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根雕的這位其實就是最典型的這一代地方農民小企業主。


    他們出門陪小心,遇事甘心低頭,矮人三分,隻因怕惹上事。


    當然,真惹急了,被逼到沒退路了,也能豁出命來拚,那會很可怕。


    他們膽子大,敢瞎闖,路子開始多是拿頭撞出來的,就像現在沒得名額也敢來廣交會。


    來了身上西裝、領帶的充模樣,其實可能是人生第一套,又或者當初為了結婚才置辦的僅有的一套。


    其實住的都是最破的小賓館,腦子裏時時還愁著就算拿不到訂單,到展會結束後,也得把來回路費賣出來。


    也不怕麻煩,而且有氣力,通常有兩個人就能擺開、收攏一大堆樣品貨。


    他們膽子小,聽來一點江湖經驗就牢記心上,處處謹慎小心防備著外麵的這個大世界。


    江湖傳說,陌生人遞煙,有的不防備點了,抽一口人就開始發暈,接著就會如同中邪一般,什麽都不知道,被人帶著走。


    最後不單身上財物被搜精光,甚至還有說連存折密碼都往外報的,所以才會連存折裏的錢,也都一起沒了。


    這一招傳得有點玄虛,後來不時被賭輸了的或找女人中了仙人跳的倒黴兄弟拿來騙家人、妻子,解釋錢是怎麽沒的。


    然後,傳聞就又多了一個實例,把事情傳播更廣。


    漸漸,出門的人就都開始小心了。這倒是好事一件,因為事實雖然沒有中邪那麽離譜,危險卻是真實存在的。


    “老總有喜歡的?”老板揣著小心,笑了笑問。


    “看不來,就好看瞎看看。”江澈說:“怎麽樣,接著訂單了嗎?老板。”


    “沒有。”老板說著扭頭看一眼遠處展館入口,眼神裏說不盡的向往和無奈。


    江澈歪頭打量著一座像模像樣的根雕小園林,說:“特色工藝品這類東西,在展館裏其實屬最好賣的,老外自己沒有,偏又喜歡。不像別的東西,他們大多做的比咱們好……”


    “是啊,我也有聽說。可是名額到我們那兒本就少得可憐,關係不到位,怎也輪不到。唉~”


    老板說著歎了口氣,低著頭左右搖幾下。


    “這樣啊,那要不我說個建議?”


    “啊,好,謝謝老總,請老總指點。”樸實的老板目光懇切。


    “那我就說說,其實我也是聽說的,成不成你有空試試。”江澈看他一眼,笑著說:“你別光在這裏擺,這是展館,外國人既然到展館了,裏頭都看不過來,看累了出來自然沒心思看你,而且因著位置的關係,內心總難免怕你不正規。”


    “對對對,就是這樣。”老板打一下手掌,探頭問:“那我該往哪裏去?”


    他這一番動靜,頓時把周圍人都吸引了過來,左右盯著江澈,等他說話。


    “你們帶上一兩件最好的東西,晚上閉館時間,去外國人住的那些酒店轉轉吧。”


    江澈說的辦法其實再簡單不過,也不是沒人用過,但是這個時候谘詢落後,小地方人到了大城市基本兩眼一抹黑,自己卻是很難想到的。


    “啊……原來還可以這樣。”一片低聲的回應,小攤老板們都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點頭。


    接著有人擔心問:“那地方我們進得去嗎?”


    江澈點頭,說:“當然,你們就直往裏進,通常不會有人攔,要是真有人攔你們,你們就說自己是來給史密斯或者阿德裏安先生送樣品的……”


    老板們一齊往前拱,“啊,那這兩位先生住在哪個酒店?”


    “這個,我也不知道……名字是我隨口瞎編的。”江澈笑著說:“但是相信我,酒店門衛其實也分不清老外誰跟誰。”


    一群人聽著都笑起來,麵上欣喜著,心裏盤算著。


    “然後呢?”


    “然後你們就在大堂裏找個位置呆著唄,見人試著聊幾句,給他們看看東西,總歸是試一試的事,看運氣吧。”


    “對對對。”一群人都說謝謝,拉著江澈聊天。


    要不是旁邊稍遠處的一個攤位突然出現騷動,他們可能會聊很久。吵鬧聲傳來,大夥都緊張地站起來張望。


    “打起來了。”個高的說。


    “誰打誰?”個矮的問。


    “一個老的,打一個年輕的,胖的打瘦的,矮的打高的,紅衣服的打白衣服的……還罵呢,你等我聽聽清楚。”


    “謔喲,這是多少人打起來啊?”


    “不是,就兩個,大老婆打小蜜……哈哈,總之不關咱的事,放心吧。”


    兩個女人的撕打毫無美感,但是熱鬧,刺激,江澈正好走回館裏,順道也看了幾眼熱鬧……


    沒興趣了,就轉回頭準備繼續往前。


    抬步,他突然愣一下,又轉回去,仔細辨認了幾眼……


    “不會吧,是那個人嗎?”


    其實事情並沒有過去太久,就五月份吧,江澈的室友張杜耐曾經暗戀過一個食堂打飯的姑娘。姑娘從遙遠的鄉下來,有著紅撲撲的臉龐和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像一朵映山紅。有天,張杜耐說他等畢業要表白,隔天,麻花辮就跟著老鄉去了廣州打工。


    這兒就是廣州。


    姑娘現在燙頭,沒了麻花辮,額前一叢高高翹起的燙發正被一個胖女人拽在手裏,因為撲了粉,臉色不再是紅撲撲的,變得很白。


    江澈依稀記得她的樣子,著實是像……應該就是。但是因為整個氣質都不一樣了,又不敢確認。


    “是,還是不是啊?”江澈想了想,“其實也不熟……對哦,部署,那是或不是,又有什麽關係?”


    “總歸路是她自己走的,是好是壞,用不著別人可惜。而且這個時代這樣走的人還少了?”


    “何況,我們張毒奶同學也是個花心的,現在都已經轉頭暗戀上英語老師潘捷了。”


    江澈這麽想了一下,就放棄了好奇,在撕打聲中回了展館。


    走到家裏的攤位,看見老媽正在折騰老爸。


    “呐,澈兒他爸你可千萬記住了,鑰匙、錢,以後再不能一起放在包裏。”江媽把鑰匙拍在江爸手上,說:“拿著,擱口袋裏去。”


    江爸說:“這都什麽理啊?”


    “說是大師說的,我聽來的,總之現在館裏都這麽傳,都這麽做,你也照做就是了,又不會虧了什麽,也不麻煩。”


    江爸想了想,“行吧。”把鑰匙放進口袋裏。


    這事江澈也沒說破。


    古今道理,但凡求財謀事的人,多少都存有幾分迷信。


    就算不信,至少也不會頂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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