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新年,街上熱鬧了許多,尤其是那些攤販,擺出許多花炮燈籠,紅通通到處都是,看起來好不喜慶。各家都在準備著過年,采買年貨,更換桃符,不少人家都用紅漆重油了大門,新鮮醒目。時常再有幾聲爆竹響,更增熱鬧。


    相比之下,新任城衛將軍府便冷清得多。盡管府裏添了幾個下人,宮裏又格外賞了豐厚的年禮,門口桃符燈籠也重新換過,外麵看起來倒也是個過年的樣子,然而這些日子,無論是誰都不敢大聲說話,唯恐惹著了府裏的主子,哪裏還有點辭舊迎新的喜慶呢?


    天色向晚,羅靖從城衛營裏出來,順著街道慢慢往回走。城衛營離他的宅院很遠,他卻不願騎馬。這些日子,他也知道自己隻要一進家門,整個院子都是黑雲壓頂,就連碧煙碧泉都是噤若寒蟬,教他更不願回去。街道上十分熱鬧,到處都是吆喝叫賣的聲音,讓他又想起與那個人同遊的一夜,不自覺地走到攤子前麵,等他明白過來,幾份點心已經包好揣在他懷裏了。點心都是素的:雲片糕、棗泥酥、炸圓子——自從那天起,那個人果然斷了葷,在小小的屋子裏誦起經來。他去看過,但隻看見一個側影,安靜地坐著,隻有嘴唇微微開合,專心致誌,連他的腳步聲也沒有聽見。


    想起這些,羅靖心中更加煩躁,瞥見旁邊一個小酒館,抬腳便走了進去。小二看他衣著,知道是有錢客人,連忙笑臉相迎,擺上酒菜。羅靖對菜倒沒什麽胃口,隻倒了酒喝了起來。軍中不許飲酒,他從前的副將餉銀也不甚高,還要養著碧煙,雖不是捉襟見肘,卻也隻是逢年過節才喝幾杯,故而他酒量不大,這般的酒入愁腸,格外易醉,喝了半壇,已覺頭目昏沉,腳下輕飄。好在他尚能自控,勉強結了酒錢,踉蹌著走了回來。


    天色已經盡黑,大門虛掩著,顯是碧煙碧泉還在等門。羅靖遠遠看見,忽然心裏一陣煩躁,鬼使神差般竟轉了後門。後門關著,他便攀牆而入,落地躡手躡腳,倒不像是自家的宅子,反像是做賊一般了。


    這宅子裏雖然如今多了幾個下人,仍然有大半屋子是空的,此時下人都已歇息,更是黑洞洞一片,隻有一處窗子隱隱透著亮。羅靖方才翻牆太猛,又被夜風一吹,酒意上頭,醉得歪歪倒倒昏昏沉沉,腳下卻仿佛自有意識一般,徑直就奔了這亮處而去。


    屋中一燈如豆,傳出輕輕的語聲,聽在羅靖耳中完全不知念了些什麽,隻覺聲音悅耳,情不自禁就伸手去推門,卻推在一把大鎖上。羅靖眯著眼睛看了看,隨手一扭,竟生生將鎖鈕拽了下來,推門便闖了進去。門發出一聲大響,驚得屋裏的人從桌前跳了起來,驚訝地看著他。羅靖醉眼朦朧地看見那兩瓣紅潤的嘴唇張合了一下,心裏轟地一熱,一把抱住了,就對著親了下去。初觸是微微的涼,貼住了又覺得漸漸透出溫熱來,羅靖不假思索地將手插進那滑順的長發裏,把那兩瓣唇向自己按得再緊些,毫不客氣地長驅直入,纏住那熱乎乎的小舌頭,直到自己都有些喘不過氣來,才戀戀不舍地放開,改用手指輕輕摩挲。燭光微微搖曳,映著那雙又黑又深的眼睛晶瑩剔透,讓人恨不得挖出來捧在手心裏。羅靖著迷地看著,手指滑上去輕輕撥弄那濃密的睫毛,喃喃道:“小妖精……”


