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反應。”扒了一會兒門縫,鄭忻峰轉過身來,神情不解地問:“他們為什麽不慌?……沒道理啊,我都跑他麵前那樣說了。”


    跟著,他看到了江澈欲言又止的神情,是那種,我知道,但是不能說,說了怕你扛不住的狀態。


    於是鄭忻峰轉向曲冬兒,說:“冬兒,你說,你覺得是為什麽?”


    曲冬兒想了想,抬頭看看江澈,再去看鄭書記,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他不認識你呀?”


    “不認識我?”鄭書記:“怎麽可能不……”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


    鄭忻峰最後虛聲說了個髒字,然後就不說話了。太傷自尊了,這個故事他構建了劇情邏輯,揣摩了人設,爭分奪秒說出了關鍵的鋪墊性台詞……


    然後,對方看看劇本,說我的劇本裏好像沒有你。


    現在鄭書記心裏在想什麽,江澈沒法揣測,總之應該不會太善良。


    他本身也沒辦法太善良——這回來港城,江澈隻和鍾放見過一麵,就是被軟禁的當天。


    當時的鍾放,看起來似乎並沒有什麽窮凶極惡的舉動,甚至連軟禁都沒有太過嚴苛,但是那並不是溫和或寬待,那隻是因為,他根本就把江澈一行人當成了隨時可以踩死的螞蟻。


    尤其在門口,他先凝神看曲冬兒幾秒,再轉回來朝江澈微笑的那一幕,那裏頭的意味,到圖窮匕見後再回想,是江澈迄今為止受過最大的,最狠毒也最無恥的威脅。


    而且,他知道江澈的家鄉和家人所在。


    這其實是十分糟糕的一個狀況,先前江澈一直選擇不說出來,是因為不想給其他人,尤其冬兒,感受到這些東西,但是他本身心知肚明,所以,鍾放一家,不應該再有什麽機會。


    ……


    鍾放一家並不是什麽感受都沒有。


    人的身體有一種奇怪地感官,當很多目光不時偷偷落在你身上,意味深長,你是會感受到的,鍾放現在就感受到了。


    整個氛圍和氣場讓他有點不適。


    而且,他看見胡彪碇跟其他人喝酒,豪爽熱情,那麽,為什麽第一次見麵,他就要當眾落我的麵子?還有剛剛那個突然冒出來說怪話的人,他又是什麽情況?


    反正,事情就是不對勁了。


    “阿放,三十年前,你欺負過誰窮麽?”二叔鍾承運很樸實地根據字麵意思,問了一句,成功把三個人的思維帶回了遙遠的過去……


    三十年前,鍾放才十來歲,他欺負過的人多了,但是哪裏還記得清楚啊。


    “我找找那個人。”鍾放起身說:“他剛剛大概往那邊走了。”


    宴會廳檔次不低,但很小,四張桌子在大廳,鍾放兩眼就看完了,回憶不出來任何可能相關的麵孔,而側包廂,隻有一個。


    他站在門前,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門開了。


    他看見了開門的陳有豎,記起來了這個人,接著再看到鄭忻峰,還是不認識,但也能推測,目光落在曲冬兒身上片刻,再左轉幾分,江澈坐在那裏,微笑對他說:


    “鍾兄,是在找我麽?很高興再見到你。”


    這一句平常得就像是舊相識之間的問候。


    所以,大陸仔沒走,而且出現在這裏,衝我來的,他想幹嘛?鍾放站在門口,迅速整理思路……


    兩種可能:


    一,他用看風水那套,搭上了外麵那些人中的某一家或兩家。


    二,他的依仗,是那個內地人傻愛國。


    不論哪種,應該都不至於要命,鍾放冷靜下來,轉頭衝身後跟著聚攏的人群趕過來壓陣的鍾承德和鍾承運小聲說:“跑了那個看風水的,他是。”


    “哦。”鍾承德和鍾承運第一次見到江澈,觀察一下,點了點頭,不動聲色。


    “確實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鍾放轉回來,看著江澈,淡定說:“小大師不辭而別,不回大陸,卻在這裏出現,真是驚喜。”


    “那你笑一個。”鄭忻峰插話說。


    鍾放困惑一下,轉頭看他……


    “不是驚喜嗎?那笑一個。”鄭忻峰說。


    所以,鍾放笑,還是不笑呢?在心底默默判斷了一下形勢,不管江澈背後是誰的支持,鍾放考慮輕重,決定暫時忍這一口氣,他笑了一下,說:“電影票房分成那點錢,不至於的,小大師為求財而來,我鍾家也不差這點錢,你為求財而來,不如咱們就……”


    鄭忻峰接話,說:“和氣生財?”


    鍾放欣喜道:“對,和氣生財。”


    鄭忻峰:“為什麽不早說?”


    鍾放:“……”他又搞不懂了。


    鄭忻峰是知道和氣生財的,所以,他有些遺憾說:“太晚了啊,你應該早說的……早說就沒有這些事了。”


    這話意思要算賬,鍾放覺得自己不能再一味退讓了,眼神一沉,“那,幾位今天在這……”他把眼神遞給江澈,意思,你劃下道來。


    “哦,我等個外賣。”江澈微笑說。


    跑宴會上來等外賣麽,聽起來像是個玩笑。


    “篤篤。”


    敲門聲。


    門開了,一名穿著白色廚房幫工服的年輕人兩手各一大摞捆紮好的餐盒,抬頭看了看宴會廳,頂上的水晶燈,桌麵的菜,屋裏的人。


    “是這裏要外賣嗎?”他看了看送餐地址,小心問。


    “是的,辛苦了。”江澈走過去,給錢,又加了一百塊港幣小費,說:“麻煩再這張桌子上,替我全部擺開。”


    “好的,謝謝先生。”


    小哥有些緊張但是麻利地動作起來,他猜測這應該是社團聚會或談判什麽的,隻是想不通,為什麽幫派聚會、談判,要點……


    “是鹵肉飯啊。”


    餐盒打開,有人帶著笑意和不解說出來。


    “之前承蒙鍾兄招待,銘記在心。”江澈轉向鍾放,說:“一直惦記著,回去之前,無論如何要回請這一頓。”


    外賣小哥收拾停當走了,桌麵上赫然擺開來,28份一模一樣的鹵肉飯。


    這是江澈精確算出來的,他們四人在被軟禁期間,吃掉的鹵肉飯總數。


    曲冬兒看了一眼,轉過身去,愁眉苦臉拉了拉江澈的手,可憐說:“哥哥,我看見還是有點惡心,怎麽辦?”


    江澈低頭摸摸她的臉頰,說:“我也是啊。”


    一旁的鄭忻峰,包括陳有豎,都點了點頭。


    鍾放不懂,因為每天鹵肉飯這件事,並不是他安排的,他問:“什麽意思?”


    “深仇大恨。”江澈說:“冬兒,你來告訴他,這事有多嚴重……”


    “嗯。”曲冬兒點點頭,轉身回來,麵向鍾放,認認真真說:“你們家每天都給我們吃這個,然後,害我現在連肉都吃不下了,這天下都要容不下我了。”


    一片寵溺的笑聲響起來。


    “老家窮,難得有機會吃肉,所以如果小孩子連肉都吃不下,當父母的就會這樣教訓。”江澈解釋完,接著說:“你看,多嚴重?不信你們自己試試,能吃完,咱們再談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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