你看看就知道了。”


    “登峰乳業,鄭忻峰……還有,江澈?”


    “對,這是他們讓我轉交給你,他倆的電話。”文廠長笑著說:“怎麽樣,很熟吧?”


    “熟,熟。”呂山根點頭,連聲說,“我們一個宿舍三年的兄弟啊……書記他,當廠長了?”


    “書記?呃,鄭總是吧?這綽號你看……意味多好。”文廠長猶豫了一下,“你這麽說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呂老師你千萬別覺得他這個廠長,是我這樣的廠長,那是大公司,很大很大,對了,營養快線你知道吧?”


    呂山根搖頭,營養快線對於他們這的人來說,太貴了,根本就沒進來。


    “那我直白點……資產幾千萬,特區最紅的年輕老總。”


    文廠長隻能這麽說了。


    “啊?!”呂山根不是驚呼,而是聲音卡在嗓子眼裏,“他,那混蛋那麽不靠譜……”


    “這話也就你說說吧。”文廠長身後,一個同去廣交會回來的下屬縮脖子,苦笑說了一句。


    “可是他是真不靠譜啊。”呂山根念叨著,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又說:“那老江,江澈,他……文廠長也認識?”


    江澈的電話是手寫的,沒有名片,沒有什麽職位後綴。


    “算見過,想認識……這不,就拜托呂老師了。”文廠長拱手說道。


    ……


    “老婆你快看一下,這裏麵是什麽?”呂山根抑製不住要跟老婆分享的欣喜,暫時離場回了一趟屋裏。


    但是真到妻子麵前了,又努力克製著興奮。


    “什麽啊?”妻子打開文件袋看了看,“這,表格,我……我有編製了?”


    “是。”


    “真的?哎呀我,這個……不會填了過不了吧?”


    “填了就過。”


    “那,我……”妻子一下語塞,眼淚湧出來,對於他們的生活而言,這就是天大的一件事。


    “別激動,你別激動。”呂山根有些緊張。


    “是誰幫的咱啊?”妻子平複下來問。


    呂山根緩了一口氣,提醒說:“你記得我給你說過那個提前的紅包嗎?三百塊那個,我中專同宿舍的兄弟給的,他叫……”


    “嗯。”妻子點頭,“叫江澈啊,你老念叨,我怎麽會不記得。”


    “對,還一個姓鄭的。”


    “鄭書記嘛,你中專那點事,你都翻來覆去不知跟我說了多少遍了。”妻子低頭說完看看手裏的文件袋,又抬頭,眼神裏帶著驚訝問:“他們?”


    “是,他們出息了,天大的出息。”呂山根深呼吸說:“區領導都得巴望著的出息,金龍發展廠廠長見了都手抖的出息……”


    “啊……他們來了嗎?哎呀那可怎麽辦,你做飯那麽難吃。”妻子掀毯子,說:“不行,得我起來做飯,快,你去買菜……”


    “等等等等等,沒來,人沒來。”呂山根連忙說。


    妻子愣住了,“那怎麽就能把事辦了呢?”


    “哎呀你不懂,我那倆兄弟,如今一句話就夠了。”呂山根很是得意了一句,跟著坐下來,有些深沉地看著妻子,在這回憶和感慨說:“他們都這樣了,還記得我……老婆你說,是不是很不容易?”


    妻子連連點頭。


    屋外,突然間。


    “呂山根你個狗東西給我滾出來。”一個潑婦罵街的聲音由遠而近,“我孫子吃了你家雞蛋,肚子疼,你狗日的是不是給下藥了?”


    “滾出來,不出來老娘一菜刀給你倆狗崽子剁了信不信?”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走到院外,看了看院裏的人,愣一下,女人還想鬧,男人拉住了,勸她們掉頭。


    “改天再來收拾你。”


    女人走時也還罵罵咧咧。


    屋裏頭呂山根剛想出來,文廠長在門口給他又攔了回去,就這麽兩個人站在廚房裏,問:“這,剛才那幾個人,怎麽回事啊,呂老師?”


    “這個……”


    “是誰啊?”


    “村長家的。”


    “有矛盾?”


    “沒,沒事。”呂山根最終還是選擇把事情咽下去了,畢竟這事,用農村話說那就是要“辦人”,這跟辦事可不是一個概念,要麻煩凶險得多。


    問題文廠長一個老江湖,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別擔心啊,呂老師,我看頂多也就一個普通的村匪惡霸吧,你說來,我聽聽看。”


    “……真沒事。”


    “看來你還是不放心,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文廠長湊近,低頭小聲說:“孫子龍在廣州進去了,原因不少,但最終這麽慘,就因為他威脅了一句,說回來要整你們一家不好過。”


    “……”呂山根眼神錯愕,抬頭看文廠長。


    文廠長,“明白了吧?所以這事,你就當給我個機會,成嗎?”