    眼睛眨動了一下,向後躲去,羅靖看見那兩瓣嘴唇在動,卻完全沒聽見什麽,隻顧著不滿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不讓那雙眼睛再後退,一麵又將嘴唇貼了上去,含糊地道:“聽話——”


    門還開著,冷風灌了進來,羅靖覺得懷裏的身子打了個哆嗦,連忙又抱緊了些。他不知道自己手勁有多大,隻覺得懷裏人扭動掙紮起來。兩人貼在一起,對方的呼吸都吹在他臉上,熱熱的,一直熱到心裏,再熱到下腹……羅靖毫不猶豫地把人橫抱起來,就往床邊走。他被什麽絆了一下,兩人一起跌到床上。那人穿著一件小襖,領子上鑲著棕褐色的毛皮,襯得頸中的肌膚潔白如玉。羅靖把嘴唇貼上去,覺得也是微涼的,不由得有些不滿,稍稍加了些力道啃咬起來,惹起身下的人一陣掙紮。隻是那掙紮在羅靖看來實在微不足道,他用一隻手就製住了,騰出另一隻手,扯開那毛皮領子,順著往下啃咬,直到胸前,身下的人一顫,突然劇烈地反抗起來。


    羅靖覺得身上一片燥熱,不耐煩地回手扯開了自己的衣裳,懷裏的點心包掉下來,油紙破了一個角,散發出微甜的香氣。羅靖覺得這香氣似乎是從懷中的身體上散發出來的,誘使他繼續扒開衣裳去尋找那香氣的來源。白皙修長的身體很快袒露在他眼前,似乎很熟悉,卻多日未見了。羅靖沒注意身下的人是幾時安靜下來的,隻是急著去撥弄雙腿之間那柔順的小東西,耳邊傳來微微的喘息,讓他很是滿意,索性低頭去舔了一下,果然得到一聲壓抑不住的低呼。他覺得很是有趣,更加用心地去逗弄,直到那人掙紮著伸手抓住他的頭發,在喘息之間破碎地說著什麽,他才抬身上來,又去親其他的地方。


    一陣風吹進來,桌上燭焰一晃,滅了。黑暗仿佛能激發人最原始的欲望,羅靖的動作突然粗暴了起來,引起一連串斷續的□□,溢出門口,消散在夜色之中……


    天色微亮,沈墨白扶著腰從床上慢慢爬了起來。掉在床邊的油紙包已經被兩人壓得扁了,他輕輕地捧到桌子上,打開來看看,裏麵的東西已經看不出模樣,經了一夜風吹也已經冰涼,但香味還在。他看了一會,伸手拈起一小塊放進嘴裏,香甜的味道散在唇齒之間,沁入心脾。他回頭看看,羅靖仰麵躺著,手臂還展開來,保持著一個摟抱的姿勢。沈墨白借著微微的天光端詳著這張臉:輪廓清晰硬實,說不上什麽英俊,隻是眉目端方。此時他睡著,表情平靜,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柔和,嘴唇微張,有點傻氣地能看到一點舌尖。沈墨白忽然就想起昨夜這張嘴在他身上做的事,臉登時紅透了,連忙轉過頭去,將衣裳又拉緊了一點,擋住那些青紅的痕跡。


    門外傳來腳步聲,虛掩的門猛地被推開,碧泉提著食盒站在門口,一眼看過來,頓時怔住。沈墨白不太自然地扭過頭去,低聲道:“將軍醉了,讓廚房準備點醒酒湯和粥吧。”


    他聲音很輕,但羅靖已經被碧泉推門的聲音吵醒。雖是宿醉之後反應不免遲鈍了些,但沈墨白一句話說完,他也睜開了眼睛。昨夜的旖旎一時全部湧上來,他看一眼沈墨白微暈的臉頰,不由自主就對他露出了笑容。碧泉在門口看得清清楚楚,悄沒聲息地放下食盒,掩上門退了出去。


    沈墨白被羅靖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轉過身去門口取食盒。羅靖看著他別扭的姿勢,立刻翻身坐起來:“我來。”


