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省,xx地區,偏遠的縣城,從鄉到村,交通不便,信息閉塞,但倒也不算很小的一個鄉村學校。


    呂山根穿著當初在學校穿的舊背心,端了一盆水走出學校院子,到一個坡前,把水倒了。


    院子裏並沒有孩子,都放假回家了——這個假,學名大概叫做秋收假,但是當地的孩子都習慣叫它打稻假。


    家裏也種地,呂山根原本也該回家幫忙打稻的,不光自己家,一般女婿還要上老丈人家裏幫手兩天才像話。


    但是因為老婆剛生完孩子,還在坐月子,他去不了。


    走回屋裏,把印著“囍”字和牡丹的臉盆放在廚房架子上,呂山根掀了花布門簾子一角,低頭鑽進去。


    攏共就這兩間屋,事實還是一間隔開的,很小,現在有了孩子,呂山根夜裏睡覺都是打的地鋪。


    他是中專畢業,按說是不必來這樣一座偏遠山村小學的,來的原因自然是因為他在這代課的老婆。


    算是一個交易,他把縣裏的崗位讓給了有關係的人家,對方承諾他一年內幫忙解決他老婆的編製問題,三年內幫忙調到鎮上。


    然後,兩年了,對方什麽都沒做,呂山根怨憤、不平也不甘,可是他如今有妻有子,連豁出去拚命鬧一場都做不到。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越是落後的地方,越是人情關係作用大,也越容易滋生腐敗和惡。


    他老婆齊柔柔躺在床上,頭上纏著月子帶,側著身,手彎裏並排兩個包裹尿布的小嬰兒。


    都是男的,雙胞胎——這在計劃生育階段的農村,是天大福氣,呂山根自己也很欣喜。


    話說中專那三年,江澈可沒少拍他肩膀。


    孩子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因為老婆家裏是獨女的關係,倆男娃,一個跟呂山根自己姓呂,叫呂旭,小名旭旭,一個讓了老婆那邊姓齊,叫齊洋,小名洋洋。


    “怎麽樣?”


    “都睡著了。”


    “換尿布了嗎?我拿去洗了。”


    “不急,還有得用呢。”


    “那我去給你殺隻雞。”


    “別,我不前幾天才吃過嗎?省著點,留著下蛋吧。”齊柔柔勸說:“或等我出了月子,賣掉也行,好把你同學說的那頓飯請了。”


    呂山根聽著神情僵一下,心說那也遠遠不夠啊。這地方教書工資低不說,財政還經常拖欠,比如現在,縣裏就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他手頭也已經隻剩下幾塊錢。


    因為怕妻子跟著犯愁,呂山根就沒告訴她那頓飯的概念,也沒說家裏的實際情況,隻說:“那什麽,聽說孫子龍,就我那同學,前陣子跟發展廠去廣州了,打聽了一下,也是奇怪,廠裏的人前幾天都回來了,他卻沒回。”


    他沒說過孫子龍之前對他的態度。


    但是自己內心清楚,機會不大,很可能被耍猴。


    “是嗎?那要是真不行,咱就不弄了,總歸你有編製,我就民辦好了……話說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困在這裏。”


    妻子剛說了幾句,院外雞圈裏一陣激烈的響聲傳來。


    呂山根扒窗簾探頭看了一眼,兩個十幾歲的小子正從圈裏出來,撒丫子奔跑而去。


    兩人都明白,而且有些習慣了,這是又偷雞蛋來了。


    “又是村長家那兩個沒人教的。”呂山根拳頭一握,咬牙說:“這沒完沒了的,不行,我得去追……他們不教,我來。”


    “別。”妻子苦心勸他,“你忘了上回了?那麽些人打上門來,吵那樣凶,夜裏還作勢要拿火把點了咱屋子……在這,咱們惹不起他們家的,你看村裏老劉家那個二兒子,都被關黑牢關傻了,還不是拿他沒辦法?咱認怕吧。”


    在這個偏遠的村子,村長等於村霸,而且當初齊柔柔是拒了他家侄子跟呂山根訂下的,所以,這怨和麻煩,都有些大。


    “我……”呂山根看著窗外。


    倆兔崽子跑出去不遠,遇見家裏大人了,有了底氣,回身衝呂山根揚下巴,跟著一人兩個,把生雞蛋磕進嘴裏。


    村長媳婦就在旁邊站著,衝他吐唾沫。


    “唉……”呂山根歎了口氣,無奈轉回來,蹲地上抓頭發,他堵得太難受了。


    “鈴鈴鈴!”


    院子裏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跟著是喊聲。


    “發工資啦,發工資啦。”


    小學匯聚了周邊好些存在的孩子,學生其實不少,一共4個老師,呂山根這一對,他是副校長,另外有五十來歲的一對夫妻,男的以前是郵遞員,現在是校長。


    “校長回來了。”


    “嗯,發工資了。”


    夫妻倆由衷高興,呂山根欣喜地跳起來,衝到院子裏。


    校長推著沾滿黃泥的自行車,滿褲腿也是黃泥,站院子裏擺造型,看著他。


    “發工資了?哪呢?”呂山根著急上前問道。


    “可不是在我這裏,這回是縣教育局的領導親自來發……就後頭呢,車上不來,一會兒就到,我先回來燒水泡茶。”


    校長得意地笑一下,說:“頭回這麽受重視。”


    ……


    熱水燒上,茶泡好,院子裏進來了一行六個人。


    “歡迎,歡迎。”校長連忙招呼,用衣袖拂竹凳說:“歡迎領導,可惜孩子們不在,本該列隊的,領導請坐,山上自家采的茶,幾位領導喝喝看。”


    領導冷淡地點了下頭,問:“呂山根呂老師呢?”


    站在一邊的呂山根茫然一下,說:“領導好,我在這呢。”


    “啊,呂老師你好,來來來,快坐。”領導突然一下整個姿態都變了,彎著腰,滿臉的笑容,來拉他的手。


    這態度讓呂山根有點傻了。


    校長也一樣。


    “坐,坐啊。”領導拉著他作下,轉頭說:“呂老師年輕有為,熱心奉獻,是我們縣的優秀教師,骨幹人才……”


    他引了身後的一個人,繼續說:


    “來,呂老師,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區裏金龍發展廠的廠長,金龍廠你知道吧?那可是咱區裏去廣交會的頭一份。”


    從區裏到縣裏,文廠長的地位和影響自然不一樣,他本身在區裏就不是沒關係的,何況他這回帶回來的消息,在這個招商引資就是天的年代,已經連區高官和區長都驚動了。


    文廠長決定親自跑這一趟,是因為在廣州已經看出來江澈和鄭忻峰對老同學的惦念和重視,想著要是能把關係建立好,以後就是一條長線。


    另外區裏領導的電話,也已經打到縣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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