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嗩喇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漢,身子瘦小,穿著件髒兮兮破襖,撐開的針腳裏,還能看見一團團發黃的棉花,頂著一頭蓬草似的亂發,滿臉的胡茬,端著個嗩喇,吹的是聲入雲霄。


    好足的氣勁。


    老漢趕的是輛驢車,再一看他身後,好家夥,車上橫豎摞了五六具發臭的屍首,被剝了個精光,不偏不倚的朝著荒林過來了。


    秦魚雁一撮牙花子,一大清早的,聽到這送屍的嗩喇,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眼見老漢越來越近,他便想將馬車趕遠一些,避開點,可剛一扯韁繩,軲轆還沒來得及轉起來呢,那驢車卻是碾過一道淺溝,顛了一下,立馬就見一顆腦袋骨碌碌就給滾了下來。


    好巧不巧,就滾到了馬車前。


    秦魚雁一臉的晦氣登時就楞在了臉上,而後表情古怪僵硬,呼延清風更是“啊呀”一聲,忙一捂眼睛,縮在他身旁,渾身瑟瑟發抖。


    “清風,遇到啥事了?”


    馬車裏也跟著響起了個聲音,正是呼延清風她爹,複姓呼延,單名一個卓字。


    “誒,得罪得罪,衝撞了幾位,莫要怪罪!”


    老漢小跑著過來,忙告罪了幾聲,也不嫌惡心,伸手一提,那惡臭難聞的頭顱,已被其拎在了手裏,然後重新擱回了車上。


    可等到臨了上車的時候,老漢一扭頭,身旁驀的多出個人,正是秦魚雁。


    “這位爺,對不住、”


    他還以為秦魚雁是不願罷休,想作糾纏,不料就聽。


    “大爺,多嘴問一句,這腦袋你是哪撿的?”


    看著車上的死人,秦魚雁眉頭緊皺。


    “這啊,唉,昨兒個死了一夥響馬,一夜過去就剩下這麽幾個了,我尋思著就給拉過來入土為安不是,順便收了他們身上的東西換點酒錢!”


    老漢慢條斯理的說著,也不遮掩,這死人的東西,也就他這種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能起點心思,其他人多嫌晦氣,損陰德,他可不擔心有人和自己爭。


    秦魚雁眸光一凝,接著問:“就西邊死的那夥兒馬賊?”


    老漢一點頭。


    “是啊!”


    “知道是誰殺的麽?”


    秦魚雁又問。


    老漢嘿嘿一笑,露出兩排缺了豁口的大黃牙。


    “哪咋知道啊,這種事情不敢隨便說,怕招惹禍事!


    但等瞧見眼前突然多了幾兩銀子,老漢立時笑眯起雙眼,抬手就給摸了過去,末了,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道:“不過,我聽說昨兒個白天,有人瞧見路過了兩匹高頭大馬,從西京那邊來的,嘖嘖嘖,穿的是錦緞衣裳,戴的還是翡翠扳指,一瞧就不是普通人,而且他們過去不久,就有人發現了那夥響馬的屍首!”


    問完了話,秦魚雁雙眼微凝,直勾勾的盯著那顆死不瞑目的腦袋,要說這是誰的頭顱,盡管隻看了幾眼,但他記得清楚,這是前天夜裏死在他“血滴子”下的那個短命鬼。


    可現在,居然又到了他眼前,巧合還是別的?


    目光移開,秦魚雁繞著車上的屍首又轉了幾圈,瞧了幾眼。


    這些屍體都已經被剝的光溜溜的,一絲不掛,一眼過去,什麽傷勢都能看見,可古怪的是,這群人渾身上下除了點擦傷和烏青,卻沒什麽致命傷。


    “嗯?”


    乍見秦魚雁雙眼陡睜,腳下一停,伸手已摸向一人的顱頂,卻是瞅見了三個窟窿眼,可隨即,他那一張臉跟著就白了,就覺一股寒氣直從尾巴骨竄到了天靈蓋,駭的他一個激靈。鬼使神差的,他拇指、食指、中指稍稍內扣,朝那三個窟窿眼摸了過去,不偏不倚,竟是按了進去。


    見他在原地愣神,老漢忍不住問:“這位爺,是有啥事麽?”


    秦魚雁搖了搖頭,臉色蒼白,麵露凝重,轉身就想離開,可沒幾步,他忽又開口:“最近的市集離這兒還有多遠?”


    “不遠,再往前走個二十裏地,就有個鎮子,能歇腳休息!”


    說話間,送屍的老漢便趕著驢車走遠了。


    秦魚雁回到馬車上,他仔細的想了想,又問身旁的小姑娘。“你們先前說那送信的弟兄也死了,知道怎麽個死法知道麽?”


    “那位大哥渾身無傷,唯有顱頂多出三個窟窿!”


    呼延清風低聲應道。


    秦魚雁聽的深深吸了口氣,隨後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道:“果然如此,那哪是什麽窟窿眼,分明是指洞啊,大內的高手麽?可那顆腦袋又是怎麽個說法,他們既是一路追殺,怎麽會對路邊的屍體有興趣,畢竟也不可能知道是誰動的手,除非,那顆腦袋有什麽不同的地方,難道、”


    心念電轉,嘴裏嘀咕著,秦魚雁慢慢將視線看向了一旁的血滴子,眼神漸漸起了變化。


    “不管了,無論怎樣,也免不了和對方交手,眼下隻有想好對策。”


    “秦先生,怎麽了?”


    小姑娘略微擔憂的問。


    “沒事,坐好了,咱們走!”


    說罷,他一揚馬鞭,趕著馬車,在了晨光下漸漸遠去。


    正值晌午。


    就見炙熱的陽光下,幹旱的土地上,在那漫天的塵沙中,坐落著一座座高低錯落的土屋,沾滿風塵,粗糙的就像是石壁上剝落破損,幾近風化的壁畫,和那青天、黃土、風沙,融為一體,難分彼此。


    一顆歪脖子老樹,光禿禿的立在風中,也是不見一點光鮮,可那枝丫上點點冒出的綠意,卻像是在說它還能熬下去。


    這是一個小鎮。


    鎮子不大,看著約莫百來戶的人家,一條土路貫穿頭尾,路兩旁則是開著幾家小店,隨風飄蕩的酒旗,獵獵作響,鐵匠鋪打鐵的動靜,錘錘落下,夥計的吆喝聲,還有馬嘶聲,都在風塵中顯得格外清晰,卻又有些模糊。


    黃土高天,所有的一切,都好像籠罩在一片揮之不去的風塵裏,變得粗糲刺眼。


    而在不遠處的羊肉館外,卻見正拴著兩匹高頭大馬,這可引來不少人的眼熱,一個個都像是瞧見了稀罕物,偷摸看著。


    “骨碌碌、”


    一個車輪子碾動的聲響,突然從鎮口響起。


    風塵裏,又來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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