    沈墨白背著身道:“你喝醉了,還是好好休息吧。”


    羅靖也覺得頭有些疼,但身上卻是筋骨鬆泛精力十足,披了件衣裳就走過去,輕而易舉地將他抱起來放回床上:“該休息的是你。一會讓碧泉送熱水來洗一洗。”


    沈墨白臉上更紅,低頭別別扭扭半倚半坐。羅靖一眼看見桌上的點心碎末,不由懊惱道:“怎麽全壓碎了?這還怎麽吃,讓人再去買。”


    沈墨白搖搖頭。細聲道:“不用買了,這個能吃。”


    羅靖心裏喜歡,抱住了他柔聲說:“你還喜歡吃什麽?我帶你出去買。”


    沈墨白抿著嘴,半天擠出一句:“你不是要鎖著我麽?”1


    羅靖把他往懷裏托了托,道:“那是我在氣頭上,再也不鎖你了。你喜歡到哪裏就到哪裏,隻是不要再說什麽回常州了。連那廟都倒了,你回去做什麽?”


    沈墨白有些黯然,低聲道:“我知道,我是無處可去的。”


    羅靖被他說得心中酸軟,柔聲道:“這裏不就是你呆的地方麽?”


    沈墨白扭身看著他,目光微微有些恍惚,喃喃道:“我,我是天生魔性,你不怕麽?”


    羅靖笑道:“我還是大凶之命呢,你又怕不怕?我看我們兩個倒正好一對。”


    兩人對視片刻,沈墨白腹中忽然咕嚕一聲,聲音之大,兩人都聽見了。羅靖笑起來,走過去將食盒提過來,打開看時,又是兩樣素菜,不由微微皺眉道:“天天就是清湯寡水,怎麽受得了。讓廚房給你做幾樣葷菜來。”


    沈墨白搖了搖頭,從他手裏把菜接過來:“我還是吃齋。”


    羅靖皺眉:“怎麽,還生我的氣?”


    沈墨白柔和地看他一眼,神色卻是堅持的:“不。隻是我想,師傅當年遺命令我不可下山,必然也是有道理的。如今回山之事不必說了,但我想與從前在山中時一般,持齋誦佛。”


    羅靖沉下臉:“你還是信那瘋道人的話?”


    沈墨白定定看著他:“那道人究竟去了哪裏?你知道的,是麽?”


    羅靖斷然道:“他去了哪裏都與你我無關。這般瘋瘋顛顛的話,你何必放在心上!”


    沈墨白低下頭,半晌輕聲道:“持齋誦佛,雖不為修行,戒嗔戒執,也是養性一道。”


    羅靖無奈道:“好好,你願意吃素就吃吧,我陪你吃就是。看著軟和,其實倔得要命!”


    沈墨白仍舊低著頭,隻是半晌,一邊臉頰上慢慢地浮起一個小小的圓渦……


    除夕是一眨眼就到了。京城的習慣,家家都要守歲,到了子時,一齊都出來放爆竹、貼春聯,然後大鍋煮餃子全家吃餃子裏按例還要包上銅錢什麽的,吃到的人就是預兆著一年發財。


    羅靖是常州人,多年從軍,也沒了守歲的習慣,但入鄉隨俗,也包了無數的餃子,隻等一到子時,街上爆竹撒歡兒地響起來,就把餃子下鍋。這事都是碧煙在做。雖然多添了幾個下人,羅靖早早就放他們回家去過節,偌大的宅子裏,又隻剩下他們四人。碧煙早早就燒了水,側著耳朵直聽外麵街上的動靜。羅靖也買了些爆竹,拉了碧泉和沈墨白去院子裏放。沈墨白還真的沒有見過爆竹。山裏人家,很少拿錢去買這個,他進了守備府,也還沒遇上過年,看著新鮮。羅靖拉著他的手點了一個,砰地一聲炸到半空,嚇得他往後一退,正退進羅靖懷裏。羅靖抱了他哈哈大笑,一麵指揮碧泉把一掛長鞭掛到門口去點。這條街道上大半是官員的宅第,家家都是燈火通明,也不知是哪一家先響,接著四麵鞭炮齊鳴,此起彼伏,熱鬧非凡。羅靖用披風裹了沈墨白,也走到大門口來看。碧泉用一根竹竿把爆竹挑起來,剛要用香去點,羅靖忽然抬手止住他道:“聽!”