    呂山根遲疑著,終究因為一直太憋屈,忍不住點了點頭。


    “有沒有他們枉法的證據?”文廠長趁機問。


    “不用證據,他們設黑牢,裏麵一直關著人呢,還有被關傻了的。”呂山根小聲說。


    “那就行了,這事,你不用管了。”文廠長想了想,說:“那麽下一步,呂老師一家是考慮調動,還是?”


    “什麽?”


    “我的意思,如果區裏運氣好,明年鄭總可能會過來考察建設牧場,明白吧?”文廠長說到這,突然覺察自己話多了,別人是同學情,自己這麽亂給利益化,很容易不落好,忙改口道:“哎呀,你看我,這事還是等你自己電話打過去,你們同學之間商量的好。”


    他提到這個,呂山根點頭,“是,我也想趕緊給他們打電話了。”


    文廠長想了想,“既然這樣,呂老師可能還要在村裏呆一陣子,我有個折中過渡的建議,你看行不行?”


    “文廠長請說。”


    “咱先不動那些村匪惡霸,等你們調動後,再……”


    “好的,我理解,文廠長考慮周到,謝謝,我再忍他們一陣就好。”心情慢慢平複後,呂山根自然也不是全無腦子和心思的。


    “不用忍,回頭呂老師擺個滿月酒吧,我讓區裏公安方麵的幾個朋友一起過來,再叫上幾個縣裏的領導,咱就這院子,給你道個喜。”


    文廠長說完拍了拍呂山根肩膀,意思一切妥當。


    先穩住,嚇住,等人離開村子,再下手,步驟清晰。文廠長做事還是妥當。


    呂山根想了一遍,一時間憋屈釋放,激動,加上還有些不敢置信,腦子暈乎乎的。


    但是,就在文廠長轉身準備出門的一刹那,他清醒了一下。


    “等等,文廠長。”


    呂山根說完回去裏屋,直接從妻子手裏拿了文件袋,又把之前茫然收下的紅包也從身上拿出來,轉回廚房,一齊放在文廠長麵前。


    “這些東西,我呂山根心領了,但是麻煩文廠長都先收回去。”


    “呂老師這是……”


    文廠長茫然一下,因為呂山根這突然而來的變化,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站他對麵,呂山根沒遮掩,直接說了:“我猜文廠長你要老江和鄭書記幫忙辦的事,一定很難……我呂山根,不能為難兄弟。”


    呂山根說完看看手上的東西,尤其那個文件袋,心裏一萬個不舍,但是咬咬牙,還是堅決地遞了回去。


    文廠長,“冤枉啊……兄弟。”


    呂山根毫不動搖。


    “這樣,呂老師,你,你先跟我去打電話好不好?這山上也沒信號。”文廠長也是沒辦法了,他的大哥大在山上試過了,根本打不通。


    同時,他也理解了,為什麽一樣是老同學,孫子龍是那樣下場,而呂山根,能讓江澈和鄭忻峰到如今地位,依然當他是朋友。


    人說情誼,歸根到底都得是互相的。


    下山,打了電話回來。


    呂山根眼眶通紅,跟妻子說著電話裏的事,他跟江澈的對話。


    “那可怎麽謝他們好啊?”妻子認真聽完,喜悅同時苦笑說:“你看咱這,也沒點像樣的東西,總不能把老母雞和雞蛋給他們捎過去吧?”


    呂山根:“但我覺得,行的吧。”


    妻子嫌他胡鬧說:“哎呀你,我就是說個笑話,你怎麽還當真了?這樣送東西不是你說的麽,連那個孫什麽都嫌棄瞧不上,何況江澈他……”


    呂山根笑著說:“江澈不會嫌棄的,你不了解他。”


    ……


    “咕咕咕咕咕……嘎。”


    “咕咕咕姑姑,嘎。”


    深大,宿舍樓,江澈站在門口。


    門外一堆人。


    “看什麽看,沒見過在寢室養雞的啊?!”


    一群人說:“這個真沒見過。”


    “什麽時候殺啊?”熟悉的同學吧唧嘴,“算我一份。”


    “殺個屁,不殺,哥們留著它下蛋,一天一個土雞蛋補身體,期末再也不掛科。”


    話是這麽說,但是說實在的,江澈本人,其實也對呂山根的這份禮物有些哭笑不得。當文廠長的人千裏迢迢拎著一隻母雞,一筐雞蛋出現在他麵前,他算了算路費……


    “那你也不能養在寢室裏吧?”同學依然吧唧嘴。


    “嗯啊,所以我準備放杜鵑山上築個窩,散養。我看誰敢夠膽上去偷。”江澈哼一聲。


    杜鵑山是傳說中的深城邪地,而且93年剛死過人。


    所以後來,深大多了一個故事:


    以前江澈學長在杜鵑山上養雞。


    第八卷 灌溉者藏著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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