    碧泉一怔,側耳聽去,四麵都是鞭炮炸響,並沒聽到什麽,不覺疑惑道:“爺,怎麽?”


    羅靖沉聲道:“再聽!似乎出事了!”


    碧泉仔細傾聽,終於在四麵的爆竹聲中聽出人喊馬嘶之聲,其實離得並不遠,隻是爆竹的動靜太大,全蓋住了。羅靖將披風脫下來披在沈墨白身上,道:“你們回屋裏去,我去看看。”除夕之時城衛兩營也要布防的,而且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防賊防火,羅靖也是申時才回家,準備寅時就去營裏的。


    沈墨白乖乖退回院子裏,忽然瞥見牆頭上跳下一個黑影,他方自一驚,那黑影已經到了眼前,一手捂住他嘴:“沈先生,切莫高聲!”


    羅靖聽到動靜,已經返身回來,那黑影放開沈墨白,一手拉下麵上黑巾,道:“羅兄,是我。”窗中透出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額頭有鮮血還在涔涔流下,染得麵上一片鮮紅,居然是左穆。


    羅靖一眼看清,也不由怔了一下,沉聲道:“方才外麵的動靜是你?”


    左穆用手抹一把臉上的血,點了點頭。羅靖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道:“碧泉去點上爆竹,墨白,帶左兄回你屋裏去,不要讓煙兒看見。”


    碧泉會意。轉回門口,將爆竹點上,羅靖倚了大門看著。才響了幾聲,那邊已經有幾人鬧哄哄地追過來,一見羅靖,為首的躬身行了個禮道:“羅將軍。”


    羅靖掃他一眼,道:“你是哪家的?這個時候不在守歲,怎麽在街上?”新年是不禁夜的,但大年夜的,還確實沒有人出來亂逛,要拜年也是等到天亮之後。


    那人道:“小人是刑部王尚書府上,因府裏進了賊,護院雖傷了他,卻沒拿住,這才追了出來。”


    羅靖眉頭一皺:“好大膽的賊,居然敢偷到尚書府去!巡夜的人都是做什麽的?碧泉,立刻去城衛營調一隊人來搜查!不知尚書府少了什麽不曾?”


    那人看起來也是府裏的管家之類,幹咳了一聲道:“這倒不曾。護院們發現得早,賊倒不曾得手。這——大年夜的,也不好驚動城衛營的兄弟們,小人自帶人去追,將軍好意,待小人回稟尚書大人,改日來謝。”


    羅靖冷眼看著一群人沿著街道走遠,才示意碧泉收了竹竿關好大門。沈墨白已經打了水為左穆洗淨了傷口,隻見一條傷口自額頭橫下,血肉翻卷,顯是被箭矢擦傷,雖然看著駭人,卻不算什麽重傷,隻是傷在臉麵,難免破相。羅靖這裏金創藥是常備的,取來給他敷上,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左兄不是跟大帥回青州了麽,怎麽會惹上刑部尚書府?”


    左穆長歎一聲,沒有立刻回答。沈墨白看著他,低聲道:“左將軍該不是——”


    左穆抬頭對他苦笑一下:“不錯,我是去見素琴了。”


    羅靖眉頭一皺:“她在尚書府?”


    左穆咬牙道:“她舅舅要巴結王尚書,逼她嫁了去做妾。”


    羅靖默然。左穆黯然道:“王尚書年紀已經四十,小妾娶了三房,正室又厲害,素琴她……我實在忍不住,就悄悄進去,想看看她……”


    街道上的鞭炮聲還是一浪高過一浪,到處都是歡天喜地的聲音,唯有這一間鬥室之中,幾人麵麵相覷。還是碧煙毫不知情的歡喜聲音從外麵傳來,打破了這一室靜寂:“爺,新年了,吃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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